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公元198年2月7日】
曹操圍攻下邳已有三個月,終採納郭嘉之計決水圍城。呂布軍中上下離心,其部下侯成、宋憲、魏續反叛,縛了陳宮投降。
呂布在白門上見敵軍攻急,大勢已去,心如死灰,吩咐左右可將他的首級交給曹操,左右不忍,只縛了呂布下城投降。
呂布被繩索捆作一團,帶到曹操面前,呂布叫道:「縛太急,乞緩之!」
曹操笑道:「縛虎不得不急。」
呂布又道:「明公所患,不過於布;布今已服矣。公為大將,布副之,天下不難定也。」
曹操有些心動,問身旁劉備道:「何如?」
劉備卻道:「公不見丁建陽(丁原字建陽)、董卓之事乎?」
曹操警醒,便命人帶下呂布,呂布邊走邊罵道:「大耳兒(劉備)!不記轅門射戟時耶?」
最後呂布、陳宮、高順都被縊殺,張遼則領兵向曹操投降。
呂布的屍身懸在白門外,靈魂離體,冉冉升起。這靈魂初時神念甚強,但沒有**滋養,在冬日裡凌咧的寒風中漸漸飄搖欲散。他望著自己魁梧異人的**身軀,已無力地垂塌成如一坨腐肉,一向自以為俊逸英武的面龐更是灰敗如土,無盡頹唐的情緒充盈識海。人生四十餘載,往事如煙,如畫面般一幕幕浮現,又一幕幕遠去,呂布默默嘆息:「吾終為灰灰!」
忽然,天頂一道電光閃過,白門上眾人皆為驚訝,繼而聽到雷聲隱隱,曹操奇道:「吾未聞冬日有雷乎!」
劉備笑道:「徐州定,?虎亡,明公天威也。」
曹操凝眉良久,嘆息道:「人中有呂布,馬中有赤菟。呂奉先堪稱神將也,惟其狼子野心,成難久養。」
眾人皆相嘆息,卻不知方才那道電光,已帶走了呂布的最後一絲神念。
【公元2010年10月20日】
呂賢是個今年剛大學畢業的小夥子,他在學校的成績平平,不是什麼優秀畢業生,平素又口齒木訥,費了好大力氣才在市區找了份工作。
他在一間不滿十人的私人公司做辦公室助理,可卻不是普通的端茶倒水的小妹業務,他還要兼職打字員、資料員和文案起草員。今天下班前,老闆突然布置了個任務,要他寫一份十分鐘的演講稿,說是明早就要用。所以必須加班搞定,完成後給老闆發到電子郵箱里。當然,「加班」只是一種美好的說法,可別妄想加班費喲。
常言道:「領導動動嘴,小兵跑斷腿。」呂賢這廂不需要跑腿,寫稿子卻是費腦子磨手指的活計。一般的演講,一分鐘約莫說三四百字,十分鐘的演講稿,算上抑揚頓挫的語氣,大約要三千字。
這三千字讀起來只要十分鐘,寫起來可是很耗工夫。網路寫手們編小說,順手時三千字頂多兩個小時,但這體裁畢竟是小說,難度是在情節構築上,佔用字數卻是便利。演講稿的中心內容早已確定,斟酌的正是字句。呂賢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任務,可仍舊鬱悶的難受,抓耳撓腮,絞盡了腦汁,從下午五點半寫到九點半,才最後核查了一遍稿子,發出了伊妹兒。
此刻,他腦中昏昏沉沉,肚中飢腸轆轆,卻還要踩著自行車,穿越半個中心區,才能回到近郊學府路,自己租住的那間只有幾平方的蝸居里。
呂賢上身是件白色帶暗紋的長袖襯衫,沒打領帶,下身是條灰色西褲。他領口的兩粒紐扣都解開了,敞著胸口透著涼風,兩隻袖子也挽得老高。這天氣頗有幾分悶熱,彷彿憋著一場雨似的。如果現在穿的是件圓領T恤,定然沒有這麼遭罪,可誰讓他在職的這間小公司偏有些見鬼的制度,要求所謂「白領」形象云云。
呂賢用力地蹬著腳下的踏板,感覺似乎車軸少了油,十分沉重。或許是錯覺,或許不是。這輛自行車還是老式的直梁車,也不知有多久的歷史,本來很破舊了。這是他找到工作后,感覺路途遠,又捨不得公交票錢,便從廢品站收來的,當時只花了三十塊錢,然後請修車師傅給維修,卻又花了十塊錢。
這輛自行車平時騎起來也不太利索,現在身體疲倦,更覺得難受。呂賢暗暗想著,等下個月發下工資,乾脆去買一輛半新的自行車,少受幾分洋罪。轉念又一想,不行,還是先忍著,等漲了工資,在公司附近找個住處,那樣直接把車子省了。
就這樣胡思亂想著,離他的小窩也越來越近。拐彎進了學府路,遙望著遠處的燈火,雖然分不清楚哪些是附近大學教學里的,哪些又是學生們租住的農民房裡的,但卻都讓呂賢覺得發自心底的親近。
「吱――」
在這陣刺耳的摩擦聲響徹之前,呂賢已經輕飄飄地飛了起來。他飛得不高,只有半高,然後便被大地母親攬回了懷抱。
身體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大腿側面和半邊屁股像麻木了一般,腰椎也重重得敦了一下,疼得呂賢只嘔了一聲,卻好懸沒噎住這口氣。笨重的自行車直接壓在他的腿上,應該也很疼,但是腦神經卻一時顧不到了。
呂賢這時非常想大罵,誰他老母的不長眼睛,開這麼快的車撞人?可是劇烈的疼痛感,讓他只能哼哼,卻說不出更多的話來,直到過了半分鐘他才咳嗽一聲,吐出一口帶著鹹味的唾沫。
那輛急剎車停下來的白色轎車,緩緩地向後倒著,來到呂賢身前才又停住了。呂賢呲牙咧嘴地打量著這部車子,原來是雪佛蘭科魯茲。這倒不是什麼名牌高檔車,卻是經濟實惠型的車子,他辦公室里的同事老王最近想買車,選了幾款價位能接受的,其中便有這個型號。
車子算中低檔,車牌號卻還不錯。呂賢正琢磨著,車門打開,裡面下來一個瘦瘦的小夥子。
那小夥子短頭髮,小圓眼睛,臉膛紅撲撲的,一隻手背在身後,半彎著腰湊上前來,熱切地問道:「你怎麼樣了?」
呂賢想說話,可是嗓子還是堵著呢,只能咳嗽著。
那小夥子直勾勾地盯著呂賢的眼睛,突然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他喃喃道:「原來你在記我的車牌號。原來如此……」
呂賢莫名地感到心底一陣寒顫。
那小夥子繼續道:「好,很好。你這人模狗樣的,裝得跟個白領似的,可一看你有這心計,就露出那副農村人的嘴臉。你不是想記我的車牌號么?不是想去告我訛錢嗎?給你記,給你告!」
小夥子最後幾句話,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他把藏在身後的那隻手亮出來,手裡卻是一把長二三十公分的單刃切肉刀。他徑直舉刀刺向呂賢的懷裡,呂賢想躲避,身子卻不夠麻利。
那尖刀一進一出,再進再出,連續八刀,頗有旋律,彷彿跳動的音符。倒在血泊中的呂賢,就像鋼琴演奏會上的一具高貴的鋼琴,人生的價值升騰到了高雅藝術的高度。
不知在第幾刀時,呂賢疲憊的靈魂已經離開了**。在他生命最後的時刻,竟然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悟,僅僅是庸俗的疲勞和痛苦。
那小夥子第八次拔出尖刀時,突然手停住了,他怔怔地望著躺在自己面前的陌生人。這個年紀比他大不了幾歲的男子,已經死了。
生命如此的脆弱。
小夥子驚懼地跑回車裡,迅速發動車子,轎車搖搖晃晃地離去了。此時的車速比先前慢了一些,但方向性卻差了更多,這個瘦瘦的司機男孩發現他已經不能在回到一條正直的道路上去。
晚風越吹越大,悶熱的空氣里透出一絲清涼的氣息。漸漸的,當白色的雪佛蘭科魯茲完全消逝在夜色中不久,久違的細雨鋪天蓋地而來。
雷聲陣陣,夜雨綿綿,天幕之際,憤怒的光華如游龍般在雲層中漫卷。猛然間,一道電光劈在學府路口呂賢的屍體上,不多時,在緊跟而至的雷聲中,這具淌血的破皮囊竟微微地晃動起來。
雷聲更烈,電光更炫。
不知過去了幾分又幾秒,也許無異於漫長史海中的幾千幾百年,呂賢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呂賢的外貌清秀,眼睛並不大,往日的氣質也不過是個平凡少年。但此刻,他不知有意無意地把眼睛睜得很大,用一種既懵懂卻又深邃的眼光打量著雨中的世界。
他彷彿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夢裡,自己名叫呂賢,出生在北方一個偏遠的小縣城。父母都是國營廠里的普通工人,卻在多年前下崗了。如今父親在縣裡一家私人小工廠里做零活,母親給一戶公務員人家做家政阿姨。他是父母的獨子,雖然考上了南方這所小有名氣的大學,讀的卻是冷門專業。父母辛辛苦苦供他念了四年,但他的成績平平,又為人木訥,不會溜須鑽營,很不容易才找到一份薪水微薄的文員工作。今日加班晚歸,遭遇了車禍,再然後被莫名地刺死……無數的記憶不斷湧來。
「已經過了一千八百年?所幸老天垂憐,我呂布竟然在千年之後奪舍重生!」
呂賢,不,此時應是呂布,臉上擠出一絲笑意,喃喃自語道。
呂布的身體酸軟,早先被車撞摔倒在地的痛感早已消失殆盡,只有胸腹前被刺的八處刀口還隱隱淌著血,疼得厲害。他撥拉了一下自己的腸子,往肚子里卷了卷,又生生擠出幾分冷笑。
「疼,真疼!呂賢小子,你的辛楚我已知了,你的痛苦我也受了,卻還欠了你這上好的肉身。我呂奉先日後定要為你報仇雪恨,算作償還!」
念及此處,他的身體猛然一震,腦子更是嗡嗡作響,頭殼像是要炸裂了一樣,心中靈光閃亮,無數的記憶不斷重組,形成了新的靈魂體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當潺潺細雨已化作瓢潑大雨,澆灌在呂布身軀上時,他猛然清醒了過來。
不能就這樣等死。呂布忍著痛,雙手撐地,在地上向前爬了幾步,他堅信自己可以爬到附近的小醫院。是的,記憶里,醫院是可以治療傷勢的。
上次受到這麼重的傷,是在何時?十一歲時,參加五原附近匈奴部落的摔跤大會?不,那次雖然拼著受傷奪魁,但也沒這麼重的傷。匈奴人摔跤就是摔跤,不會莫名其妙的動刀子。
「嘿,想我呂奉先一生無敵……」方想到此處,呂布前世被縊殺時,那片凄涼頹唐的心境卻驀然浮起,頓時胸中豪情全失。
「滴滴滴,滴滴滴。」
大腿處的震動聲和蜂鳴聲,驚醒了浮想聯翩的呂布。這是有手機簡訊!
呂布突然意識到,自己雖得了呂賢的記憶,對這個時代的生活畢竟還不熟悉,卻忘記用手機打120急救電話了。他心中一喜,急忙艱難地從褲袋裡摸出手機,先按了下功能鍵,閱讀簡訊。
簡訊是這樣一句話:「想明白生命的意義嗎?想真正的……活著嗎?」
呂布的心被震動了一下,他確實對這個問題有興趣。但是現在這條命還懸著呢,先退出簡訊,打急救電話要緊。
手機屏幕一晃,跳出「是」與「否」的選項。
呂布下意識的以為,自己剛才點選了刪除簡訊的條目。
那麼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