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樹海粼光(六)
樹海粼光(六)
(L)勘探隊。粼光。
我拉了拉辛雅的手,可她忽然變成了一隻秤砣,故意向後墜了墜身子,又很鄭重地搖了搖腦袋。
「好吧,辛雅,你別動了。可怎麼著,我也得送送秦旭。」
「我等你回來。求求你,柳心兒,帶我走吧,我想回家。」
「放心吧,辛雅,就是摸黑兒,今晚咱倆也得離開樹海。」
我承認,我是蓄意的。一出帳篷,一瞅那人,便開始氣沉丹田,張弓搭箭。猜對了,我就是要撞他。
我照直朝秦旭撞了過去,眼角有淚,耳畔生風,我就要給他一個趔趄,就要讓他吐口老血。
「幹嘛,柳心兒,疼死我啦!你這腦瓜兒可真夠大的哈!」
大腦瓜兒,大嘛?哪有!大瓜兒很溫馴呀,她可從不這樣的。她鑽進你懷裡,就不想出來。她想要的,你哪裡不懂?
趕緊對大腦瓜兒說呀,你愛她。
起開!大腦瓜兒先說,我愛你。
咦。唔。吁……
「我愛你呀……咱們離開這兒吧,秦旭。」
疼呀。特別疼。別動。別哭出聲兒。
這傢伙,真奇葩,分分秒秒都在返祖嘛?
這胳膊怎麼就倏地變成一副鐵鉗,勒進肉里,碎骨斷筋;這眼睛怎麼就偷偷淌出兩行岩漿,熔掉記憶,摧盡萬念。
返祖,真的么?也許吧,他死活一聲不吭,你又能怎樣?
「誒!秦旭,你衣服好薄!喏,M65送你了,留個念想!」
你看,我倆誰也沒繃住吧,噗嗤嗤地笑出聲來,也當真交換了信物……我的M65,換他三盒香煙。
「走啊,柳心兒,你得送到跟前兒啊。很近,就那兒。」
我摟著他的胳膊,朝他手指的沒邊沒沿的黑色虛空走去。
秦旭說它是條路,我偏說它是張嘴,都挺較真兒的,誰也不服誰。
「誒?秦旭,快看!光!看見沒……哪兒來的光啊。」
假如,它真的是海洋,名字就叫「樹海」,那麼,我眼前的粼粼波光,一定就是幽幽天幕在這樹海里的倒影,濺落的星星,在海浪中若隱若現,在海風中若即若離。
「噢。是啊,是光……沒錯,柳心兒,是光!」
「不是自然光!別拿螢火蟲糊弄我,秦旭,他們是誰?」
「還能有誰,柳心兒。當然是他們咯。」
「該不會是……誒?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嗎?」
「挺正常啊,也許他們想再撐一撐……撐到耗盡耗光。」
「東西走向的大峽谷,怎麼就找不到兩端的山口呢?」
「哎!傻柳心兒!你啊,被『樹海』這倆字兒給騙了!」
「嗯?『騙了』?怎麼說,秦旭。」
「記得『勘探隊』那塊鐵牌嗎,不是路標,算是墓碑吧。」
「『墓碑』?噢!難道有一支勘探隊,在樹海里失蹤?」
「傳說是這樣的。勘探隊進去,尋找超級隕坑。」
「超級隕坑?怎麼可能有植被?更不可能有樹海呀?」
「你啊,柳心兒,也挺好……我呢,我有點偏信造化吧。」
「哼!解釋不通了吧,還『造化』呢。」
「誒!碰見你這號的,咋解釋的通呢。」
我的M65套在秦旭身上,好緊巴呀。還好,就他那塊兒頭,再怎麼返祖也到不了綠巨人的份兒吧。
呵呵,再往裡走一會兒,當他確信,我再也看不到人影時,M65是肯定要脫下來的,不然,這傢伙抽煙的時候,胳肢窩綳得難受。
默片男主。秦旭。完美謝幕。沒想象中那麼瘮得慌。
誒?被樹海覆蓋了幾萬幾十萬年的超級隕坑,是不是有點像神曲里的插圖啊,是吧,神似!
嗯。出口?搞逗!
「辛雅呢?……辛雅!出來呀!別磨嘰了,趕緊走了啦!」
(M)摺紙鳥。高原。
辛雅的小帳篷,被山風吹得瑟瑟發抖,卻聽不到辛雅的迴音兒。
「辛雅。趕緊走啦。別收拾了。」
我探身進了小帳篷。一定發生了什麼,就在我送秦旭哪會兒——辛雅被人襲擊了!沒有丁點兒動靜!
辛雅仰面朝天,渾身痙攣不止,臉上慘無人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空氣,手裡死死地攥著她的雙肩包。
我趕緊扶她起來,可她像死人般沉重,我只得坐到地上,扶起她的上半身,好讓她先躺進我懷裡。
「辛雅,辛雅,我,柳心兒啊……怎麼了這是,誰幹的?」
辛雅歪了歪腦袋,斜睨了我一眼,嘴角努了努,聲音嘶啞,有氣無力。
「柳心兒,高原她……拿走了我的手稿。」
「怎麼可能,你親口告訴我的,手稿藏好了呀。」
「哪有藏啊,有什麼好藏的呢,雙肩包……隨身帶著。」
「辛雅,醒醒啊……怎麼可能呀,我和秦旭就在外面。」
「手稿一直放雙肩包里,可什麼時候沒的,誰知道呢!」
「不是剛才?不是有人?……辛雅,忍一忍,起來啊!」
「對不起啊,柳心兒,都是我的那封信,不該折騰你。」
「起來呀,辛雅!我火了啊,趕緊起來,有事兒車上說!」
我這身量,對付不了秦旭這號的,可對付辛雅沒問題呀,可就是死活拽不起來她!明明有呼吸的,也還能說話,意識完全清晰……她怎麼就沉得跟具屍體似的。
「柳心兒,我老撒謊……哎媽,習慣性的,沒治了我。」
「辛雅,你先站起來,成么!我也習慣性的,早沒治了!」
「嫉妒死你了!你一定會寫到《墓園芬芳》,那是最後一部。」
「艾瑪,辛雅,別扯棍兒了!……離開這兒,咱倆合作!」
「真的嗎,柳心兒,咱倆合作,一直到《墓園芬芳》?」
「我保證,辛雅!求你了,站起來呀,我真的拽不動你!」
辛雅很輕盈地站了起來,不,是蹦了起來,甚至轉到我身後,摟著我的腰,用腦門兒磨蹭我的臉。
我可真想咬辛雅一口……忍了忍了,趕緊上車再說,離開樹海再說,有的是機會咬她。
「誒!誒!辛雅,你瘋了!往這邊兒走,方向搞反了呀!」
嗯。沒錯。我又被偷襲了。辛雅瘋狂地跑了出去,直直地朝哪兒——秦旭非說哪兒是一條路,我非說哪兒是一張嘴。
「柳心兒,摺紙鳥復活了!在我手稿里!你的呢?……高原怕它,要親手燒掉每一隻摺紙鳥……你搞錯方向了呀,我信里說過的,還記得吧,我的傻柳心兒。」
辛雅的話,斷斷續續的,好像還有幾句什麼,可我實在聽不清楚,也不敢往裡再追她,就站在哪兒,一動不動地聽。
(N)備忘錄。情書。
1.找一個好地方藏手稿。別說高原了,最好連我自己都找不到。我可不想從手稿里,飛出一隻什麼摺紙鳥,我又不是女巫,對吧。
2.趕稿,玩兒命地趕稿。高原催過一次了。艾媽,我失蹤的這一周,高原要問,我咋說呢。哦對!有位網友叫秦旭,奔現去了,沒眼緣兒,散了撤了。
3.洗車小伙,從遮陽板里翻出一封信,是秦旭留的。我猜,就是他要回車裡取落下的包包,插空寫的吧。摘錄一句哈「那裡,看什麼都沒有重影,耳畔只有呼嘯的風。」
秦旭,什麼時候,你才能長大呀。
沒關係,秦旭,我把你的信和咱倆的照片,夾在我姥爺的書里了——1953年俄文版《軍事地形學》。
哼哼哼……找你,跟找高曉曦,簡直一個原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