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下第一幽蓮谷
這凡界,有九大州。
涼州,是九州之地第一大州。
幽蓮谷,是涼州界邊唯一的山谷。
同時,也是天下第一魔教的名字。
世間魔教一谷二宗。七魅宗以不會限定對象的男女雙修之術惡名滿天;斷魂宗則以陰仄逼人的傀儡馭使之術揚名立萬。這二宗均是因著所修的邪門功法而被稱為魔教。至於二宗之上的幽蓮谷,大概是因著這世界上最無辜的緣由而被稱為魔教——環境。
涼州低谷,高山環繞,山谷邊緣終日毒霧瀰漫,人獸皆不能靠近。谷邊植物花葉不興,枯枝蔓延,荊棘叢生,四季晦暗。幽蓮教原擅毒蠱,武學之外也可憑藉葯毒之物救人於水火,也傷人於無形。於是在世人的眼裡,能夠以葯毒之術駐紮在低谷中的,武學高深卻不能光明正大的展示給他人的教派,便是邪門歪道。
幽蓮教百年根基,先代教主皆是武學大才,造詣極高,性格乖僻,不理世事。既被叫做邪門歪道,所幸就做起魔教,不收外人,不行正道。與涼州低谷合用一名,皆稱幽蓮谷。
十六年前玄族變故,幽蓮谷也換上第七代谷主。新任谷主一改之前低調做派,在九州範圍內網羅孤兒嬰孩帶回谷中培養。孩童漸漸長大,幽蓮谷也逐漸走入世人視野。
更有十年前魔教大戰,幽蓮谷主手持凌月魔劍力敗兩宗宗主,穩坐第一高手的位置。自此之後,星光綠芒連破正邪法器的凌月劍被冠上魔劍的名號,世人口中的雙宗魔教也改稱一谷二宗。幽蓮谷入主涼州邊陲沙蓋城,成為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谷。
只是,世人並不知道。毒霧荊林之內,真正的幽蓮谷,卻是鳥語花香,青荷脆湖,涓涓細水,綠樹成蔭。幽蓮谷美若仙境,谷中眾人每日讀書習劍,自有桃源的閑適。
「父親大人,刑坊那是怎麼回事?」
「既然接下了死令,任務失敗,自該依照谷規處置。」
「我只知道谷中規矩是無論何事不論過程只看結果。如今玄朗重傷,天池退敗,諸教派承認沙蓋城是我幽蓮谷的領地,連所謂神劍也到了我們手上,我倒是不太明白,這任務如何就失敗了?」
「清兒,你不聽勸阻執意出手,不代表是他完成了任務。」
「任務完成了便是結果,至於他的是非用不到您來操心。」
「羽清,他還不是你的人。」
「我會讓他是!」
綠衫少女蠻橫的轉身離去,飛揚的面紗讓端坐的老者看不清她的表情。又或許已經二八年華的少女,便是不戴這面紗,他也看不太清了。
一瞬間連傲視江湖的他也不太清楚,將羽清撫養成現在的樣子,到底是對是錯。
刑坊內堂,被吊在半空的冰若已經除去了面具,俊美的臉上鞭梢留下的血痕十分刺眼。他內傷未愈,連碧長劍折斷的爆發幾乎傷盡他的筋脈。被稱為凶煞之器的連碧雙劍本就食人精氣,他消耗精血養著失去夥伴的短劍,又受著鞭刑,卻偏偏被藥物吊住性命,求死不能。
已經看不清事物的視野里,是白日里那揮之不去的綠色的裙角,可是他無論怎樣想抬頭,也看不到裙子的主人。
視野里的綠色忽然間變濃,一股墨綠的詭異靈力閃過,厚重的鎖鏈應聲而斷,傷重的冰若重重的摔在地上。走進來的羽清的左腕散著幽幽的綠芒。
「谷中規矩個人的任務無關外人不得插手。我奪下斷碎,谷主卻說我是你無關的外人,既如此,若哥哥,你可願嫁我?」
嫁她?不是娶,而是嫁么……
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冰若震驚的仰起頭來看著漫不經心說出這話的羽清,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的百褶裙,肩若削成,肌若凝脂。隨意束起的鬢髮斜插鑲嵌珍珠碧玉簪子,清麗可愛似林中仙子……他的清兒,仍然是他的清兒啊!
兩人又怎會,走到如今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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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間的孤兒,做夢都想有一個歸宿。而他當真被幽蓮谷收養的時候,才知道這世間尚有地獄存在,比孤苦更難以忍受。
被雛芽坊判定為「資質不佳」的他,連名字都沒有,只是貼上了十一號的標籤,從此作為谷中試藥的葯童。
「葯童的居所分為梅蘭竹菊四間,你們中的哪個意志堅定,體質不錯的,通過勤懇學習能進得梅園,便有了翻身的可能。哪一坊的主子缺少下人,將你們要了去,也免得你們再每日遭受這葯毒之苦。要是自己沒個上進心淪落到菊園去,就每日服著讓人肝腸寸斷的毒藥,等死去吧。」
小小的冰若顫抖著身子勉力站在隊伍之中。那梅園的院門紫漆黑瓦,看起來是那樣的高大,那樣的遙不可及。
上天給了他俊美無雙的容貌,卻剝奪了他的筋骨氣血。作為天下第一習武宗教掌門的孩子,他竟是沒有一點練武的天賦,從小體弱多病,弱不禁風。
年幼的歲月不堪回首,唯一的依靠是他同樣絕美卻虛弱的母親。在五歲的時候,他的母親病死,他也就流落街頭,成了千萬孤兒中的一員。至於父親,他絕不承認那整日外表仙風道骨,內心卻淡漠寡情的世人眼中的東林掌門,是他的父親。
他寧願做一個孤兒。一個掙扎在度日如年的泥淖中,孤苦伶仃的孩子。
「快來看快來看!我今日弄到了核桃糕!」
幾個灰色短衫的小孩子圍上來,開心的探過頭,伸出瘦弱的手掌。常年的藥物折磨使他們的皮膚蒼白褶皺,但卻不能磨滅他們臉上的笑容。也可以說,被磨滅笑容的那些孩子,早已挺不住了。
「哇塞!十五,你從哪裡搞到這麼多點心!」
「給我一個!給我一個!」
菊園即使是在葯童中也是地位最低的一部分,這一批孩子已經十一二歲,除去年節,卻極少有機會吃到什麼點心。這一碟粉嫩嫩的核桃糕,確實是新鮮物件。
「這可是我哥哥從音律坊帶來的,只有十塊,咱們每人只有一個啊!不要亂搶。」
方方的軟糕下方墊著嫩綠的荷葉,中心用玫紅的軟筆畫上栩栩如生的蓮花。男孩子們小心翼翼的捧著小小的糕點,一點一點的吃進嘴裡,彷彿品嘗著這天下間最珍貴的美味。
「十一,你也吃一塊嘛!這麼細緻的點心,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了!」同樣是地位最為卑賤的孩子,這菊園裡,倒是還有些許溫情。
「感謝你了十五,上次服用暖風散的之後,這兩天我胃疼的厲害,什麼都吃不下。你替我吃掉吧。」
「你……當真不吃了么?這可是核桃糕呀!」男孩兒有些不舍,卻又不想自己的兄弟失去這個機會。五年光陰,大家相依為命,共同挺過葯毒折磨的苦痛,情深義重,親如兄弟。
「嗯,吃下去恐怕更痛啦!你快吃掉吧!別給我看啦這個壞蛋。」
「嘿嘿,那我可吃啦。」
一時間一屋子的孩子笑成一片,忍受疼痛的冰若也開心的笑著,只是當時的他卻沒有想到,那卻是他最後一次看見他活蹦亂跳的兄弟們了。
那天下午,菊園的孩子們試服了谷中最新研製的絕品毒藥七魂喪,可七魂喪的解藥與核桃物性相衝,一屋子剛剛吃過核桃糕的孩子,雖只是一點,卻消解了解藥,導致死毒攻心。
唯一沒有吃核桃糕而活下來的十一號,卻隱瞞了糕點的事實,假稱靠著自幼修習的東林內功挺過,而住進了夢寐以求的梅園。
之後的無數個日夜,他都反覆的夢見七竅流血的昔日的兄弟,彷彿自己便是踩著他們的屍體,才爬上如今的位子。
「十一,記得把這些柴劈了,晚上要燒火的。」
「十一,雞園怎麼還不打掃?管事看見了要挨罵的!」
「十一,明日去山上把下旬的幽蓮草都摘回來,少谷主大婚娶夫,我們可是要去前院伺候的,說不準還能恰好被哪個堂主帶走了呢!」
「對呀對呀,之前我還聽說劍坊的主子想招幾個侍從了,要是我們有幸選了去,說不準還能學了一招半式,成了護衛呢!」
幾個年齡稍長的孩子有說有笑的回去房間休息,把所有的雜活留給年齡最幼身體最弱的小十一。他每日要試毒,又要做活,幾乎筋疲力盡。那自東林禁地帶出的長達四卷的內功心法,雖然已經熟記於心,每夜修習,卻只能修鍊出盈滿丹田卻不能運行分毫的,無用的真氣。
數年的磨礪,十一早已沒有了當初的心性。他只想好好地活下去而已。即使卑微,即使屈辱,也要活下去。
說起來,少谷主竟然已經要大婚了。還是要迎娶一個夫郎。
幽蓮谷少谷主並不是谷主親出,而是六年前谷主從雲州抱回的女嬰。傳說這女孩兒生的仙子一般的容貌,又天賦異稟。谷主親傳功法,還改了幽蓮谷賢者爭位的規矩,立為唯一的少谷主。
不過這六歲的娃娃就要娶夫……哎算了,又與自己有什麼干係呢。他只要能好好活下去就好了。
翌日一大早,十一就一個人離開了幽蓮谷,爬上谷邊的涼山,去採摘幽蓮草。這幽蓮草有著護體清毒的功效卻並不稀有,只是植株低矮,相貌無奇,只能憑藉眼力細細尋找。
習慣性的做著這苦差事,十一卻聽見不遠處有細弱的啜泣的聲音。那聲音低微又軟膩,竟像是個小小的孩子。
循著聲音摸索過去,十一終於找到了躲在一人高的草叢中偷偷哭泣的小小孩童,這孩子看起來也就五六歲,穿著嫩綠色的長裙,竟是個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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