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蘭菏感覺到魂魄抽離,趁著還沒人發現他沒氣兒了,便立刻對老白抗議道:「我還在工作,能不隨隨便便勾我魂嗎?」
歷來走無常的人,都是說倒下就倒下,但蘭菏覺得明明有改進空間,陰間也太強勢了。
老白:「有急事。」
蘭菏:「什麼急事?」
老白:「給倆錢花花。」
蘭菏:「……」
……差點沒氣死,但凡加個「請」,聽起來都沒那麼像不孝子。
老白理直氣壯地道:「上次說好的手續費也還沒給我,原來給的錢都花光了。」
那麼多錢,就花光了?蘭菏也不知道陰間現在元寶具體的購買力如何,但他知道,普通人家給過世的人燒紙,一次燒四刀左右。
他疊的元寶成色還更好,怎麼算老白也花得太快了。
蘭菏想了想演過的家庭劇,忍不住道:「你當我是提款機啊。」
老白:「是印鈔機叭。」
蘭菏:「……」
他無語地道:「算了已經差不多了,你可以等我把這邊的工作結束,隨我一起回去拿錢。」
蘭菏這兩天是一邊準備試戲,一邊給宋勤民和老白疊元寶,他甚至做了一些手工香,
老白那死人臉上又出現了美滋滋的神色,格外詭異。
蘭菏看了看已經有點亂的劇組眾人:「好了回頭再說,我很急!」
……
「怎麼會這樣?沒呼吸,真的沒呼吸!」
「不要動他,我打急救電話!」
「真的不用人工呼吸嗎?我學過一點。」
蘭菏慢慢睜開眼,(故意)中氣十足地道:「我沒事,不用叫救護車。」
眾人看他醒來,繃緊的心弦一松,甚至想感謝上蒼,就是暈一回咋還暈出話劇腔了。
剛才一下沒氣兒,把他們給嚇慘了,就怕出什麼事。
這怎麼……說去世,還就涼了呢。
「真沒事?你要不還是去醫院看看?剛才一下就無意識了,說話聲音都怪怪的。」王茂擔憂地道。如果蘭菏身體不好,那演技再好他也不敢用了啊,劇組本身就經常高強度工作。
剛才有點用力過猛,蘭菏調整了一下發聲位置:「能有什麼事,剛才不是說好了我表演一下去世嗎?」
眾人:「…………」
他們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理解了,意思是,剛才那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怎麼可能啊!涼了啊,都涼了啊!!
嘴唇也是白的,臉上血色眼看著也沒了,心跳反正手是摸不出來,明顯再過一會兒是身體都要僵了。
蘭菏覺得自己好難,還要編理由,「我……練過瑜伽,就是控制了自己的呼吸頻率,降到很低很微弱,看起來好像是無意識,其實真的只是在表演。」
瑜伽?還有這麼玄乎的功能?
這個說話,大家一時真的不敢相信……要說蘭菏是有什麼怪病,他們可能還信。
王茂狐疑地道:「怎麼叫你都不醒,你真的沒……暈么。」
「表演還沒結束呢,去世的人是沒有反應的啊,我只是展示一下這樣的狀態。」蘭菏看了一眼還站在旁邊的要錢鬼老白,鎮定自若地道:「剛才毛毛摸了我兩下,說我涼了,然後王導你說……」
他把大家剛才做的事情、說的話都一一說出來,畢竟剛才他雖然進入假死狀態,魂魄其實還在房內,在和老白說話的同時,也將一切收入眼底。
聽蘭菏這麼一說,眾人這才漸漸信了,但神色之間充滿了不可思議。
大家從業這麼久,就沒見過哪個演員能把屍首演到這個程度,再差一點點,他們就叫救護車了。
「本來以為你想開個玩笑,沒想到,其實是絕招啊!」王茂精神放鬆下來,也想到了什麼,「我倒想起以前好像在網上看到過,說什麼國外瑜伽大師進入假死狀態數年,挖出來又復活……我本來以為是傳說,居然真有現實基礎。你練了多少年?難不難練?」
蘭菏乾巴巴地道:「難練,看天賦。」
「厲害厲害。」製片都忍不住鼓掌了,「太真實了,太絕了。要我說,咱這角色如果定了蘭菏,應該專門為他這絕技,拍個長鏡頭。等他角色領盒飯後,就懟著拍,看網友能找出他的呼吸不。」
蘭菏:「……哈哈哈哈。」他心底琢磨,製片這也是算滿意他的意思吧?
製片那句話讓本就逐漸松下來的氣氛堪稱歡快了,大家都七嘴八舌開起腦洞。
王茂也哈哈一笑:「那蘭菏身體應該很柔軟吧,能不能劈個叉給看看?你的腿能繞過腦袋嗎?」
蘭菏:「…………」
……撒謊害人害己啊!
其實,硬要劈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劈完他不一定能重新合攏。
蘭菏勉強笑了一下:「那些都是雕蟲小技,絕招您都看了,還看雕蟲小技做什麼。」
只見那鴨舌帽男子摘下了帽子,淡淡插言:「這招確實很絕。」
其他人都罷了,早就知道這人身份,蘭菏不經意看清他的臉,卻是愣住了,「……柳醇陽,柳醇陽導演?!」
以柳醇陽的知名度,就算蘭菏不提前搜索,或者拉給大街上任何一個年輕人看,也能認出他。
蘭菏不甚了解,但王茂以前其實和柳醇陽是同班同學,只是一個拍電視劇,一個拍電影去了,出現在對方的劇組一點也不奇怪。
柳醇陽對蘭菏本來就有幾分興趣了,剛才那招原地去世,更是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當即道:「剛才你的表演不錯,我有部戲在籌備,你要不要試戲?」
蘭菏都激動了,柳醇陽這麼愛用老班底,能用新人,而且主動邀約,這得多難得啊!
還沒等蘭菏說話,王茂立刻道:「哎,有沒有這樣的,上我們劇組選人?」
蘭菏立刻冷靜了一點,對哦,他今天是來試王茂的戲的。
柳醇陽道:「那就改天約,我們加個微信。」
王茂:「……」
製片忍笑道:「王導,柳導,你們別嚇著人家小孩了啊。蘭菏別怕,這兩個劇組也不一定時間完全撞上,你該試戲試戲,他們就是老基友拌嘴而已。」
其實他們也知道,雖說他們這邊也沒定下,只是初試下來看好蘭菏,柳醇陽也沒說試什麼角色。但同等條件下,誰都會選擇柳醇陽和電影啊。
同時蘭菏也清楚,一個意向,不代表都定下來了,以他的經驗,最後兩個都是空也不是沒可能。現在就想我選柳醇陽還是王茂,這不跟你小時候想選top2哪個大學一樣,想太多了……
他老老實實道:「謝謝兩位導演給的機會。」
王茂這邊,基本是通過初選了,他們應該還要斟酌,徵求總製片意見,甚至可能要求複試,才會定下來。
柳醇陽也和蘭菏加了微信,說回去給他發段戲,另約時間試戲。
柳醇陽其實還沒正式開始選角,主演都還在接觸中,只是看到蘭菏后,覺得和他新戲中一個反派有些契合。
蘭菏那段臨死的戲讓他提起了興趣,他給反派寫的臨死戲也需要細膩而有張力的表演。雖然蘭菏是去試王茂的戲,但柳醇陽覺得和自己要的感覺有些接近了。
蘭菏不是反派長相,甚至笑起來還偏可愛,但柳醇陽心裡的形象恰恰是外貌和反派沾不上邊,這樣才有反差,這也是他滿意的另一個點。
但柳醇陽還要再試試,判斷蘭菏有沒有能力完成這個角色的其他部分,所以他給了蘭菏一段比較有代表性的戲。
……
再次婉拒王導想看腿繞過脖子的請求后,告別眾人,蘭菏坐地鐵回去。順便也發微信給公司說了一下情況,那邊十分重視,還問蘭菏要不要加急找老師指導,蘭菏也婉拒了。
老白站在他旁邊,感慨地道:「以前只有我們在地下走的。」
地鐵里人不少,蘭菏靠著扶桿,平靜地直視前方,就像根本看不到老白。
老白再次見識了他裝傻充愣的本事,「唉,這就是演員嗎?」
蘭菏把老白帶到自己公寓,在電梯里遇到了隔壁的租戶,一個穿著對襟唐裝、二三十歲的男子。他搬來這裡比蘭菏晚,一梯兩戶的公寓,倆人做了大半年鄰居,平時只是點頭之交,連名字都不知道。
「好久不見啊,我還以為你搬走了。」鄰居認出了蘭菏,笑著打了招呼。
蘭菏一邊摁電梯一邊道:「出差了,前天剛回來。」
他抬手,便露出了一截手腕,白皙的手腕上赫然有一圈紅色。
鄰居瞥見了這看著有點嚇人的印記,「哎喲,你這是怎麼了?」
「沒事,勒了一下。」蘭菏含糊道,這紅痕原是沒有的,但他把發下來的勾魂索纏在這兒,醒來后就發現手腕多了紅痕,不腫不痛,倒也沒事。
快到樓層時,鄰居接了個電話,應了幾聲說:「……老闆,聽起來是厲鬼啊,而且已經盯上你了,明顯是要找替身……嗯,很麻煩的,要加錢的。」
蘭菏和老白不禁緩緩轉頭,看向鄰居。
鄰居見他看來,還一副詭異的神情,連忙捂著手機小聲道:「你別怕,我是騙子。」
蘭菏:「……」
老白:「…………」
進了家門后,老白說:「你那個鄰居也是演員嗎?」
蘭菏:「……怎麼說?」
老白道:「身上明明有蠱鬼的味道,還裝看不到我,說自己是騙子。」
蘭菏是湘省人,母親還是苗族,不過漢化程度挺高,他自己登記都是漢族。那裡以前巫蠱之風盛行,他也常聽到蠱蟲的故事,倒不會稀奇,只是他還真沒注意過鄰居是養蠱人,「應該是擔心我害怕,或者覺得他瘋了吧。」
他不大關心鄰居幹嘛的,對老白說:「你站在此處別動,我去拿點錢來。」
老白納悶,為什麼要站著,不讓坐么。
蘭菏把自己疊的元寶做的香都拿了出來,這些原料都是用宋勤民的錢買的。
相比之前宋勤民享用的那種發霉的劣質香,蘭菏做的香是爺爺留下的老方子,香粉由楠木皮粉末、檀香粉以及中藥材粉末混合,黏在挺直的竹子上,曬得正好。
他把元寶和桿香堆在盆子里焚燒。
老白癱在沙發上吃著香火,露出極度享受的模樣,這是……手工精製,配方絕味的好香啊,叫他飄飄欲仙。好半晌,才夢囈般開口:「你再折些牛馬給我吧,有用……」
「給你折可以啊,你得答應我以後不能隨便召我魂。」蘭菏道。
老白沒想到蘭菏答應得這麼輕鬆,這可比疊元寶費勁多了,他自然答應下來,「可以可以!」
蘭菏得到老白肯定的回復,才拿了疊黃紙折起來。
老白一看那黃紙的尺寸,這才知道蘭菏為什麼答應得很輕鬆。一般衣匠,做紙牛紙馬,要用竹條做骨架,紙糊成形,非常費事。
但化形之法,其實在氣韻,在骨法。
要是骨法掌握得好,就是剪的紙片,也可化為牛馬,大小更不在關鍵。
蘭菏雖然不是剪紙為畜,但他手裡的紙張也就巴掌大小,在手中逐漸翻折成形,比尋常衣匠省事多了。
——蘭菏的爺爺以前要省事也是這樣做的,但是大多數時候,就算可以省事,也要做得大一點,精緻一點。因為除了為陰間服務,更是要為陽間的面子服務啊。
蘭菏邊折邊想柳醇陽給自己的劇本,他不認識什麼變態反派,影視劇是看過不少,但他覺得老白可能見過真實的,便收集起了素材,「你說,一個漠視生命的變態,通常會有什麼樣的特徵?」
「多了去了,惡人,惡鬼……都不一樣呢。」老白舒服得翹著腳,香煙打著圈盤旋,被他吸走,「像是我當年曾奉命抓過一厲鬼,生前害人,死後作惡,身上血氣衝天……」
老白說得漸漸眉飛色舞,最後道:「回頭若是有機會,我帶你去見見惡鬼,你便知道了。」
香已吸完了,他爬起來收好了元寶,道:「我先走了,牛馬回頭捎給我。」
對陰間的人來說,「燒」和「捎」,其實就是同一個意思。
「好的。」蘭菏本來只想做點文書工作,不願意再出外勤。但現在揣摩的角色,讓他又有了點想和老白去見識一下的念頭,紙上得來終覺淺。
老白已走了,蘭菏繼續疊紙牛紙馬,最後只剩下一張紙了,便撕開疊成了小毛驢。
成了。蘭菏倒了杯水喝,這時已經快十二點了,卻是聽到外頭一陣極大的動靜,蘭菏的水一下灑在了桌子上。
什麼情況,蘭菏順手抹了一把沾濕了的小毛驢,起身去門口看貓眼。
只見幾個小時前還遇到的鄰居就在外面,手臂帶血,他家的門大敞,隱約可見玄關處一片狼藉,電梯門失靈一般開開合合,燈也忽明忽暗。
蘭菏冷靜地看了三秒,隔著門問:「哥們兒,你沒事吧?」
他動了動鼻子,隱約聞到了腥臭味。
「沒、沒事,我摔了一跤!你不用出來了!」鄰居大喊道。
蘭菏:「我沒打算出來,不過你再繼續吵,我就要打電話給物業了。」
鄰居:「……」
鄰居的臉在貓眼裡看有點扭曲,又或許是真挺扭曲的。
他扶著牆想往樓梯走,結果電梯門猛然大開,一隻深綠色的袖子探出來,把他生生拽了進去,在地上留下一行血跡。
然後「哐」的一聲,電梯門又狠狠關上了。
蘭菏皺眉,綠色?新鬼才穿白色,年久就可以穿彩色,而像紅、綠之類鮮亮的純色,則不是單純穿出來的,得是厲鬼。厲鬼,他一下想到白天鄰居在電梯里說的話。
蘭菏轉身抽了一張紙,寫了一行字燒去,即是捎信給老白。
但老白一時不一定能趕來,搞不好只能來帶鄰居上路了。
蘭菏不愛和陰間打交道,機緣巧合成了生無常,又不是見死不救的性格,想了想,索性又剪了個面罩,往沙發上一撲,魂魄脫出身體,頭次主動行使了生無常的技能,原地涼涼……不,離魂。
……
蘭菏的面罩擋住了大半張臉,眼睛也被刻意下壓的高帽陰影遮住。他見電梯停在負一樓,連忙從樓梯往下,用飄的果然很快。
停車場內只有黯淡的燈光,電梯還在這一層,緊閉著門,他上前按了按鍵。
電梯門被□□過,咔咔拉拉地緩緩打開了……
那位鄰居就坐在一地血跡里,還有氣兒,但是意識已經不太清醒了。
若隱若現的腥臭味還在……
蘭菏正警惕地打量,就見他忽然抬起臉來,血糊糊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邪性的笑容,渾然不似人類,顯然已經被附身了。
與此同時,蘭菏的臉頰被什麼一拂,向下一瞥,竟是黑色的長發,身後有人冰涼地道:「無常?多管閑事的又來一個……」
她的語氣,蘭菏幾乎難以形容,就像每個字都帶著血氣和怨氣。
這麼說……不止一個厲鬼,而是兩個?而且她們戾氣之重,已經到了連陰差也敢挑釁的地步。
老白還沒來,蘭菏只是新上任的兼職無常而已,他思考該如何在自保的同時,保全那鄰居的小命。
「誤會,我只是路過。」蘭菏緩緩道。
「嘻……無常先生真會開玩笑。」長發無風自動,又糊了蘭菏一臉。
蘭菏慢慢轉身,「你看我帽子。」
只見身後站著名紅衣女,和先前那一個一紅一綠。
要論臉,其實並沒有蘭菏在片場看過一些畫著特效妝的恐怖,但血腥氣太濃了,讓蘭菏敏感的鼻子幾乎有點受不了。
小紅看到蘭菏帽子上寫的字,不禁念了出來:「來都來了?」
什麼玩意兒。
厲鬼看了都糊塗。
蘭菏扶了扶自己的帽子,說道,「沒見過這口號吧?我雖然是陰差,但你們應該知道,陰差分很多工種,這情況不歸我管。」
小紅質疑:「陰差哪有不管事的閑人。」
被小綠附身了的鄰居也問道:「你是哪一司哪一獄的陰差?」
蘭菏滿臉真誠:「炊事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