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絲絲暖陽跨過院牆,爬滿院中每一寸角落。
鳳九坐在涼亭里,指間拈著只桃花糕,坐在那發獃。不知怎的,她又想起昨晚那個夢。悲傷的感覺自心底蔓延開來,她輕撫下心口。
東華拿下她手裡的糕,將她微涼的手指握在掌心。「可是又想起昨晚的夢了?」
鳳九點點頭,突然轉頭問他,「東華,你知道三生石嗎?」
帝君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三生石?你夢到了這個?」
鳳九點點頭,努力回憶著夢中的場景:「我夢到,你親手毀去了三生石上你的名字,所以你不能和我在一起,否則會引起四海八荒一場浩劫。我很傷心,跑去問你如果沒有從三生石上除去自己的名字,那你會不會喜歡我,你說會,然後,卻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我什麼都做不了,就只能站在那裡看著你的背影哭……」
悲傷蔓延到了臉上,讓她紅了眼睛。東華伸手將鳳九摟入懷中,一隻手撫著她的長發,柔聲道:「幸好我沒那麼想不開將自己的名字毀去。小白,那只是一個夢。」
帝君的懷抱總是如此有力又溫暖,淡淡的白檀香讓鳳九覺得心安了些。她輕輕道:「嗯,我知道那只是夢,只不過因為是我飛升上仙后第一個夢,又那麼真實,所以有些在意。」
帝君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我們都已經成親了,四海八荒依然太平,可見我的名字還好好的在三生石上。」
大概是靈台清明了些,鳳九抓住了他話中的重點,抬頭看他,「這麼說,真的有三生石?」
東華點點頭,「嗯,三生石是天命石的一部分,主仙者姻緣。」
鳳九歪著頭自言自語道:「我怎麼沒聽過?」
東華理了理她腮邊的髮絲,誠懇道:「因為你讀書太少了。」
鳳九白了他一眼,推開他,拿起一塊桃花糕順手塞進他嘴裡。
早飯後,鳳九以東華不會說好聽話為由,帶著滾滾跑去找成玉看戲。
東華獨自坐在院中,手起印伽,一陣狂風席地而起,帶起一片佛鈴花盤旋直上。
眼前艷陽高懸的景緻驟然變化,高聳的巨石橫在月輪之前,鬚髮皆白的老仙者兌著袖子向東華拜了拜,道:「帝君二次召見,著實令老朽深感意外。」
東華淡淡的開門見山道:「小白並不知三生石,卻在昨日飛升后,夢到本君將自己的名字從三生石上除去,此生再不能與她一處。」
老仙者聞言,略低頭沉思片刻,緩緩道:「上仙的第一個夢境確有警示之用,然而多是自己熟悉的心心念念的人或事。夢到自己並不知曉之物,並不多見。」頓了頓,轉而問道:「帝君以為,此事中有蹊蹺?」
東華捻了捻落在手中的佛鈴花瓣,半晌,沉聲道:「前幾日取出朱焰鼎時,鼎身上附著一縷魔息,很像當年慶姜所習禁術。只是此人尚不到火候,未動得朱焰鼎。」
老者臉上閃過一抹驚色,接著劃過一道冷色,一瞬又恢復到往日的慈和面容,沉吟片刻,「三生石主仙者姻緣,不可擅改,否則必定霍亂四起,八荒動蕩。帝君身系天地太平,與帝后鶼鰈情深,自不會動手毀去自己的名字。帝后更是十分珍惜與帝君這段來之不易的緣分。有此夢境,想來是天命有意要提醒帝君有人謀求朱焰鼎不成,想來碰一碰三生石了。」
帝君沉默半晌,忽然饒有興緻的看著老者,「枯守天命石數萬年,可還寂寞?」
老者報之一笑,兩手兌在袖子里,望著帝君身旁飛旋不定的佛玲花,不答反問道:「帝君可曾懷念當年崢嶸?」
東華漆黑深邃的目光越過老者望向身後寬大高聳的天命石,良久,他拿起手邊一盞未曾上釉的素色陶杯略示意道,「本君有一套西嶺土的素柸,這兩日著個顏色給你送去,招待人也像樣些。」
老者揣著雙手向帝君再拜了拜,道:「如此,老朽便先行謝過帝君,在此恭候了。」
要說莊重得不能再莊重的九重天,最熱鬧的地方,當屬第八天花園後頭的小竹亭了。
四海八荒但凡有個大事小情,成玉元君總能想方設法打探到,然後在此開壇說書或是開局設賭,不曉得是不是財神格外偏愛她,每每都能大撈一筆賺個盆滿缽滿。今日這一處顯然比往常更熱鬧些。昨日一場三族大戰,最八卦的文官不能親眼所見,委實十分遺憾。
所以一大早,各路跑順了腿的大神小仙們便紛紛匯聚於此,爭先恐後的佔位,眼巴巴翹首以待成玉元君的大駕。雖說她昨日也沒去成,但三殿下去了,而且還帶著阿離和滾滾一同去的,那成玉這的二手消息自然要勝過他們打聽不著的內幕。
離小亭還有段距離的芙蕖池邊轉出了兩道身影。
一襲粉紫色長裙,髮髻上簪著淬火琉璃步搖的鳳九語氣篤定道:「我覺得,若是在九重天做出個膽大神仙排行榜,你能進前三。」清脆的嗓音在蓮池上的游廊一路飄蕩。
成玉今日又是一副說書先生的打扮,髮髻利落的束在白玉冠內,手中的扇子朝嘴上一捂,咯咯的笑道:「不敢不敢,我不過賺個茶水錢而已,如何稱得上大膽?再說,」她抻著脖子在鳳九耳邊故作神秘道:「有些消息也不是我想散布出去的,是有人求著我這麼做的。」轉頭搖著扇子大搖大擺的邁出四方步,不出幾步卻又搖搖頭換上一副憂愁面容,「我其實嘛,也是迫於無奈,不然你以為為何天君和太子殿下管都不管?不過是長此以往大家習以為常才不顯突兀罷了。」
鳳九恍然,歪著腦袋點點頭:「難怪平日里瞧著你不過尋尋八卦圖個樂罷了,想不到還有這麼多彎彎繞繞。」
成玉頗有幾分自得道:「那是自然。」
二人緩步而行,游廊兩邊是大片的芙蕖池,嬌嫩的蓮瓣在氤氳的仙氣中輕柔舒展,襯著嫩黃的花蕊若隱若現。空氣中飄散著淡淡花香,幾分清甜,幾分溫婉,給這莊嚴的天宮增了一縷柔情。
成玉撫著游廊的欄杆,突然想到什麼,她扇子「啪「的一合,用胳膊肘頂了頂鳳九的胳膊,語氣中滿是笑意的問道,「對了,帝君替你擋天雷的時候你心裡什麼感覺?是不是甜的要死?」
鳳九瞪了她一眼,急道:「甜你個頭啊!」心中突然有些沮喪,抓抓頭,邊走邊回憶道,「我當時是嚇得要死,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呢就在他懷裡了。等明白過來,就有些慌,還有些心疼,但其實更多的是不想讓他這麼做。」她倚在一旁的欄杆上,望向水中的芙蕖,面上竟是少有的嚴肅神情,「我覺得既然天命讓我早早歷劫,算是瞧得起我,拼拚命,努努力,也能挨過去順利飛升。但他連拚命努力的機會都沒給我,我就有些鬱悶了。可是我又不能怪他。」鳳九語氣中滿滿的惆悵,瞧得出來心中的遺憾委實不是一星半點兒。
身旁的成玉元君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模樣,寬慰她道:「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介懷。誰不知道你們白家一家子的上神,哪個階品低?所以你成為上神也是早晚的事。帝君心疼你,那三道天雷落下來即便你接下了也必然一身的傷,他如何能捨得?既然是你夫君,那這劫自然擋的該當,也恰當。」再說,她抬手虛點著眼前的蓮池,「我可告訴你,雖說你同帝君早已大婚且有了滾滾,但是惦記他老人家的神女仙魔可不比這一池子芙蕖少,帝君這樣做,也能叫她們看看他對你的用心,身上的桃花清凈一些總是好的。」
鳳九想起西海的瑤悅公主,覺得成玉的話頗有幾分道理,認同道「你這樣說也有理。」讚賞道:「看來說書先生不止會說書啊,」又揶揄道:「不過我卻覺得你話裡有話呢?」她笑眯眯的看向成玉,眼尾眉梢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成玉甩開手中的摺扇,坦然道:「你不必套我的話。世間女子有哪個不愛痴情郎君的?單說帝君為你擋天劫這事兒就已傳遍了四海八荒,多少人都對你羨慕嫉妒恨了,連時下最流行的一句話都是愛她,便為她擋天劫!」頓了頓,繼續道:「至於我嘛,倒也不指望他能為我這般不顧性命,只是別桃花十里鶯燕群飛就行了。」
這個「他」是誰,鳳九自然清楚,她點點頭,想著連三殿下的模樣,心裡卻莫名覺得十里桃花其實和他更相稱些。她輕嘆一聲,看來連三殿下在成玉身上這朵桃花要好事多磨了。正出神時,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二位這是同去說書?果真如此倒是難得一見的奇景了。」
鳳九和成玉一同回頭,便見司命自廊橋另一邊走來,嘴邊還噙著他慣有的笑容。鳳九微微一笑,「你這是要去給成玉捧場的?」
司命拱手欠身,「小殿下說笑了。成玉元君的場子哪裡還需要小仙去捧,現下怕是早已里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恭候元君大駕呢。」
成玉偏頭睨了他一眼,一點沒客氣的說道:「你是要去連宋那裡聽原版吧?」
司命面露尷尬的咳嗽一聲,訕笑道:「我是承了南斗六星君的令找三殿下有正事。」說完自己都覺得沒什麼信服力,又添了一句:「是水事。」抖抖袖子,對著二人再一拱手,不及二人開口,匆忙道:「小仙就不打擾二位雅興了,先行告辭。」最後一個字還沒落下,便一溜煙的遁了。
鳳九瞧著一絲殘影,挑了挑眉,本想順著成玉揶揄司命兩句,卻沒得著機會,揚頭看看離花園也不遠了,同成玉簡單說了幾句話,便往洗梧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