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厲衍,士兵的命不重要,那他呢?」容齊的劍就放在吊著左大夫身體的繩子旁邊。
厲衍唇邊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面無表情的沒有說話。
「卑鄙!」
左大夫的怒吼聲響徹天地,浴血奮戰的東翼國士兵站在城牆下,憤恨的瞪著牆頭,手上的兵刃一時間都停在了空中。
他們不得不妥協,那是左大夫,他們的左大夫啊!
厲衍的嘴角在抽動,看向左大夫,左大夫似乎覺察到了皇上的眼神,緩緩望了過去,忽然豪邁的朗笑道:「皇上,臣先走一步了!」
東翼國士兵一時間都沒有再說話,眼神都有些暈紅,身體因為憤恨在劇烈的顫抖著。
厲衍決絕的收回視線,壓住心中噴涌的衝動,良久才從齒縫間說出一個沉重的字。
「殺!」
他的心早就已經冷了,不是嗎?從他登上皇位,他的心就沒有權利再溫暖起來了……
大軍繼續前進。
「好,很好!」
容齊冷哼道,揮起劍驀然就要向繩索砍去。
卻不料揮劍的手被一隻有力的大掌突然橫空握住。
他驚訝的掉頭看去,殊不知迎面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聲,一個巴掌甩過容齊的臉,扇他的人手勁並不大,但卻在一瞬間定格住了他的臉,容齊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因為這一巴掌凝結在一起。
這一巴掌在暗夜裡很響,本來人人都以為左大夫等人會犧牲,但是卻沒有想到,入耳的會是一記巴掌聲。
火把的輝映下,厲衍看向城頭上突然出現的白衣少年。
心中似乎有噴涌而出的炙熱火漿,瞬間便直衝腦際,雙眸中漸漸蒙上了一層濃霧。
他看不清地上的殘肢屍骨,也看不清血流成河,更看不清刀光劍影,卻獨獨看到了少年,看清了她傾國傾城之貌,然後在她沉靜如水的目光里找到了永恆,瞬間便溫暖了他心底的黑暗。
她還沒死?她還活著。
一時之間,他不明白自己是怨她欺騙他,還是由衷的感謝老天爺,讓她還活著。
他只知道那一刻,震驚和狂喜幾乎淹沒了他。
「筱兒,你……」
容齊不敢置信的看著景筱曉,沒有想到一向最溫柔的景筱曉,會出手打他。
袁修放下制止容齊的手,順手取下了他手中的劍,靜靜地退到景筱曉身後。
景筱曉的眼中已經有了嚴霜,「放他們下來!」
「筱兒!」容齊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景筱曉接著說道:「戰爭不是這麼打的!」
左大夫和徐子騫等人相視一眼,左大夫冷聲道:「你們夫妻倆又在搞什麼花樣?」
景筱曉前兩天還告訴他,不會傷他們分毫,可是今日便被攝政王給帶到這裡羞辱他們。
他們兩個,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究竟要幹什麼?
景筱曉看著他,眸光幽深,「我代他向你們致歉!」
左大夫幾人對視一眼,眼光閃爍了一下,沒有再說話。看這情形,景筱曉應該是毫不知情。
容齊的眼中有著深深地恨意,「筱兒難道就忘了我們的國讎家恨了嗎?忘了我們死去的孩子了嗎!?」
「我沒忘!」眼前的火光照耀了景筱曉的眼睛,她瀲灧的眸光漸漸流轉,「不過你現在該想起的是當年自己的罪行,你現在的行徑跟當年的厲衍有何區別?」
容齊不服氣的看著她,「我何錯之有?」
「直到現在你還不承認你的過錯。」
當年的事情,她的孩子沒了,容齊難逃罪責!
景筱曉失望之極,看著他,平定情緒道:「你放不放人?」
容齊咬著牙道:「不放!」
景筱曉冷然一笑,快速的抽走袁修手中的劍,袁修反應不及,待想阻止,劍已經被城主橫在了脖頸處。
「不要!」
城樓下一聲怒吼穿透天地,似有千鈞重,驚詫了所有的兵將,大家齊刷刷的將目光射向那個失了冷靜的君王,那宛若天神般坐在戰馬上的俊美男子,瞬間便將廝殺震天的戰場化為寂靜。
天上的雨下的更狂,落在他的盔甲上,落在馬背上,接著落在堆積如山的屍體上,看起來慘絕人寰,宛若是人間煉獄。
厲衍穿越人海和屍骨,深深的凝望著城樓之上的白衣少年,一個在城樓上,一個在城牆下,就那樣視線焦灼,緊緊地凝結在一起,好像穿過了萬年一般,纏綿悱惻,戀戀不捨………
「你是為了他?」容齊似是受不了這個打擊,怒聲吼道。
景筱曉唇抿成線,離開和厲衍凝視糾纏的視線,看向屍骨如山的戰場,眸色淡然。
怒也好,哀也好,都被這場大雨給吞噬了,等到明天過後,什麼都不會再留下。
容齊誤會了景筱曉的神情和不語,嗜血的笑道:「你為了一個男人,連國讎家恨都可以忘掉,你怎麼對得起你的列祖列宗!」
「你父親怎麼死的,你難道不清楚!?」
聲聲憤怒和指責,一齊攻向景筱曉,她的眼中忽然出現心力交瘁的光芒。
她沒有回答容齊的話,但是手中的劍卻又在脖頸處刺深了一些,頓時已經有血絲出現。
「放還是不放?」景筱曉冷冷的說道。
所有人都緊張的看著這一切。
厲衍的手放在馬側,幾乎能看到上面暴露的青筋,尤其在看到她脖頸上的血絲時,眸光宛若黑夜般深不見底。
左大夫等人沒有想到景筱曉會為了他們做到如此,當下都有些沉默。
容齊看著她的決絕,眼神中閃過一絲痛苦,眼前的人是他的筱兒,他不能讓她出事,在這世間他只剩下她了。
「放他們下來!」良久,他忽然別過頭,怒吼道。
他的話一落,袁修連忙奪過城主手中的劍,交給了一旁的江南。
剛才城主的舉動,真的快把他們嚇死了。
容齊看著景筱曉,不經意間,分別有兩行淚水從他們的眼眶中滑落。
也是這些淚水瞬間震撼了在場的所有人。
一切只是因為國讎家恨!國讎家恨啊!
厲衍的身子不易察覺的顫抖了一下……
夜漸深,雨漸漸變大,似在沖洗著戰場上的冤魂和烈血!
山清關一戰,因為白衣少年突然出現放了左大夫等人,兩軍暫時休兵。
厲衍率領大軍在山清關十里之遙連夜駐紮軍營。
厲衍沒有帶回他的屍體,因為林毅用畢生力量緊緊抱著,不肯撒手,他明白那種痛,也許這是他唯一能夠為他做的!
營帳內,黑白粉飾了所有的顏色,暗夜靜靜地躺在薄棺上。
林毅一直守在左右,眼睛不肯離開分毫。
景筱曉沒有進去,她實在沒有勇氣去看裡面已經沒有呼吸的那個人,那個以前看她不順眼的人。
以前的片段,不斷地在她眼前浮現,那樣一個女子竟然會這麼突然的去了,她忽然感覺到生命的脆弱!
淚眼朦朧間,忽然見林毅掀簾走了出來,單膝跪在地上道:「末將懇請,待戰事停息后,能夠給他一個安靜的地方!」
「好!」景筱曉的呼吸似被扼住,良久沙啞的應道。
「謝小姐!」他飽含熱淚,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的劇烈抖動起來,他就像一個孩子一樣,緩緩地蹲在地上,冷酷的容顏埋在雙膝間,然後似乎有類似哭聲的聲音從他緊抿的唇瓣流溢出來……
景筱曉的眼中有著深沉的痛苦,透過厚重的營帳,似乎看到了裡面永睡不起的暗夜,心裡苦澀的念道:「暗夜,你可知道這個冷酷的男人因為你在哭!」
營帳外面下著大雨,景筱曉的屋內沒有點燈,她在等一個人來,她知道他會來。
他撤兵離開的那一眼,包含的東西太多太多,時隔多年他和她之間應該有個結果了!
夜色中帘子似乎被人很快的掀起,然後放下,又是一室的靜寂。
她知道他已經來了。
「你來了!」
「我要見你!」在她身邊不遠處,有一道隱含顫抖的聲音響起。
景筱曉沉默,想見她,就可以置自己的生命於不顧?
沉默了一下,厲衍忽然問道:「你不恨我?」
他的手在緊握,他多麼想奔過去,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裡,來確認她的存在,但他不敢,她怕她還恨他!恨他啊!
他殺人無數,可是從不在乎別人是畏懼他還是敬仰他,他只在乎她的情緒,在她面前,他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男人而已!
漸漸適應黑暗,景筱曉看他只是深深地凝望著自己,卻不急著靠近,心頭一暖,淡淡開口道:「以前恨,現在不恨了!」
因為知道他身為君王的無奈,所以才會恨不起來,這個男人太倔傲,也太寂寞了!他對她已經傾盡一切,已經夠了……
厲衍一愣,隨即說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不關你的事!」
她的唇邊漾起一抹彎彎的笑弧,「以前的事情,我不想再提!」
以前的事情講了又如何,死了的人不是講講念念,就能重新活過來!
過去的,就過去吧!
他一時間沒有說話,兩人望著彼此,沒有人出聲打破這凝望的一刻,耳朵邊只能聽到外面的下雨聲,滴滴落到他們乾涸已久的心頭。
良久,他沙啞著聲音問道:「為什麼不點燈?」
「我不想被別人發現!」
「我不怕!」
他快速的說道,良久似乎在解釋,「我想看看你!」
她突然笑了,「可我怕!」
他彷彿遭了一記驚雷,毫不掩飾的愛意,瞬間似要把他燃燒起來,他遲疑的問道:「你擔心我?」
「是的,我擔心你!」
承認吧!他身為君王,表面上每天威風八面,其實心裡很苦,他承載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千千萬萬的東翼國百姓。
他當年誤以為她死,親自抱著骨骸舉行封后大典,其實已經拋開了天下的傳統禮教。
甚至在今天攻城時,對待他的百姓和臣子,他都沒有多說些什麼,可是為了怕她自殘,竟然發出了那一吼。
她不想在逃避了,她愛這個男人,不管他們有多少的深仇大恨,多少的隔閡,即使經過了兩年的逃避,她依然愛他!
「筱曉!」
他再也控制不住滿心的熱血,一把將她緊緊的抱在懷裡,緊的甚至想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他現在才感覺到她還活著,因為她就在他的懷抱里,很真實!
真實的讓他一瞬間有種落淚的衝動,「真的是你,你還活著,你知不知道這兩年我有多想你!」
景筱曉任由他象個孩子一樣的抱著,他現在的心情很像是長時間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一根浮木一樣。任性的抱著,就不肯撒手。
他見她不說話,不安的問道:「你是不是還怪我?」
「沒有。」
「如果沒有,你為什麼還好好的活著,卻不肯出來見我!」他的不安感在漸漸擴大。
景筱曉嘆了一口氣,過了一會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淡聲道:「你怎麼還穿著盔甲,都濕了!」
他這兩年在無雙城,很少說話,自從離開那裡后,話雖然多了起來,可是有時候還真是有些語塞。
厲衍一聽,似是想到了什麼,連忙將景筱曉推開,不敢再上前抱著她,臉上布滿了懊惱。
她奇怪的看著他,「怎麼了?」
「我怕你著涼!」
他懊惱的抓了下黑髮,看著她,提著的心鬆了松,幸好她的衣服沒有濕多少,她的身體一直都很不好,就怕她會受涼。
「為什麼不換好衣服再來?」她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我急著見你!」他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暗紅,不過是在黑夜,景筱曉沒有看到。
「我又不會消失!」
為了急著見她,就不怕自己著涼嗎?
再說他還穿著這一身盔甲就來到這裡,被人發現就完了!
「可是我怕。」他撫摸著她的髮絲。
「怕什麼?」
他的聲音里有著一絲顫抖,「怕這一切都是我的幻象。」
「那你現在還怕嗎?」這個是堂堂的一代君王啊!
或許只有在她面前,才會如此的患得患失吧!
景筱曉一時間心裡可謂是複雜不已,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如何去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