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忠臣IF·琴樂陰的葬禮(一)
多年以後,當晨風大企業家荊正堂動筆起草自傳的時候,準會想起那一趟參加葬禮的炎京之旅。那是一個炎熱的下午,當他和妻子霏微乘坐「星刻-炎京」特快火車抵達炎京,從火車停下來的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忙不迭地逃離鐵板燒的座位以及宛如蒸籠的車廂,汗流浹背地湧入炎京崇聖站。
那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更是一個還沒有空調的時代。
幸好車站裡有小商店,裡面最多的冰鎮飲料自然是蒸汽商會生產的「五花可樂」,而且用的是晨風特別少見的琉璃瓶包裝,喝完必須將琉璃瓶放回去。
雖然蒸汽商會的琉璃製品早已通行輝耀,價格低廉得連乞丐都可以用琉璃碗討飯,但小商店居然用琉璃瓶裝飲料還是忍不住令荊正堂暗暗吃驚——炎京人已經有錢到不會偷琉璃瓶了嗎?
荊正堂其實並不愛喝甜的,但太陽實在是太火辣,當一口冰飲沿著喉嚨涼遍全身,荊正堂頓時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他環視一周,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氣,然後連連咳嗽起來。
「不愧是炎京,就連空氣都瀰漫著工廠的香甜……」荊正堂揉揉鼻子,旁邊霏微拿出手帕先擦了擦自己額頭的汗,再去擦荊正堂的汗。
相愛多年,雖然霏微私下脾氣依舊很差,但在外面絕對不會讓荊正堂丟臉。
兩人拾掇完畢便去排隊出站,出站前還需接受身份檢查。排到荊正堂的時候,他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身份證明:兩頁四折頁的證件,正面首頁印有「輝耀居民身份證」,下面是持證人的所在地、姓名、性別、出生日期、本籍、編號、頒發日期,以及當地巡刑司蓋印的印章,後面三頁登記了他的職業、黑白照片、父母子女、行程等信息,幾乎囊括了他的所有個人信息。
雖然還有很多人沒有辦理身份證,畢竟黑白照片是一個巨大的門檻,但身份證明與火車使用權掛鉤,特別是到炎京的火車,沒身份證是絕對不可能上車的,因此荊正堂兩夫妻早早就辦理好身份證,不惜花費高價去星刻郡唯一一處可以自費拍照的「一瞬永恆」照相館拍下他們的照片。
甚至還順便用照片辦理了結婚證,他們的結婚證是晨風區第一張結婚證。這是荊正堂這幾年來花的最值的一筆錢,僅次於他對星刻白夜的資助——霏微為了這張證件開心了好幾天。
如果不自費的話,等巡刑司的照相館慢慢排隊,哪怕蒸汽商會已經儘可能加大照相機的產能,但至少要再等一年。
由此可見,現在能有身份證件的,要麼是在巡刑司那邊有關係,要麼是有鈔能力。
「荊正堂,荊霏微……」
巡刑司人口監察部的黑衣幹員瞥了一眼他們的身份證,一邊登記一邊問道:「來炎京有什麼事嗎?簡單說一下就可以了,探親,工作,觀光?」
荊正堂遲疑了一下:「接受了朋友的邀請,來見他一面。」
「那就是探親,你最多只能逗留三十天。一旦超過三十天,正規旅店不允許繼續接受你的入住,當你選擇火車等國家交通工具離開,也需要說明自己為什麼逗留時間超出。但如果你找到工作,可以拿著工作場所給的證明去最近的巡刑司將暫住時間延長至一年。」黑衣幹員嘴皮子像銃械一樣嘩啦啦說出一大段提示,在身份證第四頁的「行程」里寫上今天的日期,然後拿出印章在手寫日期上面重重印下紅色的「30天」。
「沿著通道往前走,看路牌指引離開。」
荊正堂低頭說道:「謝謝,辛苦您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暗暗遞出一張印有「輝耀人民銀行」的紫寶票。
其實輝耀早就有金行,譬如東陽的銀血金行,晨風的臨海金行,蒼藍的獵人金行……但金行往往是當地資本家、世家、官員的所有物,而金行的主要服務對象也是當地居民。雖然也有紙質貨幣,但更多時候是需要『刷臉支付』,得人票合一才可以給錢,各區之間的交易還是得通過金圓和散錢。
炎京自然也有銀行,是朝廷戶部開設的通商銀行,但是在女皇登基改革后就變成了人民銀行,而得益於工部侍郎顏伊創造的新防偽技術「聖光印記」,人民銀行流出的寶票可以通過最簡單的方式檢查證偽:曬太陽。在太陽底下會浮現刺眼亮光的寶票為真,否則為假。
這種防偽技術在本時代幾乎無法破解,而且據說還是利用了鎮國神器「聖劍輝耀」的權能,更別提目前朝廷權威空前鼎盛,有連續三年豐收的糧倉作為寶票兌換的底氣,因此聖光寶票一經推出,便獲得無數百姓信賴。
寶票分為金紫藍黑四種,黑寶票1錢,藍寶票10錢,紫寶票100錢,金寶票1000錢,金圓不再作為常規貨幣。
在這個一口家庭只需要十幾錢就能一天三頓吃好喝好的現在,一張紫寶票的價值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黑衣幹員在收走紫寶票后,臉上的疲憊和冷漠盡去,露出笑容說道:「沿著通道出去就是歡迎大廳,如果有人接你,肯定會在那裡等你們。如果沒人接待你們,繼續出去就是公交車站,我推薦你們坐11號車直接到達射陽大街,那裡是炎京市中心,旅館酒樓很多,雖然不便宜,但絕對不會坑騙外區人。」
老實說,光是這一句『不會坑騙外區人』就已經價值一張紫寶票。要是不小心住進那些黑心旅館,被騙錢倒罷了,這場旅途惹了一肚子氣才是最虧的。
荊正堂再次道謝,牽著霏微的手沿著通道前進,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幅巨大的「炎京歡迎你」的牌匾。
這時候霏微戳了戳他的腰窩,指了指大廳里一處掛著旗子服務台,只見旗子上寫著:「持有告別邀請函的客人請來此處登記。」
服務台里居然坐著一位藍黑幹員,三位黑衣幹員,不明真相的旅客們都暗暗側目,心裡對『告別邀請函』產生了各種幻想。
霏微盯著荊正堂,荊正堂輕輕搖頭,牽著她背著行李快步離開了歡迎大廳,來到人頭涌涌的公交站台,排隊坐上11號車,在搖搖晃晃中迅速進入主城區。
途中,荊正堂看見窗外時不時就有穿著疾刀靴的人穿過,幾分鐘間已經不下十幾人,忍不住說道:「疾行者也太多了吧。」
「外區來的?」
坐在他前面的短髮女子饒有興緻地回頭說了一句,但旋即就笑著解釋道:「我沒別的意思,但外區人往往會因為這裡疾行者過多而產生誤解,其實他們沒那麼危險。」
「不危險嗎?」荊正堂問道:「他們的速度比車還快,還敢在路上隨意穿梭。如果一不小心互相撞上,手手腳腳斷裂倒還好說,但一旦身體甩出去受到撞擊,內臟會被動能震成肉糜,直接七孔流血死在路上,甚至可能因為撞到頭,頭像冬瓜一樣炸開……我見過不少死在這上面的人,死得很難看。」
「雖然他們看起來是到處穿梭,但其實還是遵守一定規則,只能在公路上飛馳,絕不能跑到人行道上。」短髮女子說道:「而且想要購買民用疾刀靴,就必須經過一定培訓並且得購買頭盔上路,不然被巡刑司交通部的人抓到,會直接沒收疾刀靴——那是普通人無法承受的損失。」
「當然,這些舉措也無法避免意外發生,但至少能避免他們當場死亡。只要不是當場死亡,旁邊的人就可以進行救助,而且醫官司對這種交通重傷患者有很大的優惠力度,最多修養半個月就能活過來。」
「相比交通意外發生的傷亡率,疾刀靴帶來的交通效率提升可高太多了。」短髮女子說道:「城外區能短短几年就高速發展起來,跟疾刀靴的大力普及離不開關係。像這種東西只用在戰爭上是極大的浪費,而給民眾使用,卻能讓他們擺脫土地的束縛,拓展他們的可能性。」
荊正堂道:「但讓民眾被土地束縛,不是輝耀千百年來的國策嗎?」
「《青年報》里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短髮女子說道:「此乃兩千年未有之變局。」
「西大陸已經率先一步開發新大陸,若輝耀繼續故步自封,維持弱民疲民愚民政策,遲早會被金髮藍眸的外族人轟開國門,逐步蠶食。我們已經慢了一步,只能不惜一切代價追上去。」
「只是,這步子也邁得太大了。」荊正堂幽幽說道:「這幾年的變化,比過去一百年都要大。」
「人生苦短啊。」短髮女子輕聲說道:「畢竟人這種東西,實在是太脆弱,說不定什麼時候,突然就沒了。」
荊正堂臉色毫無變化,拱手說道:「感謝小姐的答疑,不知道有何請教?在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抱歉,我只是覺得你跟我的一個屬下長得很像,所以才忍不住跟你搭話。」短髮女子笑道。
「不知小姐是……」
「姓柳,名月宴。」柳月宴說道:「這幾年一直在東陽工作。」
「原來是東陽巡刑督察使!」荊正堂恍然大悟:「跟我長得很像……莫非你認識我同父異母的弟弟荊正風?在下荊正堂,這是內人霏微。」
「你們還真是兄弟啊。」柳月宴:「荊正風下個月要結婚了,你知道嗎?」
「不知。」荊正堂苦笑道:「老實說,我跟他已經許久沒聯繫了。」
「既然是你們的家事,那我也不好說什麼,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去參加他的婚宴。」柳月宴笑道:「他是一個很渴望家庭溫暖的孩子。」
「我會考慮了。」
公車停下,售票員大聲報出站名,柳月宴告別離開:「我先走了,祝你們在炎京有一段愉快的時光。」
荊正堂目送她的背影直至公車啟動,臉色變得有些陰沉。
直到分別,柳月宴都沒有問他為什麼來炎京,是沒興趣,還是……有所預料?
當公車來到射陽大街站,荊正堂牽著霏微下車。哪怕兩人都是見過世面的人,也饒是被射陽大街的繁華糊了一臉:街道寬敞足以來讓六輛車並排行駛,兩旁店鋪林立叫賣聲不絕,人頭涌涌摩肩接踵。
而且這裡的店鋪琳琅滿目,各有特色,譬如荊正堂走了兩步,就看見一個「卡牌交易」店,裡面的牆壁上掛滿了『無雙榜』附贈的人物卡牌,並且下面都有出售標價,其價格高昂足以令荊正堂懷疑購買者是不是聰明得不夠明顯。
然而旁邊還有一個卡牌收購公告,收購價最低一張藍寶票,最高收購價赫然是五十張金寶票,其懸賞的自然是初回無雙榜附贈,全輝耀僅有九張的閃卡,『戰鬼』藍炎!
詢問了最近的旅店在哪,走過去的時候,荊正堂還發現炎京里有很多打牌室,只需要交一點點錢就能在裡面打一整天的牌,店家會提供標準包、風包、林包、軍爭包齊全的《無雙殺》,而且還會幫忙組建牌局,八人局、五人局、三人局應有盡有,這讓最近剛迷上無雙殺的荊正堂不禁感到有些手癢。
但他仍記得自己這趟旅程的主要目的,迅速來到旅店,用身份證登記開房,放好行李關好門窗。這時候霏微終於忍不住問道:「崇聖站那裡不是有人接待我們嗎?為什麼不去?」
「你還記得我們來的目的嗎?」
「不是因為你收到了邀請函,所以前來參加琴樂陰的葬禮嗎?」
「對。」荊正堂說道:「但你覺得,琴樂陰是那種甘心死得風平浪靜的人嗎?他可是『隱相』琴樂陰,白夜黨的第三錄事,讓全輝耀的貴族世家商人官吏成為他『不惜一切代價』里的『代價』,將輝耀玩弄於掌心的陰謀家!」
霏微這幾年一直在幫丈夫經營商會,自然知道朝廷這幾年的施政,後面全是琴樂陰的影子,被丈夫這麼一說她也反應過來了:「你懷疑這是一個陰謀?」
「我甚至懷疑琴樂陰其實沒死。」荊正堂說道:「不過也不用害怕,就算有什麼陰謀,也不可能是針對我們,我們還沒那麼大的能量……但貿然摻和進去,卻也難免成為琴樂陰的棋子。」
「高進現在是炎京紀律檢查司的幹員,以我們跟他的關係,他會跟我們坦誠相待。我今晚去見他先詢問情況,就算出了什麼事,他也會保護我們。」
霏微也緊張起來了:「有這麼嚴重嗎?」
「其實,我反倒希望琴樂陰還活著。」荊正堂苦笑道:「我本以為他大權在握后,會變得更加慎重,就算他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他的家族考慮。」
「但沒想到他的行動越來越暴烈,步伐越來越急促。當年的火燒玄燭,跟他這幾年的所作所為比起來,居然變得不值一提!」
「琴樂陰就跟我大哥一樣,他們這種人,沒辦法死得風平浪靜,只能轟轟烈烈地邁入墳墓!
「如果他真的死了,以他的作風……」
「他絕對會拉著所有敵人,一起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