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世間好物不堅牢(4)易源(3)
蘇欣宇把抱著的作業放在講台上,高聲吆喝著讓各組小組長把作業領回去,她有些好奇老師叫易源做什麼,看著有組長上來領作業了,就躡手躡腳地走到數學組的門口。
蘇欣宇有些奇怪老師為什麼關上了門——天氣漸熱,小城的學校里沒有空調和風扇,老師們向來都是將窗子和門都打開,造成穿堂風來納涼。蘇欣宇輕輕地將耳朵貼在木門上,卻只聽到了易源斷斷續續的聲音「我……努力……謝謝……再見」,蘇欣宇慌忙側身,正準備撒腿就跑時,易源已經大步邁了出來,順手關了門。
「蘇欣宇,這可不是好學生該做的事情。」易源擋在蘇欣宇面前,手裡握著的作業本卷了卷背在身後——雖然他有意藏起來,但是蘇欣宇還是發現了。
「喬……易源」,蘇欣宇的聲音有些驚詫,「你的作業有問題嗎?」蘇欣宇並不接他的茬。
易源一下子被蘇欣宇戳中了想要掩蓋的問題,有些羞赧。「嗯……昨天課堂作業算錯了兩道題。」男孩子的聲音悶悶的,透露著些許鬱悶。
「昨天的題目很簡單呀,你怎麼能錯兩道呢……」蘇欣宇小小聲嘀咕,卻還是傳到了男孩子的耳朵里。
「我……我昨天心情有點不好。」易源好像不願多解釋。
「哦……原來你也會因為心情影響學習呀……」蘇欣宇的印象中,易源是永遠四平八穩的性子,很少有情緒外溢的時候。後來,當「學霸」「學酥」「學渣」等一系列的詞興起后,蘇欣宇覺得創造出這些詞的人確是人才,「學神」兩個字好像就是為易源量身定做的——除了那次的課堂練習錯了兩道題。
易源看著自己的腳尖,不說話。
蘇欣宇本就比易源高出小半頭,看著男孩子和黑漆漆的頭髮柔軟地貼貼附著,頭上的兩個旋兒隱隱可見——姥姥說那是聰明的標誌呢,蘇欣宇忽然一陣心疼,這個瘦小的男孩子就像一塊溫潤的璞玉一樣,邊角的地方有些許瑕疵有什麼要緊?
「沒事呀……誰沒錯過不該錯的題呢……」蘇欣宇安慰的話不受控制的就流淌出來。
「蘇欣宇,謝謝你。但我不需要你的勸慰。」易源抬起頭,直視著蘇欣宇的眼睛。「我們不是一類人,我沒有什麼朋友,也不需要什麼朋友,我自己一個人,什麼都搞得定的。」易源頓了頓。「希望今天的事情你不要說出去。快上課了,我先回教室了。」易源言罷,便毫不留戀地轉身疾步走回教室。
蘇欣宇張了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那是小小的蘇欣宇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有口難言。」只能默默看著易源消失在轉彎處。
「齊威,你覺得人需要朋友嗎?」語文課的討論時間,蘇欣宇問齊威。
齊威正拿著一把小刀削著不知道哪裡撿來的一根樹枝。「當然需要呀……要不作業抄誰的呀……哎呦」,蘇欣宇在他的大腿上虛擰一把。
齊威放下削了一半的小木棍,一手揉著腿,一手拿起語文書虛掩著,看著蘇欣宇的眼睛,卻意外地發現他的同桌今天竟然沒有生氣,眼睛中有一種……語文老師說過的一個詞……叫什麼來著……哦,對了,迷茫的東西。
齊威為自己能聯想到這個詞感到興奮,他感覺85分語文成績正在向他招手。
「蘇欣宇,我覺得朋友不是用需不需要來衡量的。」男孩子故作高深。
「那應該用什麼來衡量?」蘇欣宇更疑惑了。
「反正我覺得朋友就是互相喜歡就在一起了……不需要什麼東西衡量吧……我,欸,我跟你也說不清……」齊威的聲音底氣越來越弱,他好像看到那85分的語文成績又逃遠了。
「對呀,我喜歡黃施雯,不是因為我需要她,我就是喜歡她!我想做易源的朋友,就是因為我喜歡他,管他需不需要呢!」蘇欣宇豁然開朗,又恢復到了生龍活虎的樣子。
「蘇欣宇,你說你喜歡易源?」三年級的孩子對「喜歡」兩個字已經有些敏感了,他們雖然還不能理解這兩個字蘊含的情感,卻知道這是一種發生在男女生之間的,老師和學校都禁止的關係。
「是啊,我喜歡和他在一起討論題目,喜歡和他在一起鬥嘴,喜歡他的思維和解題方法。」女孩子說的很坦然。
「那,那我也喜歡你」齊威認真想了想,補充,「我喜歡你教我做題,喜歡你的字,喜歡你笑的樣子。」
「我也喜歡你,齊威。我們做朋友吧。」蘇欣宇笑得大大的眼睛完全眯了起來,這是她正式結交的第一個男生朋友呢。
「好啊,我們拉鉤!」兩根細細的手指緊緊勾在一起,「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騙」孩子們的友誼總是很容易建立,純粹,美好,卻只能留作惦念。
蘇欣宇覺得自己就像動畫片里「打不死的小強」。他天天去隔壁班找易源,頻繁到隔壁班的領唱小姑娘已經能夠見到她就會喊「易源,隔壁班的數學課代表來找你了。」小姑娘的聲音啞了幾天,終於又清脆回來。
蘇欣宇不是真的不怕閑言碎語,她在黃施雯的建議下總會帶著一些「道具」去找易源,有時是剛做完的課後思考題,有時是近期在準備新一輪的奧數競賽的試題。
」神仙交鋒,凡人避讓。」他們兩個在班門口「討論「的時候很少又人駐足去聽——那些難到變態的試題誰會去沒事聽來折磨自己的耳朵和大腦呢。
蘇欣宇是真的問題——儘管她都已經有了思路,但是能和易源再像兩年前一樣交流使她樂此不疲地裝傻。
「嗯嗯,啊,我懂了」,蘇欣宇好像豁然開朗似的點頭。「謝謝……」
一個「你」字還沒說完,易源已經打住了她的話。「蘇欣宇,我根本就沒講到最關鍵的一步,你分明就是已經會做了。」易源的話總是一針見血,不給人留絲毫情面。
蘇欣宇是個大而化之的性子,她沒覺得不好意思,反而有些慶幸終於不用假裝了。「我是都懂了呀,就是想找你聊聊天嘛。易源,我想和你做朋友。」蘇欣宇學著易源的樣子,看著他的眼睛說到。
「我……哎……好吧……」易源有些無奈,這小姑娘怎麼就賴上自己了。
「哇,真的嗎!易源你太好了!」蘇欣宇激動地抱住易源的胳膊來回晃。直到預備鈴響了才放開易源,兩個人都回了各自的教室。於蘇欣宇,是一種化干戈為玉帛的喜悅;於易源,是一種平生素未有過的新奇的體驗。
第二天,下了操,蘇欣宇又拿著「道具」來到隔壁班的門口。只不過,這次,她拿的是用攢了一個星期的零花錢買來的五張一毛錢一片的辣片。
「易源,隔壁班……」沒等領唱小姑娘清脆的聲音說完,易源就出現在了蘇欣宇的身旁。
「易源,走,我早上從小賣鋪買的辣片,我請你,我們去天台吃!」蘇欣宇說著就拉起易源的袖子,往天台走去。
所謂的天台,不過是樓頂的一間教室外的小陽台。地方雖小,陽光卻很好,可以俯瞰整個校園——雖然小,但紅磚鋪就的操場,爬山虎纏繞的圍牆,還有那樓旁的八瓣梅,臘梅和四合木,小小升旗台上立著的與教學樓一般高的國旗杆,還有那在陽光下愈發燦爛的五星紅旗,都為這所小小的學校平添了不少野趣。
「給你!」蘇欣宇大方地分了三片辣片給易源,然後在陽台坐下,將腿伸出陽台的柵欄。
易源看著手裡的辣片,又看到蘇欣宇直接坐在地上,皺了皺眉,然後,也學著她的樣子撕著辣片,席地而坐。
「易源,他們都說這個好吃,可是我覺得好辣啊……」蘇欣宇吐出舌頭,用小胖手呼呼地扇著。
易源覺得有些好笑,笑容還沒綻開,就被辣的咳嗽了起來。
蘇欣宇一邊幫他拍著背,一邊放肆地笑,隨後——她也咳嗽了起來。
許久,兩個人方才停了咳嗽。看著對方地樣子,又笑個不停。
上課鈴打斷了兩個人的笑聲,可是春光那樣好,身旁的人又那樣好,教人不忍辜負,難以離別。
「你下節什麼課?」依舊是蘇欣宇打破了沉默。
「美術,你呢?」易源的禮數始終周全。
「體育,但是我可以不去,下節體育課和體育老師說我去幫數學老師改作業了就行。」蘇欣宇的回答簡練乾脆。
「我……不去不太好,美術老師每次會拿我的畫當範本呢。」易源還是有些猶豫。
「你……你就陪我聊會天嘛,一次美術課不上有什麼要緊。」蘇欣宇頓了頓,又強調,「我們是朋友呀!」
「嗯……好吧……我下次和美術老師說英語老師找我分卷子就好了。」易源下定了決心,他發現,有朋友的感覺真的很好呢。
所謂的好學生,不過是比旁人擁有更多的特權,他們珍惜這些特權,平時兢兢業業地維護著在老師心目中的形象,在必要的時候,就將這些特權不經允許地兌換,老師往往會因為他們平時的表現而不加追問與苛責,而蘇欣宇和易源,都是深諳此道的孩子。
「易源,你為什麼要改名呀?」蘇欣宇直入主題,問出了幾天以來內心最大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