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六十五章·帶著我,活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趙謙朦朧的意識從幽暗的最深處重新浮現出來,像一個冒出深淵的微弱氣泡。
四周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如同置身在一座空曠死寂的墳墓中。
隔了許久,趙謙才慢慢回想起以前發生過的事情,想起他叫趙謙,想起他到了神荒界,想起他為了救回王詩情所做的一切,想起世界回到原始狀態時的場面。
「這裡是什麼地方?我還沒有死嗎?」
趙謙模模糊糊地看著四周,目光所及,四下里空空蕩蕩,虛無一物。
呆了片刻,他想要爬起來,但渾身虛弱得沒有一絲力氣,費了半天勁,剛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又無力摔倒。
「你終於『醒』了。」黑暗中,驟然亮起兩團烈焰,陽神的身影出現在趙謙的對面。
「這裡是?」趙謙望向荒涼沉寂的四周,無邊無際的黑暗向遠處延伸,彷彿沒有盡頭。
「這裡是你的意識領域的最深處。」陽神答道,「世界回到了最原始的狀態,你的身體也已經死亡了,為了能活下去,我用最後的力量把我們兩個的意識鎖在了這裡。」
「陽神,你失敗了。」趙謙躺在虛無的黑暗中,猛然爆發出笑聲,「我還是我,還是趙謙。」
陽神冷冷地看了趙謙一陣,道:「你的運氣真是出乎意料的好,你有很多的朋友,有林楓,有聖蓮教派,有霧隱門,還有舒婉這樣的千年狐妖,他們都願意幫你。」
說著說著,陽神的情緒開始激動起來,「可我有什麼?千萬年來,我只有陰女神,我什麼都沒有,甚至是連我自己都好像不曾存在過!
「你明明只是我的一個殘魂,憑什麼會有這麼好的運氣?憑什麼你能擁有那麼多?」
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陽神胸膛起伏,急速地喘著粗氣。
隔了許久,他才木然道:「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我們兩個被永遠的鎖在了這裡,只能等到宇宙度過了這個混沌期之後有人能喚醒我們,亦或是有神能喚醒我們。」
他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再也不發一言,像一具空殼,在窒息般的黑暗中慢慢乾枯。
趙謙默然半晌,望向四周,無論剩下多少時間,似乎也只能在這裡慢慢等死。
他伸手撐住地面,身下空無一物,卻有若實質。
他弓起背,竭力站起身,向前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又頹然摔倒。
陽神雖然保住了他的意識,但他現在的魂魄太孱弱了,連自如活動都做不到。
他索性趴在地上,手腳並用,費勁地向前爬行。
一寸,一尺,一丈……
在深邃無盡的空間中,趙謙孤獨地艱難地爬動。
前方是黑暗,後面也是黑暗,這讓他想到幼時趙娛對他嚴厲教誨時的情景。
趴在地上爬行,這動作雖然屈辱,可也有生命的尊嚴,也有存在的意義。
向前爬,一直爬,他支住手肘,頂起膝蓋,移動著虛弱的身軀,向著望不見的前方爬。
一個月,一年,恍惚過了很多年,他一刻不停地向前爬,重複著這個簡單而又枯燥的動作。
驀地,陽神乾澀的聲音響起,像是覆蓋著厚厚的塵埃:「你到底在做什麼?」
循聲回望,陽神仍舊在他身後。
原來,他並未爬出多遠。
這樣的結果確實令人絕望,他所作的一切似乎一下子變成了徒勞。
「即便是你用法術把我們的靈魂鎖在了這裡,可任何法術都不可能沒有破綻,只要找到那個破綻,我們就能重新蘇醒。」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這個廣漠的空間中,顯得如此渺小。
「那又如何?」
「你說如何?」
「你想自己衝出意識領域的深處?」陽神呆了呆,發出沙啞而凄涼的笑聲,「不可能的。沒有外力,你我永遠都無法真正蘇醒。」
「所以我說,我們是不同的。」趙謙埋下頭,繼續向前爬行。
前方遙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什麼都望不見,沒有光亮,沒有色彩,沒有山川河流,也沒有參照的距離。
「如果一心只期望他人拯救,那便不配擁有自由。」
……
時間慢慢流逝,或許並不長,但在這裡,歲月漫長得難以計量,長得連白天黑夜都被淹沒了。
每一刻,他都在向前爬,單調地刻板地向前爬。
偶爾回望,陽神和他的距離仍未拉遠。
但是他依舊固執地向前爬。
向前爬,他告訴自己,不管要爬多久,希望是不需要時間的。
恍惚又隔了冗長的光陰,趙謙的身上彷彿堆積了厚重的灰塵,散發出荒蕪的氣息,但他仍在往前爬,和陽神的距離似乎稍稍遠了一點。
「你出不去的。」陽神神色複雜地望著趙謙,眼中的火焰虛弱地跳動著。
「我不會被困在這裡。」趙謙固執地說道,固執地就像是當初的趙娛一樣。
他輕輕笑起來,如同永夜一般的前方,其實也是有光亮的。
無數人追尋著道,不就是想看到黑暗背後的光亮嗎?
趙謙竭盡全力,向前爬動,如同逆流游上一條波濤湍急的幽深長河。
他沒有船,沒有槳,也沒有放棄與絕望。
隱隱約約的河岸邊,趙謙望見季白,望見高建帥,望見趙娛,望見趙清薇,望見王詩情,望見趙高、老佛爺……
一個個身影像霧一樣飄來,又朦朧飄散。
趙謙時而大笑,時而哭泣,時而驚嘆,時而唏噓。
他們讓趙謙覺得不再孤獨,也正是這些身影,和他交織出了趙謙的一生。
如果否定他們,也就否定了趙謙自己,否定了生活本身。
無論缺少哪一個,他的生命都不會圓滿。
但他們並非趙謙向前的力量。
因為緣聚緣散,因為所有的他們最終都可能消失,在這條永無止盡的黑色河流中,能夠一直向前的,只有自己。
又過了許久許久,趙謙的身軀似乎漸漸生鏽,變得越來越沉重。
他拼盡全力地爬,實在爬不動,就一點一點挪動著身軀,只要往前,只有往前。
「為什麼?」趙謙隱隱聽到後方的陽神在問,他就像一座衰敗的墳墓,發出空寂的嘆息。
「陽神,你知道你我之間,最大的不同是什麼嗎?
「從我們兩個的意識被困在這裡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指望過別人來將我喚醒!
「這一生,我從不等別人來將我喚醒!
「我會喚醒我自己!
「這就是我所堅守的東西!」
陽神怔怔地望著趙謙,彷彿僵住了。
許久,他仰天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狂笑聲。
笑聲震得整個意識空間都在動蕩。
「趙謙,只靠你一個人,是爬不出去的。」
他笑著,空洞的雙眼重新亮起烈焰般的光彩,「但不止是你一個人啊!」
他一躍而起,渾身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光芒寸寸崩濺。
陽神的身軀也在寸寸崩濺,碎片像璀燦的流星,紛紛奔湧向趙謙,融入了趙謙虛弱不堪的魂魄。
「帶著我,活下去。」他的笑容中閃爍著淚光,也許當年,陽神分裂出的並不是一個魂魄,而是生命中最後剩下的堅持。
漫天光芒漸漸熄滅,陽神只剩下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我又敗了一次。」他嘴唇開合,像是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