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救命

一道強光射下，穿透霧氣，照射到郭金成的身上，郭金成絲毫沒有注意強光照來，依舊低沉地喊著什麼，同時機械地用手中的鋼管敲打著發酵罐，動作生硬，像是掉線的木偶一樣，看著就瘮人。

難道郭金成中邪了？唐志勇雖然不相信鬼神，但朦朧的燈光下，郭金成的模樣還是很瘮人。

「奶奶的，這是什麼破工作！老子都能偵破人生奧秘了，還要受這種罪！「唐志勇有種想逃跑的衝動，咬咬牙還是大聲喊道：「郭金成。聽到請舉手示意！聽到請示意！」

郭金成彷彿沒聽到似得，依舊機械地敲打著罐子裡面的導熱管，嘴裡喊著什麼，「郭金成，你等一等，我馬上下去！」唐志勇握緊強光燈咬咬牙，順著軟梯往下爬。發酵罐降溫之後依舊很熱，翻騰的霧氣遠比上面看到的更厚，溫度更高，剛下來就感覺呼吸困難，耳朵轟鳴，身上的汗水瞬間濕透了衣服，腦袋混沌，突然而來的各種難受差點沒讓他鬆開手裡的軟梯掉下去。

朱明副主任突然拉住他的手，道：「小唐，你不要下去，你沒有經驗，我下。」這句話讓唐志勇略微有點感動，發酵罐出事兒，一死必定有一傷，大家都知道這個理，剛才幾人都沒有爭著下去肯定是露怯了。當然，如果不是他經驗豐富，他也不敢貿然下去。

使勁搖搖頭，唐志勇清醒了一下，甩開朱明的手向下爬去。

「啊！」的一聲驚叫，唐志勇嚇得差點扔掉強光燈，燈光里他看的清楚，郭金成滿臉是血，拿著鋼管正瞪著眼睛望著他，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郭金成，你怎麼啦！」唐志勇的聲音有點顫抖，剛才在上面郭金成就給了他一鋼管，這會兒胳膊還火辣辣的疼。

「憑啥不給我批！」郭金成的聲音有點虛弱，但手裡的鋼管依舊不停地敲著。痴痴獃呆的樣子真有點像他們說的鬼迷心竅，唐志勇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凝固的石頭，在深水中不住地往下沉，不會邪門吧？

莫名的受傷流血，莫名地做機械動作，喊著莫名的話，唐志勇很害怕，很想拔腿就跑，但他又不能不救人，想到這，唐志勇咬咬牙衝上去一把抱住了郭金成。

本來以為郭金成會掙扎，甚至會躲開，或者拿著鋼管打他，卻沒想到他沖的太猛，一下子碰倒了郭金成，兩人一起倒在狹小的空間里，鬆開手的時候發現郭金成竟然沒了聲音。

「郭金成？郭金成？「唐志勇突然感覺不對，喊了兩聲見沒有反應，連忙用手指按向郭金成脖子上的大動脈，有跳動，呼吸很弱，昏迷了？

「這裡空氣太稀薄，必需儘快把你弄出去！」唐志勇鬆了口氣，用強光燈照了照罐口，背著郭金成快速地搖著扶梯，上面的人開始往上拉。

聽到消息趕過來的人越來越多，聽說是六號罐出事了，正在固體製劑車間加班的田小鴿也跑了過來趴在罐口鬼哭狼嚎地喊她男人郭金成的名字，這才短短十分鐘不到，107車間門口聚集了上百人，唐志勇本來想強撐著從抬他的手中掙脫，猶豫了一下還是裝昏迷吧！

「奶奶個熊，郭寶你一個當過兵的人，你怕個鳥啊，你咋不去扛人？」人群有個人小聲的嘟囔道。

「我剛才跑的急，腳崴腳了，這會疼的厲害，使不上勁！「郭寶看了一眼滿臉是血的郭金成，又看了看臉色蒼白的唐志勇，又是一死一傷，抬傷的可以，抬到了死人是要做噩夢的，連忙蹲在地上摸著自己的腳脖子，愁眉苦臉的說。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男人……「田小鴿撲通一聲跪在朱明的面前哀求道。

以前發酵罐出事一般都是一死一傷，下面的人幾乎都會死，再下去救人的人肯定受傷，這些事情藥廠的老職工都明白，所以沒人願意下去，包括朱明這個領導剛才在救人的時候也是猶豫不決，甚至不想讓唐志勇下去。

「朱主任，求求你救救我男人，他死了我也沒法活了！」田小鴿對著眾人苦苦哀求道。

「趕快送醫院，人沒事兒！「唐志勇的聲音有點顫抖，任誰都能聽到他的虛弱，卻沒有人阻攔他走下來。

第二天，當郭金成躺在市人民醫院病床上緩過來勁時，看到一屋子人圍著他，愣怔了半天。

「我的天爺啊，你總算醒了！「田小鴿憋了一個晚上的淚水瞬間再次噴發而出，趴在郭金成床邊又開始嚎啕大哭了。

黨委書記關元慶、工會主席王向東一大早就趕到了醫院，先到醫生辦公室問了問情況，又聽了陳柏宇和朱明的簡單彙報，看看醒過來的郭金成，房間里鬧哄哄的，轉身來到唐志勇的病床前。

唐志勇的病房很清靜，只有趙曉霞這個姐姐削蘋果，剛才陳柏宇和朱明坐了一會，其他不熟悉他的人在門口挑了個大拇指就走開了。

「小唐，醫生說你沒有受傷，只是沒有休息好，身體有點弱，我看你精神頭很好，沒什麼事吧？」黨委書記關元慶笑眯眯的說，年近六十，臉龐黑紅，濃眉大眼，尤其是一對黑色濃密的眉毛非常顯眼。

「學校伙食不好，身體有點弱。等發工資了買點豬頭肉吃幾斤，啥事兒就沒有了！」唐志勇風趣地說，他了解關元慶這老頭，身體好，為人熱情，退休好多年，每年邀請老幹部座談都會來，沒事兒時還會在廠里轉轉，看到不合理的問題就會到辦公室反映，所以他很喜歡這位老書記。

工會主席王向東是個白白凈凈的中年人，四十開外，戴著金絲邊的眼鏡，混身上下透著股斯文，但目光卻很犀利，一本正經地道：「今天中午能出院不？我請你這位小英雄吃紅燒肉！」

「現在就可以出院！」唐志勇的精神頭確實很好，昨晚醫生給他吃了點安眠藥，一覺醒來，神清氣爽，多少年沒有睡這麼好了。

上輩子藥廠的領導班子里陳柏宇對他有提拔之恩，但是陳柏宇給他的一直是高高在上救世主般的壓抑，而同樣幫忙他良多的王向東卻跟他亦師亦友，相得益彰，很多方面合作都很愉快。

早晨醒來后他認真回憶了以前記憶，當年剛參加工作時他懦弱、自卑、扭捏，一直掙扎在貧困線上，所以各種不自信的性格，並沒有入了陳柏宇的法眼，隨便給他找了另外一個消毒工餘光明當師傅，餘光明對他也不上心，只是讓他看著自己摸索，到點就下班走人，所以他沒有親自參與郭金成這起事故，事故中郭金成去世，之後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接替了郭金成的工作，負責六號發酵罐的消毒工作。

「小唐，你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給我們詳細講講，等會我要給張廠長做個彙報。「王向東和藹地說。無論王向東再和藹，唐志勇也知道此時王向東是在錄口供，既然因為他的介入，救了郭金成一命，救人就要救到底。

「我是學醫的，原本不信這個，昨晚看著這罐子確實有點邪氣！郭金成班長剛下去時還好好的，沒一會兒就中邪了，只好去喊人。」唐志勇盡量把昨晚的情形描述的很邪氣，這樣才能避開郭金成違規操作的責任。

「你是學醫的也信那些鬼神？」認真的聽完后，王向東臉上露出了壞笑。坐在旁邊的關元慶點上一根煙，皺著眉頭眯著眼睛望著唐志勇，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

看到他們的這個表情，唐志勇突然想到了上輩子關於王向東的風流韻事，傳說王向東跟一個寡婦被妻子捉姦在床，鬧得沸沸揚揚，兩人離婚後準備娶寡婦時，那寡婦突然得癌症去世了，後來王向東又找了一個更年輕的女人結婚生子，這些事在這個年代會被當著作風問題，但王向東華麗地避開了所有風頭一點事兒也沒有，穩穩地在副廠長的位置上做到退休，甚至還被返聘了兩年，廠里大多數男人對他都是羨慕嫉妒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