第八十章
「局長,安全屋這邊已經全部安排好了。」景天城來到田建民的辦公室彙報工作。
「北京方面的授信也已經拿到了,馬上通知他們開啟吧。」田建民示意景天城立刻行動,但很快又叫住了他,「你今天在現場有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景天城遲疑了一下說道:「其實,今天出了點意外。安全屋樓上的住戶,有位老人突發腦溢血,我檢查門禁設置的時候,正趕上醫護人員往樓下抬人。我就跟著幫了把手……」
「我把你派出去是出任務,不是出去當義工做好事!」田局長一下子急了。
「當時的情況,我本來想關門進去,但是抬擔架的人手不夠,有個隨行的護士看見了我,讓我幫忙。這樣的情況我實在沒法拒絕,我的意思是,直接拒絕也許會更引人注目。局長,我並沒有暴露身份。」
「但是這麼大陣仗,尤其你再露面,不知道他還會不會來?」田局長的眉頭擰在了一起。
「局長,你這麼肯定打電話的是他嗎?」
田局長搖搖頭:「只能說是直覺,我一直在等他開口,現在應該是時候了吧?」
「那你覺得他還會來嗎?」
「不知道,再等等吧。他是在刀刃上行走的人,蝙蝠的死對他更是個刺激,多給他點時間吧。」田局長說著,晃了晃桌上的滑鼠,電腦屏幕一閃,上面顯示的是一份關於韓東的機密檔案……
羅西北帶著兩瓶燒酒和一包花生米,來到段大川的辦公室。
和他預料的一樣,段大川還沒下班,一個人坐在辦公桌的電腦前,眉頭緊鎖。之前接到電話,羅西北很快趕到了這裡,沒想到目睹了段大川被科學處搶奪任務的全過程。
其實,這個任務在一個月之前已經開始謀划,一位重金聘請的地圖繪製專家,即將從海外來到蘭州,根據組織內掌握的資料,繪製一份機密地圖,內容大概與秦嶺地區的戰略布防有關。
段大川對這項任務極為重視,他一改往日做派,沒有把任務中的任何一個環節分配給別人,而是事無巨細,親力親為。羅西北本打算套取一些專家行程方面的信息,作為投誠國安局的籌碼。可是科學處的人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生生在專家已經登上飛機之後,全面接管了這項任務。
羅西北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段大川正在電話里據理力爭,不願交出專家的行程表。但最終,不知道電話那頭對他施加了什麼壓力,他還是無奈地把行程表發送了出去。
羅西北第一次在段大川身上感受到了頹然的氣息,人在脆弱的時候,最容易被打動被攻破。如果說之前的段大川有如一個毫無感情的機械怪獸,那眼下可能他正在重啟。
必須把握這個機會!儘管沒有十足把握,但羅西北決定拚命試一次。
花生米往辦公桌上一扔,羅西北用牙咬開了酒瓶蓋,然後把其中一瓶推到了段大川的面前。段大川有些狐疑地看了羅西北一會兒,最終還是拿起了酒瓶,和羅西北輕輕碰了一下,仰頭喝了一大口。
開始,兩人都沒有說話,一口一口地干喝酒。不一會兒,一股高度白酒獨有的灼熱感開始在二人之間瀰漫開來。見羅西北臉色有些漲紅,段大川終於開口道:「說吧,有什麼事兒?」
羅西北長出一口氣,搖搖頭:「沒事,找個人喝兩口。」
「壓力大,找個人喝兩口很正常,不過找我來喝,我來蘭州這些年,你是第一個。」
「放到以前,我也不會想到會來找你喝酒。可晚上跟媳婦吵了一架之後,我就突然想起你下午打完電話,抱著腦袋不說話的樣子。我就覺得,應該來找你喝點。」
段大川自嘲了幾句:「你還有個媳婦可以吵吵架,我一天到晚只能跟科學處那幫王八們吵,而且十有八九都得輸。我來蘭州十三年了,從孤軍奮戰到組織了一張遍布西北的組織網。摸爬滾打,什麼不要命的事兒都干過。可是科學處一成立,我們這些人都不值錢了。他們以為自己掌握了尖端技術,就能呼風喚雨為所欲為。可說到底,我們每天打交道的是真正的人,不是那些……那些科學怪胎,這些道理跟科學處完全講不通。」
段大川說著,又舉起瓶子喝了一口,眼神也開始有些迷離。
羅西北跟著舉了一下瓶子:「老段,我完全明白你的感受。幹這一行並不圖什麼名和利,最主要的是想證明自己,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所以,每次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和媳婦吵架的時候,我都特別想告訴她,你知道我現在做的是一件特別偉大的事業嗎?可這些話,我不能說,就算是媳婦也不能說。忍辱負重,沒別的辦法,就這一條路。你也一樣,就這一條路!」
羅西北說話已經有些不利索了,但他要緊牙關,在心裡始終提醒自己,抗住,不能放鬆,一定要讓段大川先倒下。
「忍辱負重,說得好!可是我忍辱負重換來了什麼結果呢?就是我的工作成果,被人說拿走就拿走了。」
說著,段大川掏出手機,翻出一條備忘,晃晃悠悠舉到羅西北面前,「這次能請到這位專家非常不容易,他之前有過前科,所以很多諜報組織都盯著他。他的全部行程,包括選擇路線,預定機票,甚至車輛換乘,一步一步都是我仔細安排好的。結果我剛把行程方案提交上去,下午就傳來消息,讓我直接把這項任務轉給科學處!接頭人由他們重新指派,但行程方案還按照我制定的來。這簡直就是我種好樹搭好梯子,他們把我一腳踢開,自己上去摘桃——」
段大川喝了一口酒,接著又說:「我他媽火了,告訴他們,任務移交可以,但後續行程你們自己定。結果,科學處就動用一切高層力量,一級一級地來壓派我。你下午來的時候,那是他們打來的第三個電話,說如果不交行程表,二十四小時之內,凍結我的一切許可權,四十八小時再把我帶離。我現在他媽成了通緝犯了!」
正在此時,段大川的電話又響了,他看都沒看就想把手機摔了,被羅西北一把攔住了:「別衝動,別衝動,先接了電話,再想辦法。我跟你……咱們一塊想辦法……」
話未說完,羅西北捂住嘴巴一頭扎進了洗手間。一進去,他先是一頓嘔吐,隨後把水龍頭擰到最大,邊發出嘔吐的聲音,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針管,給自己推了一針。之後他用涼水洗了把臉,強迫自己鎮靜下來。又把針頭拔下來,衝進馬桶,把針管重新裝回衣服的內兜。
透過門縫望出去,段大川已經把手機扔到了桌子上,嘴裡罵了兩句,又喝了一大口酒。兩瓶白酒都所剩無幾,但願剛剛這針高濃度葡萄糖,能頂過去。
羅西北深呼吸了幾下,打開門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他們又想出什麼招來了?沒事,兄弟幫你出頭!」羅西北問道。
段大川搖搖頭:「行程表我剛剛發給他們了。」
「就這麼便宜他們?太欺負人了吧!」
「沒辦法,他們的打手已經就位了,一聲令下,不出五分鐘,就能讓我消失個乾淨。」
羅西北一驚,衝到窗邊朝外張望。
「別看了,別說現在黑燈瞎火的,就是大白天他們也能偽裝得讓你完全看不出來。這是他們從生下來就學會的本事。」
段大川像泄了氣的皮球攤在椅子上,一點點地喝著瓶里剩下的酒。羅西北假意阻攔,卻被他擋在一邊,乾脆一飲而盡。羅西北坐在他身邊,一邊喝酒一邊悄悄觀察。片刻之後,段大川歪頭睡著了。
羅西北小心翼翼地起身,喊了幾聲老段,又推了推他的身子,拍了拍臉,確認他的確不省人事之後,迅速拿過段大川扔在一邊的手機。點開一看,手機電量只剩下百分之十。他趕緊蹲下身來,湊到段大川的手邊,拉著他的手指,一個一個地試驗指紋解鎖。因為剛剛吃了花生米,段大川手上沾了不少油,給識別指紋增加了難度。
羅西北屏住呼吸,用衣服輕輕地擦拭著段大川的指尖。一次兩次,手機不斷提示電量過低……
終於試到第六根手指的時候,手機解鎖了。羅西北趕在關機之前找到了行程表,用自己的手機拍了下來。然後又把段大川的手機小心放回原處,走出幾步之後還是不放心,又回去拿起來,用衣服把手機擦了個遍,抹掉了自己留在上面的指紋,這才躡手躡腳地離開。
從計程車上下來,羅西北想起剛剛段大川的話,他往周圍仔細觀望了半天,才確定並沒人跟蹤。
冷風一吹,他感到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抱著路邊的垃圾桶嘔吐起來。許久之後,他才抬起頭,此時雙腿已經軟弱無力,他靠著一棵大樹慢慢坐了下來,拿出手機翻看剛才拍下的照片。
行程表發給了一個未顯示的號碼,發送完畢之後,對方又發來一條消息:「儘速尋找斷指。」
斷指,是把他送來這邊的人,他本人並沒有跟過來。那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在這裡尋找斷指呢?韓東,羅西北,時空對應人!對,按照姚靜敘述的理論,每個人都有一個時空對應人,找到斷指的時空對應人,也許就是重新打開穿越隧道的關鍵。
羅西北仔細回想著夢境中斷指的樣子,雖然一次都沒有見過他的臉,但是那個身形體態,走路的姿勢,的確似曾相識,彷彿這個人就在他的身邊……
段大川強忍著頭暈噁心,摸索遙控著打開了房間里安裝的新風系統。
雖然難受得一動都不想動,但是他還是無法忍受房間中濃烈的酒臭味。之後,他又從抽屜里拿出兩粒解酒藥吃了下去,便又癱坐在了椅子上。
桌子的邊緣,還扔著他的手機,他舉起手看了看被小心擦拭過的手指,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原來,他對羅西北所做過的一切,已經心知肚明。
但是這一切,羅西北卻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