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些鬥爭
谷三來這兒是想放鬆一下,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的,不是為了聽一群小年輕來跟自己宣揚他們那套不成熟的理念的。可這女孩似乎一點都沒注意到谷三明顯不耐煩的神色,依然自顧自說她那一套理論。有那麼一瞬,谷三覺得她可能甚至是個人造人,不然怎麼會那麼不懂得察言觀色。
「女士,您看一看吧,了解過之後就會知道,這些有多麼適合您。」
一旁的林思在竊笑,他看過太多類似的事,總能知道最後結果。他給別的客人倒好酒之後挪到谷三這邊來,伸手在那個小姑娘面前拿指節扣了扣桌面「我們這兒不能發傳單,把你的東西收起來吧。」
那女孩卻一臉虔誠地和林思說「老闆,你是一個原生人類,你知道這具肉體對於人類來說的重要性,所以我想您一定會明白我所做的這件事有多麼偉大。」
谷三重新點起了一支煙,她握著打火機,側過頭上下打量著這個姑娘「然後呢,用你這樣一副原生肉體跑到要塞外面給喪屍送吃的嗎?」
這幫小孩一看就知道沒有經歷過什麼生死威脅,出生在要塞之中的小鬼說不定只有在電視上看到人類如何打擊喪屍的。當然在這個時代出生,他們距離人類被喪屍威脅,整日生活在恐懼中的時代太久遠了。久遠到如今他們將人類早已抵禦喪屍的成功當做一種理所當然的事情。
也是,經歷苦難的倖存者們如今也大多衰老並為了生存下去接受改造成為了義體人,而他們恰好就站在這群年輕人的對面。
那個年輕的女孩不出谷三所料仰起頭來自通道「我們無需擔憂喪屍。外骨骼武器設備讓我們完全有能力抵抗這群沒有腦子的怪物。」
「是嗎,你確定嗎?」
女孩顯然在做這行時常常遭遇到這樣的質疑,她不緊不慢道「如今和過去已經完全不同了,人類離開要塞之後不再是孤立無援。我們擁有武器,能夠自保,能夠保證不再遭受喪屍的威脅。我們無需再害怕這些了。」
「你們不清楚什麼叫做害怕,所以才能肆無忌憚去諷刺那些選擇義體的人。」打火機在谷三的手中反覆旋轉、點燃,火苗時不時在她面前竄起,她冷笑著,低罵道,「一群人救下一群孫子,反過頭來對付自己。媽的,放幾十年前你們這群臭小子非被揍到牙掉。」
那女孩搖了搖頭「您看,您總是很憤怒,嘴裡說著髒話,這個世界充滿了恨意,您不愛您自己,不愛這個世界,如何能快樂的生活下去呢?」
谷三看這小姑娘的像在看珍稀動物。林思已經在吧台後面要笑出聲了,谷三扭頭掃過他一眼「這是你的客人,你自己來解決。我他媽過來是來喝酒的。」
林思朝著這女孩擺了擺手「抱歉,我的客人不歡迎你,我覺得你還是離開吧。」
「我也可以是您的客人。」
「那至少要消費。」
「給我一杯檸檬水。」
林思卻攤手「抱歉,檸檬水不算消費。」
那女孩神情中終於露出些微窘迫來「那……牛奶呢?」
谷三坐在一旁神情無奈「小妹妹,這裡是酒館,老闆準備檸檬水已經算是最大的妥協了,你要喝牛奶就自己去隔壁的超市買。」
這小女孩多大?十五歲?十六歲?可能連要塞之外究竟是什麼樣的都不知道。林思最終還是給了她一杯檸檬水,遞給了她。谷三抽著煙坐在一旁,看那女孩伸手給林思掃描自己的付費手腕。林思手裡的掃描槍發出「滴」聲,他十分直白「小姑娘,你餘額不足。」
女孩的臉瞬間通紅,也許她早已習慣自己信仰被人質疑,能面色不改面對他人的詢問,可是這種生活中的細微細節還是能讓這樣的年輕人一時間窘迫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說「這……這只是一杯檸檬水,您先前還說是免費的。」
「是的,所以我只收你1元,比外面的雞蛋賣的還便宜,你連這個錢都沒有,小姑娘。還是回去吧,別在我這兒發傳單了。」
谷三看著這女孩,她的稚嫩、無知與年輕在某一瞬稍稍打消了先前帶給她的不快,就和林思抬了抬眼「算了吧,算我這兒,我請她。」
那女孩抱著手裡的宣傳單抿著嘴唇沒有在說話。她看著谷三面前放著的那張被燒灼的宣傳單,在林思給她遞上檸檬水的一刻,終於還是伸手把那張宣傳單收了回來,不再多說關於原生主義的那些事兒了。
搞宗教搞信仰的那群人有時候就差和現實接軌的那一瞬,「貧窮」有時候應該是最為現實的一部分打擊了。那個女孩連檸檬水都沒有喝,低下頭轉身走出了酒館。林思靠在吧台邊上,看著那個小女孩的背影,他倒算有耐心,還仔細看了看那女孩的著裝。
「應該是下城街道的住戶,那衣服夠舊也夠老,不像是這兩年生產的新品服飾。」
谷三讓他往杯子里又加了點酒「你覺得我在乎她是誰嗎?」
「最近要塞裡頭的原生主義者越來越多了,有時候我覺得這種矛盾不僅僅是因為戰爭時期遺留下來,你知道現在很多工廠但凡是需要體力去做的工作基本上都被義體人壟斷了嗎?」林思努了努嘴指向旁邊那幾個喝酒的女人,她們還在這兒,倒是先前那群原生主義者不在了,「她們在礦場工作有蠻多年了,下班以後經常到我這兒來喝酒。義體改造者總歸會比原生人類擁有優勢,體能上、五感上的,這些事大家沒有明說,但是所有的僱主在同等的價位下,都會更偏愛能力突出且省事的。有些工廠開採工作就在要塞之外,隨時都有可能要面對喪屍襲擊,純種人類根本沒辦法應付那樣的工作。而且現在社會逐漸穩定,人么也在追求福利保障,要是真因為工作而發生意外,工廠還必須支付賠償金。」
「資本家當然會選擇更省事省錢的。」
「所以這就讓新一代的年輕人在就業方面出現了障礙。這也是為什麼這群遊行的原生主義者里有那麼多新生兒。你可以覺得他們都很愚蠢,根本不考慮過去歷史,高高在上地說人類本來就可以選擇人類原來的姿態,」林思給自己也倒了杯酒,「但是實際上,他們這麼做無非是想要爭取更多工作機會,說白了我不相信有誰是出於信仰來宣揚這些,大家歸根結底只是為了利益聚集在一起。」
「可我看剛剛那個女孩倒是對這一套深信不疑。」
「貧民區沒幾個人有能力更換義體。如果他們有這個錢,也許早就去做改裝了。他們做不到於是只能憎恨,最終在憎恨之中提取出最合理的一套理論來自我麻痹,自我說服。而後將這套理論灌輸給下一代人。讓他們去繼續爭取屬於自己的一切。」林思看著那個女孩離去的方向,「可惜了,強弱對比有時候就是那麼鮮明,尤其在現在這樣的局勢下,城市就像原始森林,大家都不過在拚命為了生活奔波。」
「至少現在人們還能為了生活奔波,我們過去一半只考慮『生存』。能這樣開始遊行、宣傳,至少說明周圍安全了。」谷三聳了聳肩,而後也有些好奇,「所以這邊義體人很多嗎?多到純種人類已經找打不到工作了?」
「義體人雖然在這邊的要塞並不佔多數,可是他們比純種人類的工作量能多兩到三倍。另外,有一些喪屍獵人退役以後和你一樣也經常接一些私活去做。雇傭兵、暗殺者,給黑幫做打手。」
這麼說著林思自己不免自嘲道「你看,人類社會不論如何最終一定遍布各種黑暗和鬥爭,這和戰爭有沒有結束一點關係都沒有。慕容宇華如果知道現在地面是這樣一團亂麻,可能會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
谷三慢慢吐出煙圈「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會。他寧可看著自由社會人類是怎樣走向毀滅,也拒絕獨·裁統治下的死氣沉沉。」
「有時候我會在想天空之城的決策到底是對是錯。可惜這些年都沒有一個答案。」
「我以為你已經過了選擇對錯的年紀。」
「我只是過了一意孤行只看一個答案的年紀罷了。」林思收走了那杯給小女孩的檸檬水,把杯子放進盥洗台里,「我們所有人都站在特定的時間點上,誰都不知道究竟往前會是什麼樣的結果。況且一個統治消失了之後必然也會有別的統治出現,如果沒有,人類社會最終會遵從資本為尊,自發形成一些管理體系。階級仍然存在,上下分明,社群之中仍然會有高低之分,因為我們知道資源永遠是有限的,沒有人能做到資源平等分配,最後所有人依然會為了能多得一份資源去爭搶。」
「所以戰爭永不停息,鬥爭永不消滅。這個世界上槍永遠都不會消失不見,人們在經歷過戰爭后仍然會回過頭攻訐他人。」谷三舉起了她的酒杯,「你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這是個狗屎一樣的世界,不是嗎?」
林思和她碰杯「敬這個狗屎一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