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玉觀音
冷煞人的雪,總算是停了。
可風還依然挺大,像刀子似的一陣颳得比一陣狠,直割得人的臉開裂。
這種不好受的滋味,當然不會有人想要去領略。
所以,外面的街道上,幾乎看不到幾個人。
挨著城門口兩棵柏樹下,築有一間茶棚。
棚里不僅賣茶還兼賣酒飯,另添了幾條板凳供路人坐著歇腳。
一塊紅漆招牌懸得老高,赫然刻著「米花鋪」三字。
天色將近晌午了,氣氛還是陰沉沉的,頭頂上像是扣了口大黑鍋似的,悶得人透不過氣來。
趙小刀就那麼慵懶地靠在米花鋪門前的牆上。
他的年紀也不算小了,二十齣頭的樣子。
個子高,偏瘦,樣貌長得倒真不賴,劍眉斜飛入鬢,眼睛挺大,也挺亮,顯得極有精神,透著股機靈勁兒。
鼻樑挺直,嘴角微微向上翹點兒,帶著幾分俏皮的味道。
趙小刀就是這麼一個小夥子。
此時此刻,他右手正握著一柄小刀,刃兒挺薄,像是結了層霜似的泛著銀光。
左手拿著一塊形狀不太規則,貌似是石頭一樣的東西,下半塊有稜有角的,上半塊卻已刻出了雛形:觀音的半身像。
他正在一刀一刀的刻,一刀下去,那一塊就跟豆腐皮似的往下掉,毫不費勁。
他動作嫻熟,雕刻出來的樣子更是栩栩如生,這般好手藝,絕不遜色於天下第一名匠「司空星琢」。
這時,打城門外出現了兩條黑影,來勢特別急,挾著兩股煙塵。
原來是兩人兩騎。
趙小刀手裡的速度突然加快了,一刀刀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那坐騎不過是一般的黑馬,但毛色油滑,鞍轡鮮明,行家一看就知道準是關外來的名駒。
鞍上,坐著兩個魁梧的男子,都是一臉絡腮鬍,威風凜凜。
這兩個男子的裝束跟趙小刀差不多,可是人家那身行頭可比趙小刀的高明多啦。
帽是獺皮,靴是鱷皮,襖是黑貂,就論這身行頭,怕不值個千兒八百兩的!
趙小刀跟人家一比,可就寒酸極了。
兩個男子跳下馬,把馬拴好,解下鞍邊的革囊,並肩往米花鋪大步流星地走來。
人剛到門口,趙小刀最後這一刀恰好刻完。
通體雪白的一尊玉觀音,連半點瑕疵都挑不出來,保准大家一見都會愛不釋手。
趙小刀抖腕,出刀,刀口向外,正瞄著兩個男子的四條腿。
兩個男子臉色一變,猝然停下腳步,濃眉一皺,還沒有說話,趙小刀卻先笑了。
他一咧嘴,露出好白的一口牙,嘻嘻笑道:「二位爺,請留步。隨便賞幾個錢,好讓我買幾個包子燙碗酒,暖暖肚子。」
說話間,左手一抬,將那尊玉觀音遞了過去。
敢情,他是刻這玩意兒賣,而且是隨刻隨賣。
兩個男子一聽,臉色立即恢復了正常。
左邊那人先開口道:「什麼意思?」
趙小刀欠了欠身,慢慢站了起來,道:「二位爺,大冷天的回家,不捎點兒稀奇玩意回去么?二位爺應該是識貨的行家,請瞧瞧,上好的和田玉刻成的玉觀音,連一點瑕疵都沒有,這尊觀音像若擱在別處,少說也值幾百兩,我請二位爺隨便賞……」
右邊男子不等他說完,抬起蒲扇般的手掌,一把奪過那尊觀音像,仔細一瞧,訝道:「不錯,的確是上好的和田玉,你有多少?」
趙小刀眨著眼,微微一笑,道:「別的沒有,和田玉我多得是,二位爺請看……」
說完,他往身後指了指。
後頭的牆根旁,放了一個布袋,布袋裡鼓囊囊的,敢情是整整一袋玉石。
兩個男子本能地一怔。
趙小刀接著又說道:「二位爺要是嫌一尊不夠,我可以馬上再雕,要幾尊有幾尊,二位爺不妨先進去坐坐,只需一壺酒的工夫而已。」
兩個男子似乎沒多大興趣。
右邊男子疑心道:「你哪來這麼多和田玉?」
趙小刀道:「這沒什麼好稀奇的,我們那兒要多少有多少。」
右邊男子道:「這袋子里全是和田玉?」
趙小刀道:「是的,二位爺。」
右邊男子從左邊男子手裡搶過玉觀音看了看后,問道:「你說這玩意兒值——」
趙小刀忙道:「這尊觀音像少說得值幾百兩,我做的是過路生意,在我眼裡也不算什麼了,二位爺看著給。」
右邊男子一點頭,道:「那好,這一尊我就先要了,仍照這一尊再雕一尊,待會兒我倆走的時候再拿,銀子一塊兒給。」
趙小刀樂了,連連拱手道:「謝謝二位爺,謝謝二位爺!」
左邊男子一皺眉,道:「大哥,你要這破玩意兒幹什麼?」
「幹什麼?」右邊男子道:「問得好,把這兩尊觀音像帶回堡里,往上一獻,還怕爺不高興么?我包他會愛不釋手的。」
左邊男子點了點頭,道:「好吧。聽你的。」
說完話,他舉手掀開布簾,率先進了米花鋪。
右邊男子望著趙小刀道:「要快,待會兒我們拿了就走。」
趙小刀道:「你放心,莫說是一尊,二位爺就是要十尊我也趕得出來,二位爺儘管進去取暖,要是耽誤了二位爺的事,我那尊觀音像分文不取,奉送給二位爺。」
右邊男子一點頭,道:「那就好。」
也跟著掀起布簾,進了米花鋪。
趙小刀笑了。
生意做成了,包子和酒都有著落了,哪有不笑的道理?
他矮著身子,靠在牆邊兒,從身後的布袋裡掏出一塊玉石又開始雕上了。
當第一尊觀音像雕了一半的時候,從米花鋪前,馳來一輛馬車。
車前兩匹馬,渾身雪白,馬上是兩個面色白凈的中年男子,穿的都是雪白狐裘,氣概絕不亞於剛才那兩名男子。
所不同的是,剛才那兩個男子粗獷豪邁,沾染著很濃的江湖氣,而這兩位,卻不知是來自哪戶豪門,文文靜靜的。
可是這份文靜之中,隱隱地含有一種超乎尋常的鎮定。
兩匹白馬配銀鐙銀鞍,鞍邊,也掛著一個很精緻的革囊。
馬後那輛馬車上,車把式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兒,眉毛鬍子都白了,頭上扣頂三瓣石榴帽,看不見頭髮。
想必,頭髮也是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