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周鐵柱把賣老虎的一百多兩銀子全都給了宋志遠,拜託他等開春自己走了之後用這筆錢蓋個好點兒的院子,再多買兩畝地。
「等我去了兵營,這幾年怕是難回來一趟。叔願意把丁香嫁給我,我總不能讓她吃苦受罪。」爺倆坐在牛車的車轅上,周鐵柱看著宋志遠趕車,手裡還捏著一隻包銀刻花開富貴圖樣的簪子,那是要送給宋丁香的。
「這說哪兒的話?」宋志遠一邊兒趕車一邊道:「你走了她就跟家裡住著,誰還能委屈了她?你在外面要處處小心在意,別受了傷,囫圇的回來才是好的。」
周鐵柱悶悶的嗯了聲,他不是多話的人,宋志遠同樣是個悶性子,半晌只能聽見車輪碌碌的聲音。
宋志遠覺得自己是長輩,總該打破這種平靜的尷尬,又道:「聘禮的事兒交給你王大娘幫忙操持了,她是村長媳婦兒,又是半個媒婆兒,絕對弄的妥妥善善的,你別擔心。」
「嗯吶,我不擔心。」周鐵柱搓了搓手,把手上混著血腥的泥巴搓了下去,然後又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宋志遠左右的看了看,見路上也沒別人,於是壓低聲音跟周鐵柱道:「我家閨女歲數還小,才十四歲,就算你們成親了也不能……不能那啥,知道吧?身子骨還沒長成呢,生孩子太危險了。你如今也不過十七,等個兩三年回來也不過二十來歲,不著急孩子的事兒,曉得嗎?」
周鐵柱黧黑的臉驀地漲紅了,他磕磕巴巴道:「曉,曉得了,叔你放心,我不會……不會那啥的。」
宋志遠哼了聲,又道:「也不是為難你,咱爺倆把話說透亮了吧,我就是怕你萬一犯渾回不來了,我閨女再拉拔個孩子,以後日子可就艱難了。這樣呢,你也多想想自己個兒,也多替我閨女想想。叔曉得這樣挺自私的,萬一你出事兒沒能給你留個一男半女。但是丁香也是在家裡寵著長大的……」
「叔,俺知道了……」周鐵柱窘迫的不成樣子,土話都冒了出來。
宋志遠哼笑起來,他斜眼看看死命低著頭的周鐵柱,道:「我閨女嫁給你是你的福氣,丁香看著嬌氣,但是里裡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周鐵柱點頭如啄米,道:「我懂,我娶了丁香也是我沾了便宜的,若是我回不來,那些東西就都留給丁香。」
「你這孩子,少說渾話。我家不圖你那點兒破玩意兒,人好好的回來以後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曉得嗎?」宋志遠沉了臉。
「曉得了。」周鐵柱蹭了蹭額頭,總覺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牛車進了村子,就看見宋老三家門口人來人往,披紅掛綠的,看上去極為熱鬧。
「喲,三叔家這是要辦喜事兒?」宋志遠有些納悶,等牛車回了家看見方氏一邊兒在院子里拍打晾曬的棉被一邊嘟囔,才忍不住問道:「他娘,三叔家是啥喜事兒啊?」
方氏一回頭看見了周鐵柱,笑眯眯道:「鐵柱子來了啊?去,去上房暖和暖和,你王大娘把聘禮都收拾好了,就撂後面那院子里呢,回頭你自己去看看。」
周鐵柱嗯了聲,從方氏手裡拿過雞毛撣子幫著拍棉被。
這是去年絮的棉被今年還沒重新整,拍打鬆了蓋著能舒服點兒。主要是最近實在太忙了,光靠金巧兒和老太太,實在是拆洗不過來這一大家子的棉被棉衣。
方氏看著女婿,越看越覺得有趣。等宋志遠第二遍問宋老三家的事,才咣嘰沉了臉,道:「你還不知道呢吧?你那個三叔家,哎喲……他家老大,你八哥家大閨女宋桃紅,真是頂頂好樣兒的呢。」
宋志遠一臉懵逼,他拍打著自己身上的草葉塵土,問道:「桃紅?桃紅咋的了?還有,你咋這麼早就回來了?鋪子上不忙?」
方氏冷笑道:「桃紅咋的了?你還不知道呢吧?桃紅要嫁人啦。哎喲喲你猜她要嫁的是誰?」
宋志遠吃了一驚,道:「桃紅要嫁人了?那我咋不知道呢?」
「因為他們沒臉說啊!」方氏瞪了一眼院子外面,聲音又高了些許,「宋桃紅嫁的可不是別人,是徐家的秀才呢。人家今天一大早去鋪子里定了大半的豬肉,明天就要把桃紅嫁到徐家啦。哎,咱今天鋪子里就殺了一頭豬又被定了大半,我可不沒啥事兒唄。」
宋志遠眉頭擰的死緊,臉也有些漲紅。這件事簡直是在羞辱他們家丁香,那姓徐的這才退婚倆月不到,結果就娶了丁香的堂姐桃紅,說出去都是個笑話。
「三叔家咋想的?」宋志遠腦仁疼。
方氏又冷笑了一聲,道:「誰知道咋想的呢?你倆剛走,他們就上門請爹娘過去張羅,咱爹裝病沒起身兒,娘說伺候爹去不了,讓大伯去。大伯說今天柴火沒砍,轉身上山了。大嫂也說伺候爹沒空呢,還說讓我去,我呸!」
宋老三這件事做得實在不地道,他家宋桃紅比丁香大了兩歲,因為長得確實漂亮眼光高,可是家裡有點兒窮,所以一直沒說親,高不成低不就的。誰知道這一轉眼竟然嫁去徐家了。
宋桃紅嫁過去就是秀才娘子,聽說那姓徐的小子還謀了個差事,邊讀書邊掙銀子,給的聘禮也十足,可把宋老三家美壞了。而且也不知道咋回事,宋老三一家子都是老實人,卻生出個桃紅這種一肚子心眼子的閨女。
方氏想起丁香跟她說當時是有人推她的那句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還想要說什麼,宋丁香從上房出來,撩開門帘子道:「爹娘,外面冷趕緊來屋裡暖和暖和,那誰,你一起進來唄?」
方氏聽見閨女說話,肚子里的氣噗的一聲散了,忍笑道:「那誰是誰啊?」
宋丁香羞的一扭臉兒就進屋了。
方氏對著宋志遠打了個眼色,自己也笑眯眯的去了上房。
周鐵柱面紅耳赤的拍打棉被,拍了沒幾下就被宋志遠拽住了,「走走,去屋裡坐坐。洗洗臉洗洗手,一會兒該吃飯了。」
今天做飯的是大伯娘張氏,廚房裡已經飄香陣陣了。
宋志遠一進屋,就把懷裡的那一包銀子掏了出來放在炕桌上,道:「賣老虎的銀子,鐵柱子說了這些銀子都給丁香,等開春選個離咱家近的地方蓋個大院子,剩下的錢再買兩畝地。」
「爹!」宋丁香羞壞了。
原本裝病的宋興義呵呵的笑,道:「老二你少擠兌我孫女兒,去去,那邊坐著去。鐵柱呢?」
「外頭洗臉呢,一身的泥。」宋志遠笑著走到門口邊的長凳上坐下,撩開帘子往外道:「柱子洗好沒?嗨,別搓了,再搓死了也這麼黑。成了成了,進來吧。」
屋裡一陣大笑。
周鐵柱窘迫極了,順手順腳的進了屋,也沒有了當初的擰氣,低眉騷眼的挨著宋志遠坐下了。
方氏從炕上拿了個包袱塞到周鐵柱懷裡,道:「給你做了兩身兒新衣服,這兩天可別上山了知道嗎?好好獃家裡。」
「嗯吶,」周鐵柱抱著那包袱,包袱里軟軟的,應該有一身新棉花做的棉衣。他捏著那棉衣,突然眼圈發紅了起來。
「開飯啦!」大伯娘走了進來,看見周鐵柱先喲了聲,滿臉的笑:「柱子來了啊?好好坐著,伯娘給你燉了肉吃。」然後又對宋志遠道:「你大哥不知道帶著幾個孩子跑去哪裡了,還得麻煩二叔去找一圈。」
「成,我這就去。」宋志遠笑著站起身,被宋老三家鬧出來的怨氣快消散的差不多了。
他一出門就看見了八哥宋志興,宋志興要當秀才的老丈人了,一張老實巴交黧黑的臉上滿是笑容,還難得穿了一身嶄新的棉袍子。他看見宋志遠連忙打了個招呼,「十一啊,今天請娘家人吃飯,你可得來。」
宋志遠皮笑肉不笑道:「今天真沒空,我爹還病著呢我怎麼能去喜事兒上大吃大喝的?晚上還得去收豬,忙得很呢。」
宋志興嗨了聲,道:「那成,我先去請村長。」
宋志遠見他一點兒羞愧心都沒有,忍不住火把他拽住了,問道:「八哥,你知道那姓徐的秀才剛給家裡丁香退了婚吧?」
宋志興的臉有些漲紅,道:「知道……但是這不是趕巧兒了嗎?我家桃紅歲數也大了,難得有這麼合適的親事。」他也知道這件事不太地道,但是架不住桃紅自己喜歡。而且嫁過去就是秀才娘子,等女婿再高中了謀個官,那可就是官娘子了。這天大的好姻緣,他怎麼可能會往外推?
宋志遠冷笑兩聲,道:「知道還來我家找人去吃飯?八哥你咋想的?我三叔三嬸兒咋想的?」
宋志興的臉漲的更紅了,他囁嚅道:「這,這不是歡喜壞了嗎?十一啊,你別怪你八哥,我家這個情況你也知道,沒有你家有錢。你家丁香不管低嫁高嫁,腰板都直。可是我家不成,我家窮……」
「行了行了,」宋志遠懶得聽他嘰嘰歪歪。窮還不是自己整的?當初他還想拉著自己三叔家幾個哥哥學殺豬,好歹也是一筆錢,誰知道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回來就吐了。而且他們腦子也直,去做個貨郎都算不清錢,嘴也笨,除了土裡刨食兒真幹不成別的了。
最重要的是每年一過年走親戚,他們一大家子就開始哭窮,煩的不行。
「今兒是真去不了,明天正日子我們家也去不了。回頭讓我大嫂給你家添個禮,我這邊是真的忙,對不住八哥了。」宋志遠拱拱手,一甩袖子走了。
宋志興不高興的撇撇嘴,最終也沒說什麼,垂著頭往村長家去了。
大伯娘知道要自己出面去添禮也沒說什麼,跟方氏略一合計,湊了六個荷包,一對兒枕頭套,一對包袱皮兒,又帶著一籃子雞蛋過去了。
這在村子里算是一份大禮,不是最親近還有點兒錢的親戚是絕對不可能拿這麼多出來的。
只是宋老三看著這份禮搖著頭嘆了口氣,道:「還是把人得罪了……」
宋老三媳婦兒佟氏道:「那也沒招啊,丁香那孩子也是自己鬧得,怎麼就掉河裡了呢?還被那破落戶人家的周鐵柱撈起來了。這也是該著他們家沒緣分,咱家有這個緣分。等徐強當了官兒他們家就算再有錢也只是個殺豬的。」
她說完,翻了翻送來的禮,然後把枕頭套收了起來,道:「這個給棠花做嫁妝,剩下的給桃紅陪送過去。」然後又顛了顛那一籃子雞蛋,滿意的往廚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