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什麼?咳咳……你說小九她要上戰場?」白真驚的一口清新的茶葉沫子盡數噴在了對面折顏的臉上。
「四哥,你也無需如此擔心。」白淺一邊捋著他的後背幫他順氣,一邊輕聲安撫道,「小九雖然年少,但有帝君在,必可保她平安無恙的。」
「就是,真真,」折顏用巾帕揩著臉上細膩的水滴,臉上倒是沒有絲毫不悅的同聲勸慰著,「九丫頭是個有福相的,不會有事。」
白真看著他,有些憤憤道:「老鳳凰你說,這鬼烏族既犯的是天族的領地,與我青丘何干?小九是青丘女君,又不是天族的女君,當年小五要上戰場是因為她是墨淵座下弟子,同師傅征戰責無旁貸,可如今小九就算是東華帝君的帝后,那東華帝君都避世退隱十幾萬年早就不理俗事了,她又跟著湊什麼熱鬧?更何況你不是不知道她……」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完,只見折顏一連疊的點著頭,面色肅然的誠懇道:「是是是,你說的是,那你便把小九叫回來,捆起來不讓她去就是了。」
白真瞪了他一眼,臉色不悅,「我若是把她捆起來,那東華帝君還不把我拆了?就是二哥現在都不敢把小九如何了。」
折顏一攤手,「你看,這就是了,東華的能耐我們都知曉,你還怕不能護得九丫頭周全?不過若是他膽敢拆了你,我定是要與他拚命的。」說罷安慰的拍了拍白真的肩膀。
白真悻悻的垂下眼,輕嘆一聲,「我何嘗不知帝君的本事。只是小五上戰場時已經七萬多歲,還是個上仙,小九如今不過她當年的一半年紀,她那三萬多年半吊子的修為如何應付得了戰場上的危機重重?你叫我如何能不擔心?」他轉頭看向白淺,有些埋怨道:「你也是,也不攔著點兒。」
白淺瞪著一雙無辜又略帶吃驚的眼睛望著白真,滿滿的不可思議,「四哥,這話若是二嫂或者孚覓仙母說出來,我是絲毫不會驚訝的,一個兵藏之禮都讓他們擔憂的色變。小九雖然也算是你帶大的,但也從未見你如此緊張過她,今次這是怎麼了?」
白真上神挑眉白了她一眼,涼涼道:「再怎麼說她也是我青丘孫子輩唯一的血脈,是我一荒之君,我怎會不擔心她?小九這命已經夠苦了,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又不怕死的要歷些劫難,她的孩子還那麼小……」說著,他將含了一絲哀愁的目光投向了正在不遠處一株桃樹下同糰子阿離一同撅著屁股,跪在地上挖酒罈子的滾滾身上。
「哎,我說真真吶,」折顏頗有些無奈,「小九這邊你儘管放心,大不了我做個隨軍的軍醫,定保她周全就是了。」
一瞬間,白淺確定自己看到了白真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與面上不經意的一個得逞的微笑。她心領神會,怪道四哥今日如此反常的一陣怒,一陣憂。她轉頭一臉虔誠的對著折顏微微頷首,「這樣也好,即便帝君一個疏忽讓小九受了傷,有你這四海八荒第一神醫在,也定是無礙的。」
折顏挑眉看了他們一陣,半晌,低頭理了理衣袖,輕哼一聲,「你兄妹二人這一唱一和的雙簧,我便是不去也不行了。」又抬頭白了他們一眼,毫不客氣道:「這筆人情先欠著,改日同你們討。」
「還沒如何,便先想著人情,你這老鳳凰也忒小氣。」想了想,白真又頗為輕蔑的加了一句,「什麼天地間第一隻鳳凰,是第一小氣的鳳凰吧。」
「哎,我說你……」折顏有些氣不過,看著白真直瞪眼,白淺想著,此刻他若是有一臉的絡腮鬍須,怕是要吹的滿天飛。
「我,我什麼?」白真一臉不屑道:「小九也算是你看著長大的,護她周全難道不是你分內之事?你若想要人情報酬,找東華帝君要去!」
一句話,將這四海八荒都無人敢輕易得罪的折顏上神噎了個嚴實,他眉頭跳了跳,猛灌下一大口茶水,將茶杯重重碰在石桌上,起身大袖一甩,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白淺抬手欲喚他回來,白真止住了她,低聲含笑道:「隨他去吧,他自個兒生會兒悶氣也就罷了。」
「四哥,」白淺掩著笑意,眯著眼睛盯著白真,「他又怎麼得罪你了,你這樣氣他?」
白真不以為然道:「沒什麼,有日子沒吵架,嘴閑得慌。」
白淺:「……」
春風拂面,楊柳依依。五月初六果真是個黃道吉日。
通往青之魔族的大道上,轟隆隆的一路塵土飛揚,一車車錦盒木箱流水般朝著魔宮大殿奔涌而去。
半空中,幾乎要連成片的祥雲由遠及近,搖頭晃腦的坐騎神獸威風八面的騰空而來。
此刻,鳳九立在至高的一朵祥雲上,俯瞰下頭這一片神來魔往,心中不禁暗嘆小燕這枚粗漢看不出竟有如此好的人緣,一場大婚竟是八方來賀,就連身份尊貴的連三殿下都拉著成玉,優哉游哉的來湊熱鬧。不過,想必誰來都不及此刻正氣定神閑站在她身旁的這位尊神來的更加震驚四海。原本鳳九以為東華送了重禮,大概是不會讓她來了,可昨日,在她望著芬陀利池獨自發獃,暗暗嘆息不能湊這個熱鬧,一睹佳人芳容時,帝君竟靜悄悄出現在她身後,端詳她一陣,便徑自開口問她打算穿哪件衣裳去參加婚禮。鳳九登時大喜過望,臉上堆滿笑容,眼含秋水道:「一切由你做主,你選哪件我就穿哪件。」
又甜甜的加了一句:「你選的定是最好看的。」東華顯然很滿意這個回答,點了點頭,一抬手,撩起外袍坐在她旁邊,化出一盤琵琶替她剝起了琵琶皮。
今日一早,鳳九起身後便被寢殿內的陣勢給鎮住了。一屋子的仙娥先是齊刷刷的向她行禮,接著便將她團團圍住,梳頭的梳頭,渥面的渥面,更衣著履更是細緻周到,硬是沒讓她動一根手指頭。鳳九一時有些發矇,一邊任由她們擺弄著,一邊分神想著似乎她大婚當日都沒被如此陣仗的大動干戈過,婚後因時常住在碧海蒼靈與青丘,起居更是隨意。
雖然很不習慣,但鳳九還是乖乖的配合著讓她們忙活完。撇眼鏡中,一襲桃色長裙上點綴著朵朵紫色的佛鈴,清淡高雅不失端莊,高聳的雲髻上是與之相襯的粉色簪花,耳中瑩白的明月鐺閃出淡淡的幽光,將她艷麗的臉龐映出幾分清冷的絕美。
不愧是九重天訓練有素的仙娥,一炷香的功夫就把她打扮得如此清麗,換做她自己,旁的不說,單單是這複雜的髮式便足以讓她的狐狸爪子累抽筋也無可奈何。想了想,這樣的陣仗偶爾為之還是挺不錯的,但要是日日如此,光是想想,就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由著仙娥們為她忙活完,鳳九出了寢殿直往書房而去。她知道東華定會在這裡等她用早飯。只是不知他今日是如何想的,竟叫人如此伺候她。踏進書房,見東華正在竹簡上寫著什麼,並未抬頭,只口中悠悠道:「可還習慣?」
鳳九搖搖頭,凌雲髻上步搖環翠一陣叮咚脆響。東華抬頭看了她一眼,唇角含笑,「多歷幾次就習慣了。做了本君的帝后,該有如此殊榮。」
「殊榮?」鳳九瞪大了眼睛,抬起右手畫了個圈誇張的比劃著,「那麼一屋子人,聽任她們擺布,算是哪門子殊榮?天宮中的女人都喜歡這樣的嗎?我姑姑就肯定不喜歡。」
東華不以為意道:「你姑姑做了天後以後也會如此。」
鳳九偏著頭翻了個白眼,「那我估計我姑姑寧可一直做太子妃。」復又轉頭看向東華,「成婚許久也沒見你讓人這樣排場過,今日是怎麼了?」
東華擱下手中的筆,合上竹簡放在案邊碼的整齊的一摞書簡上,起身走到她面前道:「想看看她們的手藝如何。」又上下的打量她一陣,頗為讚許道:「倒是沒叫本君失望。」
「那是自然,」鳳九語氣中帶著絲隱隱的自豪,「誰不知道你最是講究,送到你宮中的婢女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最是懂事機靈又性子沉穩的,禁得住你的考核。不過你沒事兒怎麼想起考核她們來了?從前從不見你過問宮務的。」
東華似乎沒有理會她後面的問話,只是若有所思了片刻,有些莫名的看向鳳九,「唔,是千挑萬選出來的,那你當初是怎麼進來的?」
鳳九不假思索道:「我當初是求司命幫我……」話說一半,突然意識到東華話里的揶揄之意,她抿起嘴唇看著東華,眼神中竄出了兩團小小的火苗。
「逗過頭了。」東華自我反省的補了一句。他輕撫下鳳九髮髻間一支芙蓉晶步搖,輕笑一聲,向重霖一擺手。重霖會意,命人將早膳端了進來。東華牽過鳳九的手,領著她坐在桌邊,「今日我讓廚下多做了幾樣點心,」掃了眼她微微撅起的嘴唇,夾起一隻碧綠色的水晶餃放在鳳九碟中,慢條斯理的說道:「從前這太晨宮中沒有女主人,不大用得著他們,守著規矩就行。如今自是要多做些分內之事。本君的帝后,該有的排場還是要有。」
一席話說的鳳九有些意外,尤其那句「女主人」讓她很是受用。她知道東華滅火的本事向來不錯,也深知自己在他面前沒出息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方才的火苗早就徑自息了去。她咬著筷子嘀咕著:「你不是最不講究排場,怎麼突然學起老天君講究起來了?」
東華喝了口蓮子粥,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人若太閑便容易生是非,多些事做,也算是種修行。」
「你是說伺候人梳洗打扮也是修行?那我掃的那四百多年地豈不是該掃出個上仙來?」
東華空著的左手屈指敲了敲她的額角,「倒是開竅,你若是掃上個四十萬年的地,出個上神也不稀奇。」
鳳九用力哼了一聲,夾起水晶餃如泄憤般一口咬了下去。東華眼中含笑,又夾起一塊芸豆糕放在她盤裡,「多吃些,你那個話本子中不是說要化悲憤為食慾?」
鳳九眉頭跳了跳,咽下口中吃食,「你竟偷看我的話本子?東華帝君何時有的這個癖好?」
東華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她:「本君何曾偷看過,不過正大光明的翻了幾頁。」攪了攪碗里的粥,語聲幽涼的繼續道:「司命是越發沒有創意了,看來是在天宮呆久了。」
鳳九聞言一時語塞,半晌,眼中泛起一陣同情。
正從太晨宮門口路過的司命星君,此刻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噴嚏。口中喃喃道:「誰這麼惦記我?」心中又升起一陣不祥之感,他掐著指頭算了算,沒算出個所以然來,便袍袖一甩徑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