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今日之事,東華並未打算告訴鳳九,他並不希望這些有關他桃花的污糟事令鳳九糟心。不過,他不說,不代表旁人就不知道,九重天第一情聖連三殿下便察覺出了些端倪。就在東華前腳剛進太晨宮門,他後腳就跟了進去,一邊搖著扇子,一邊笑眯眯看著他不語。
東華掃了眼他那張滿臉寫著桃花二字的臉,沒同他廢話,只命重霖在院中榕樹下擺上棋桌,姿態從容的落了子。
半晌,已笑眯眯憋了半天的連三殿下打量著東華似乎沒有先開口的意思,「啪」的一下將扇子合上,連連敲著扇子柄,道:「早聽聞西海的瑤悅公主心悅你,昨日大典上,我瞧她看你的眼神動情的都能掐出水來,自始至終就沒從你身上移開過,你說你這棵萬年老鐵樹不開花也就罷了,這一開花,還真
是奼紫嫣紅爭奇鬥豔啊。」
東華隨手端起一隻茶盞,抿了一口,淡淡道:「她是水族的公主,眼睛裡頭出點水也是尋常。」
連宋不依不饒道:「今日一大早我在蓮池邊散步,隱約瞧見一道黑影朝三十六天疾行,就悄悄跟了上去,看身形應該就是瑤悅,不過她竟往天命台去,我倒是有些不解。」瞧東華仍沒有要開口的意思,連宋斟酌道:「我尋思良久,她往那個方向,莫不是,打的是三生石的主意?」
東華未置可否,良久,方緩緩道:「帶小白去取朱焰鼎時便已察覺異樣,聶初寅心思雖多,卻也不會知道那麼多旁族秘辛,後來小白飛升做的第一個夢境是本君自毀去三生石上自己的名字,如此警示,所指之人便不言而喻了。」
連宋恍然,難怪自他第一眼見瑤悅,總覺得她的目光中除了深情,還有些別的東西,卻是連他這個情場老手都瞧不透的東西。只是無論如何想不到這位公主心思竟深沉至此,膽子也著實不小,敢對東華動心思不說,還能把主意打到三生石上。他唏噓一陣,看了眼棋路,問東華:「那你將她如何處置了?你這般不會憐香惜玉之人,想必下手就是重手。」
東華斜倚在扶手上,帶著幾分慵懶道:「不過是依著天規處置了。」
連宋思忖一陣,自顧自道:「若依天規,她要受天雷地火之刑,再丟到下界,永世不得重入仙籍,雖是一等一的重罰,可我怎麼覺得你不會就這麼簡單處置呢?方才你是從天命台回來的吧?」見東華並未出聲,連宋知道他這是默認了,眯了眯眼睛繼續道:「天象並無異常,可見你未出手,莫不是你在天規后附加了什麼吧?」
帝君單手支頤,一派閑適模樣,淡淡的瞟了他一眼,語氣清冷的問:「你是來八卦的還是為你水族求情的?」
連宋一怔,忽想起自己還領著四海水君的頭銜,不由理直氣壯了些,「你說的是,終究關乎我水族的公主,我總要知道的清楚些吧。」
東華答道:「那便無需憂心了,本君不是向來有個忠直耿介寬厚仁慈的名聲,她雖要壞我姻緣,本君仍是提攜她做了三生守護者,以後便留在九重天了。」
連宋聞言,驚了一驚,也沒理會他那八個字的不著邊際的自誇,半晌,緩緩道:「你是說,你命她守護三生石?這可是個永世不能脫身的差事,」沉思一陣,又不禁感嘆道:「他們家這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卻沒一個省心的,你這樣做狠是狠了點,卻也算是給西海留了情面,給老龍王留了分體面。」再看向東華時,目光中含了顯而易見的戲謔,調侃道:「三屆生死,十丈紅塵,你從前皆是超然世外手段利落,如今倒是會顧及情面了。想來你這位帝后,是功不可沒啊。」
東華換了個姿勢靠在椅上,幽幽道:「小白心軟多思,此事無需她知曉。成玉那處,你看著辦。」
連宋閃著桃花眼粲然一笑道:「這個你放心,她是個有分寸的人,況且這事我也沒打算告訴她。」
東華點點頭,「嗯,傳出去了,本君倒也不介意多個人去守三生石。」
連宋眉頭跳了跳,他深知東華的性子,忙道:「你放心,你放心,斷不會傳出去,讓你家小狐狸知曉的。」
鳳九進門時正瞧見連宋一臉惶恐的對著帝君。
她今日被成玉從被窩裡拎出來后,看了眼時辰,胡亂收拾了下便同她一起去了姑姑那裡,原想著姑姑第一天做天後,定是有諸多事宜需要打理,她也好幫襯幫襯。誰知這位新天後比她起的還要晚,上門道賀的人都排到了洗梧宮外好幾里。她遠遠瞧著,撫著額頭惆悵的同成玉對望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繞到一攬芳華后利落的翻牆跳了進去。
翻牆的二人一直忙到臨近黃昏,鳳九揉著笑酸了的臉,同捶著腰的成玉辭了姑姑籌備的晚宴。為免驚動眾人引來一地山呼叩別,二人默契的循著原路翻牆離開了洗梧宮,後分道揚鑣。才回到太晨宮裡,瞧見這般情狀的連三殿下,鳳九甚是好奇,上前疑惑道:「三殿下這是怎麼了?輸了棋也不至於這幅模樣?」
連宋訕笑道:「無妨,無妨,方才你家帝君說要送我盤糖醋魚,讓我推辭了。」
鳳九聞言卻一臉甜笑道:「東華如今的糖醋魚已能入口,改日你嘗嘗,不好吃我給你做!」
連宋嘴角一陣抽搐,極盡真誠的向鳳九道:「我最近辟穀,碰不得這些濃味重口的吃食。況且,」瞄了眼東華看不出喜怒的臉,續道:「我這萬年修為來的其實挺不容易,還是該珍惜珍惜才是……」
鳳九瞧了瞧他那副慫相,也沒勉強,岔開話題道:「前幾日折顏給姑父送賀禮的桃花釀,分了我幾壇,待會兒我將成玉叫來,做幾個小菜,你們隨意吃些。」
連宋笑的眼角都快裂到額頂上,連道:「好,好,好,那在下卻之不恭!對了,我宮裡還有些適合下酒的酸棗,是棲梧山那隻醋罈子老鳳凰送的,一併著人給你送來。」
鳳九答應著,喚了名仙娥,囑她帶上幾個人去請成玉元君,若她不願動便將她抬來。說話時纖柔的手有意無意的輕拂下帝君的肩膀,隨後滿面笑意的轉身去了她那處御廚房。東華目送她過去,眼中滿是溫柔。連宋哼笑一聲,調侃道:「你算是被她吃的死死的,小狐狸果然有手段。」頓了頓,面上忽而變出少有的嚴肅,「你將瑤悅丟在天命台,西海那邊你準備如何說?」
東華一臉漠然的淡淡道:「她既一心求道,本君也不好拂了她的誠心,成全她留在三十六天靜心修行,日後若有所成,自會與家人相見。」
連宋思忖一陣,躊躇道:「你這說辭雖然牽強了些,倒也是個說辭。改日我同重霖同去趟西海吧。」輕嘆一聲,頗有些無奈道:「四海這些年向來安穩,沒出過什麼大岔子,哪成想最是安分守己的西海居然接連出了兩個岔子,還都是叫你給收拾的,我估摸著老龍王若知曉原委,怕是連哭訴都沒個地方哭了。」滿是幽怨的瞟了帝君一眼,「你也是,生了這幅皮囊偏又沒生出個憐香惜玉之心,可憐那公主錯付痴情在你這個冷心冷肺的身上。」
東華落下堪定乾坤的一子,悠悠道:「成玉都是誇你憐香惜玉的?」
連宋想了想,道:「她一般都誇我浪蕩子。然我覺得我雖浪卻不盪,浪漫有餘,淫蕩和我可沒什麼關係。」
東華:……
天命台。
瑤悅滿身傷痕的枯坐在三生石旁,目光空洞的不知看向何處。立在一旁的天命神君看著她,無奈的搖搖頭。良久,他輕嘆一聲,向她道:「如今你的元神已繫於三生石上,從此與天地同壽,說句有些傷人的話,便是尋死的機會也沒有了。你這般枯坐,除了讓自己恢復的更慢更難受外,也改變不了什麼。聽老朽一句,莫再同自己過不去,放下帝君,也放過自己吧。」
瑤悅沒有動。
老神君估摸著自己的話她多半是聽不進去的,沉沉嘆息一聲,獨自往亭中下棋去了。許久,瑤悅的眼神動了動,緩緩低下頭看著已痛到近乎麻木的身子,彎著唇苦澀一笑。還好今日穿的是黑色外袍,染了血也看不出多少痕迹,若是平日那些顏色素凈的衣裙怕是早就被浸染的失了本色,平白的失了風度。
勉強動了動身子,一陣鑽心的疼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普化天尊這雷劈的還真是不留情面,每動一下,元神都是撕裂般的疼,不知是不是帝君特意關照的。呵,帝君,在戰場上殺伐決斷對敵人毫不手軟也就罷了,對傾慕他的女人也能下如此重手。瑤悅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她不願調息休養元神,身體的痛可以掩蓋住心裡的痛,這種純純的痛覺至少比心頭的傷痛好過一些。
活了幾萬年,第一次對一個人如此心動,換來的卻是這般下場,天命對她倒果真無情。轉頭望向天命石,瑤悅面上現出一副詭異笑容,不管怎樣,活得久終是好的,至少可以看看自己埋下的禍根能長成個什麼禍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