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綁匪呢喃(一)
綁匪呢喃(一)
(A)陸鳴川。序幕。
對不起。我撒謊了。習慣性的那種。
芬芳,不是一間畫廊,而是一家流光溢彩的媒體公司。
走廊里沒等多久,高原姐就迎面而來。她是公司的合伙人,還好還好,她跟陸鳴川並非夫妻檔。
「走啊,柳心兒,我領你過去,陸鳴川哪兒剛好沒人。」
「你忙吧,高原姐,我自己過去就行。」
「我很喜歡《唇語驚情》,真的,我哪兒簽字過關了。」
「謝謝你,高原姐。每次,都是你幫我。」
「哪有啊。幹嘛把老自己弄得可憐巴巴的。」
越是接近總裁辦,遇到的帥男靚女就越密集。他們除了向高原姐彬彬致意外,也捎帶著冷冷地瞟我一眼。
M65作戰服,牛仔褲,帆布鞋,我那小小的臉頰,瘦削的身量,閃躲的神色,無不被這裡的流光溢彩,折磨得無處遁形。誰也沒轍,他們的領袖高原,卻是那麼寵我。
她總是摟著我的胳膊,略歪起腦袋,廝磨著我的頭髮,姐倆兒似的帶我穿越這道珠光寶氣的火線。
高原姐只負責敲門,「咚咚」兩下,她扭身就走。她從不談錢,所以不便陪我。
「坐吧,柳心兒。《唇語驚情》呢……我們簽了。」
53歲的陸鳴川,說他四十歲出頭,能騙過好些人。我就老把他當五分之一個阿蘭德龍,寬闊的額頭,濃密的黑髮,矯健的身姿……我承認,每每與他獨處,時時不能自已。
他的眼睛是不能看久的,像是屏幕里的游標,閃得人眼暈。他眼神里,這一秒與下一秒的盤算,總是大相徑庭。
「謝謝你,陸總……噢,還有高原姐。」
《唇語驚情》那120頁厚的劇本,在他手裡瑟縮發抖,像極了沒娘要的孩子。他嘩嘩啦啦地翻弄著劇本,眼睛不時地斜睨我一下……套路,他耐心地等著我報價。
低頭。看錶。玩指甲。撥拉頭髮——權當是我的報價。
「跟上次一樣,沒有推介,沒有片方,版權歸我。」
「其實……我壓根兒也沒想怎樣,只要夠我生活。」
「那就,成交。」
「謝謝,陸總。還有……高原姐。」
我拎起背包,剛一扭身,便聽見身後的動靜,我閉上眼睛……套路,他從背後摟緊了我,臉頰摩挲著我的耳廓。
「『慢慢來吧,你肚子里有我的孩子』。我非常喜歡《唇語驚情》的這句結尾……不像是尾聲,大幕徐徐的感覺。」
我享受著他的胳膊和肩窩,耳鬢廝磨,一前一後的,兩人消失……不是不想,也不是不能。
可我,還有600公里的夜路要趕。
(B)高曉曦。後宮。
洹州。根據地。
放浪形骸,唯我獨尊的那種根據地。
跟高曉曦一樣,我也隨的母姓。姥爺偏愛他唯一的女兒,母親逝去后,姥爺便轉給我一處房產。部隊干休所里的那種,帶小院兒的紅磚小樓……其實呢,院子很荒,房子很舊,水泥地板,綠漆牆裙,鑄鐵暖氣包,裝了插銷和風鉤的木頭窗扇。
G4服務區。加滿油,吃過飯,嘬夠了煙,只剩一路向南。
G4超嗨。光怪陸離。
再豪華的轎車,也甭想騷過哼哧哼哧的大貨。它們貌似規矩地靠右行駛,可那妖嬈的車身,搞怪的尾燈,我總忍不地要多瞜幾眼……有的很會作妖!
它能很快識破,隱匿在鐵皮殼子里的性別。發動機的轟鳴,倏地有了節奏,穩健,狡黠,獵人的節奏,死死地咬著你,直到併線那一刻,粗野的爆閃,尖嘯的喇叭,歇斯底里的發動機。
雙閃,減速,靠右,抽煙,吃藥……葯,真不該停!
S3063呢,超寂寞。
支線中的支線,車流少,岔口多,路又窄,表面看著安分守己,但它距離村落人群實在太近,聳人的事兒,時有耳聞……服藥,是為抑制妄想症,趕緊從「午夜狂奔的G4」中掙脫,集中精力,對付將近300公里的無聊。
黑暗,是會跑的,跟車速無關,它只跟遠、近光燈玩兒。
每當前擋風和後視鏡,同時一片漆黑的時候,它跟你玩得最嗨!——近光燈,它就蹲在跟前兒,我卻撞不到它;一變燈,刷的一下,竄到幾公裡外的藍色路牌哪兒,我奈它何。
路上,真的看不見半拉人影兒。
腦子,真的沒半點帶感的事兒。
內存,還剩這麼多,不燒的話,浪費有罪。
那就來吧,高曉曦,出來撩我一會兒。
慣常的步驟大體這樣的。
減速到80,轉向靠右。我這邊兒,連同副駕駛那邊兒的車窗,都露出拇指肚兒大小的一條縫兒,既可抽煙通風,也方便高曉曦進來。
車燈放到AUTO,車子定速巡航,解放雙腳,放鬆腰桿,腦袋繞頸運動,先順時針,后逆時針……嘴角叼著香煙,橘紅的火光,忽明忽暗,映在後視鏡里,像極了摩爾斯電碼。
嚴陣以待的儀式感。怎奈,高曉曦喜歡的出場秀。
「誒!就剩那麼一小口了,趕緊掐了吧,燒到嘴了。」
我連頭都不用回一下,懶得看,也習慣了。副駕駛上無色無相,無影無蹤的空氣,有看頭嘛?我有那麼神經質嗎?
「好啦,聽你的,這就掐了。」
升起車窗,車速110,定速巡航。
「誒,柳心兒,心情不錯嘛,《唇語驚情》賣掉了?」
「還行吧,老規矩,包圓兒價。」
「嗯,感覺怎麼樣?」
「什麼,什麼『感覺怎麼樣』?……老闆,不都那樣兒!」
「特號『裝假車』,就是你這號的!」
「高曉曦,舌頭捋直了說話!」
「沒勁!……意思是,你被陸鳴川納入後宮的感覺呀!」
「『後宮』!天哪!我C!……我,我柳心兒!」
「嗯。很好!繼續!別停!……特號『裝假車』!」
「容我羞怯三秒先!嗯……感覺,那感覺真的不錯!」
「是吧,柳心兒。不過,陸鳴川的後宮,都請過懿旨的。」
「這個啊,我倒不意外……高原是吧。」
「高原的品味,沒得挑!誒,柳心兒,你不也挺迷她嘛?」
「陸鳴川,高原,還有你,你們仨是怎麼湊到一起的?」
「想聽嗎?嗯?……想聽,你就看我一眼!」
「不看!不看!你有什麼好看的!……老樣子!」
「柳心兒,就這麼怕我么?……無色無相,無影無蹤?」
「好了,高曉曦,玩笑過頭了,我不喜歡!」
「可我就坐在你身邊啊!為什麼從來不敢看我一眼!」
「你走吧,別耽誤我趕路。」
車速降了下來,我想再抽一根煙。
「好啦,柳心兒,我開玩笑的……我講,我講還不成嘛!」
「那就言簡意賅。五個逗號,夠用了!」
「17歲的樂隊主唱高原,迷上了33歲的貝斯手陸鳴川。」
「一個逗號。」
「沒有婚禮,沒領破證兒,我這倒霉孩子,呱呱墜地。」
「兩個逗號。」
「樂隊解散,陸鳴川蒸發,高原帶著我,四處陪酒駐唱。」
「三個逗號。該反轉了吧?套路極了!」
「陸鳴川一夜暴富,邀請高原入伙,沒有快意恩仇錄。」
「四個逗號。高原真的很帥!」
「高原的眼光品味,陸鳴川的手腕資源,珠聯璧合。」
「五個逗號。所以說,他倆,還有你……」
「所以,他倆沒有婚史,陸鳴川是我醫學意義的父親。」
「陸鳴川的後宮,要請高原的懿旨……他倆有點變啊。」
「柳心兒,你就別拘著了。他倆何止啊,簡直變出天際。」
「誒?高曉曦,高原她,她怎麼就『恩准』我入宮了呢?」
「哈,哈,哈哈哈……」
「嘿!高曉曦!……笑什麼,我就那麼不堪嘛?」
「不是『那麼』,而是『相當』不堪!……我也納悶呀!」
「她們,她們都有結局嗎?一個個的,後來過得好么?」
「一萬個放心好,個個心想事成!……你么,我猜不準。」
「不會吧,高曉曦!為什麼輪到我柳心兒,就不準了呀!」
「哎!哎!哎!柳心兒!剎車啊!……踩死!踩死!」
咯噔,咯噔……連續幾聲,抱死方向!踩死剎車!
完蛋,撞人了!沒有啊?車身沒跳呀,根本沒軋著東西!……撞飛了!沒有啊?引擎蓋兒,嶄新的呀!……爆胎了?哪有啊?告警燈沒亮呀!
「高曉曦,別走!別走啊你!……陪陪我!求你!」
「我該怎麼說你好呢,柳心兒……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然而,也異常清醒地聽到了另外一重動靜,呼吸的聲音,窸窸窣窣的聲音。
冰涼冰涼的東西,纏著我的身子,攀援到脖頸。
「高曉曦!」
「算了,柳心兒,這次算了……你的身子,遲早要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