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心中的自由
沈夢昔接到林惠雅的來信,信中說梁誠如主持人民英雄紀念碑的設計,她也參與了須彌台的花紋設計,並且參與了國徽的設計,來信中字裡行間透著喜悅,連字跡都飛揚了起來,林惠雅告訴沈夢昔,新中國一切欣欣向榮,希望她可以回國效力。
沈夢昔合信百感交集,她很想回國效力,但是又懼怕隨後的各種運動。
斟酌了一番,還是沒有回信。只是將信給王守卿看了,然後好好的收好。
」他們夫妻的確是適合留在國內的,兩個人又都是那麼有才華。如果不是我,你應該也可以留在一流大學,和他們一樣了。「王守卿說。
沈夢昔搖搖頭,「沒有你,我也不適合留下。」
王守卿還待說,沈夢昔便說「當初是我先來的美國,你若不跟來,大概在台灣做高官吧。」
「不跟來,我大概會戰死吧。」
兩人一陣沉默。
為了轉移話題,她翻看了一下王守卿手邊的書,居然是《道德經》,甚至做了筆記。
「咦?最近在看老子?」
」嘉瑜,如果當初希特勒或者姜委員長,看了這本書中的戰爭論、和平論、不戰論就好了,局勢就不會是今天的樣子。」
「呵,認同這類書的,根本不會發動戰爭,發動戰爭的,也根本不會看這類書,恐怕還會燒掉不許別人看呢。」
「倒也是,戰爭的目的是為了掠奪,他們怎麼會認同無為,主張德仁呢。」
夫婦兩人接下來就《道德經》、《莊子》聊開去,原來,此時《道德經》已經有十二種英譯本,九種徳譯本了。
「誠如的父親對《老子》持懷疑態度,梁先生認為,老子的書是公元前300年某些人杜撰的。」
「呵呵,每個人的思想都是有局限性的。戊戌變法成功的話,現在按照康先生的《大同書》所言,應該是全世界同一政府,無家族,無婚姻,男女同居不得超過一年,一年後就得換人。」
「哈哈哈!」
「哈哈什麼,莫非你也想著換人?」沈夢昔危險地眯起眼睛。
「嘉瑜,你就是看我太緊,我是君子,怎麼會有那樣齷齪的想法呢,只是笑笑而已。」沈夢昔時常強行吃醋一回,王守卿總是很受用的樣子,即便都是五十多歲,依然樂此不疲。
「哼,沒有最好。不過,病了進養病院,老了進養老院,倒是不錯。」
「死了火葬,這條不容易接受。」
「嗯,重視教育,發展生產,男女平等還是值得推崇的。」
夫妻兩人促膝而談,來串門的韓香眉在門口瞧見,回頭同丈夫悄聲說「你看看,聊得來,睡得好,才是夫妻和睦最重要的因素。」
章歆懷默默點頭。
不幾日,章嘉森夫婦帶著三個小的孩子來到舊金山,他一貫主張不戰,主張德法相輔,這下王守卿有了傾談對象,兩人秉燭夜談,時而大笑,時而大吵。
章嘉森不滿於國民黨的一黨獨裁,反對馬克思主義,提倡復興儒學,他所有的主張都恰好踩在了節奏點之外,一直鬱郁不得志,60歲無恆產,靠著稿費養活妻子和五個兒女。
沈夢昔看著這個二哥,只能一聲嘆息。
章嘉璈讓二哥住進他家,沈夢昔說自己家人口少,不如住到她家,但是章嘉森還是選擇了四弟家,妹妹家,到底是王家。
沈夢昔攤手無奈地笑,住哪裡還不都一樣,離得這樣近。
她牽過侄子小哼的手,「走,到姑姑家吃好吃的去。」
1949年11月,新中國廢除妓院。
1950年2月,新中國頒布嚴禁鴉片煙毒的通令。
1950年5月1日,新中國頒布婚姻法,廢除包辦,實行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平等,並保護婦女兒童合法利益。
6月底土改,3億農民分得土地
9月,帝國主義國家在中國大陸的駐軍權被徹底取消。
10月,抗美援朝開始。
而姜委員長那邊,放棄了海南和舟山,力保台灣,並加緊軍事訓練和軍工製造,努力實現「反攻大陸」。
幾家頻頻聚會,他們雖然身在大洋彼岸,但是內心還是關切著祖國的一切。
隨著大陸一項項法令的頒布,章家幾兄弟的談話中心已經完全轉向了大陸,特別是土改,他們非常驚異於政府這樣的舉措,讓3億無地少地的農民,無償獲得了7億畝土地和生產資料,這是多麼大的決心和魄力啊。
沈夢昔的平靜生活有了改變,王守卿西點軍校的校友聯繫上了他,再三邀請他去軍校任教,沈夢昔持贊同意見,他不想王守卿遺憾,幾年的田園生活,也獲得了滿足,於是將農莊全部託付給了章嘉森,帶著田副官一家去了紐約。
西點軍校位於哈德遜河西岸,距離紐約80公里。
他們住著一棟三層的別墅,離軍校不遠,房子周圍有兩畝地大小的空地,圍上柵欄,開墾了屋后的土地,種上蔬菜果樹,屋前種上鮮花。
沈夢昔在一所大學教授德文,課程不多,每周有三天開車去上課,其餘時間幫著韓珊妮帶帶孩子,或者侍弄一下菜園子。
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
沈夢昔二人一直沒有入美國籍,安德魯說可以幫忙,沈夢昔謝絕了。
他們仍以中華民國公民的身份住在美國。
1952年,韓珊妮生下了第三個女兒許嘉恬,得知還是女孩,幾欲崩潰。
沈夢昔將阿歡叫來,認真和他談了幾個小時,讓他不要有壓力,生男生女都是許家的孩子,沒有必要執著於什麼傳宗接代。阿歡也意識到是自己的執念,給了妻子壓力,回去後夫妻兩人好好談了一次,韓珊妮才算安心做了個月子。
韓珊妮的身體一直不好,沈夢昔便將第三個孫女帶在自己身邊。
韓珊妮捨不得,但自己又照顧不來,常常哭泣。
六年後,韓珊妮終於生下一個男孩,喜極而泣。
但身體更糟糕,依然不能照顧孩子,沈夢昔於是又將只有五斤的孫子許嘉承接了過來。58歲的時候,老兩口重新開始照顧一個嬰兒。
對於這個沒有什麼心眼,喜怒完全形於色的兒媳,沈夢昔是愛不起來也恨不起來。
韓珊妮大學畢業后,一直沒有工作,專心照顧丈夫和孩子。如今生了兒子,她覺得自己完成了責任。整個人放鬆了下來,對於婆婆的教育方法也不認同,認為她過於嚴苛,對孩子的教育不科學,還常常和娘家母親和外人抱怨婆婆的強勢。
對於婆婆,她既敬又怕,有意見不敢當面提,如今還多了一絲絲嫉恨,她常常和丈夫感慨,自己一個年輕人的身體都不如婆婆的好,恐怕是活不過婆婆的。阿歡有些著惱,也很無奈。母親對於他們的付出,他記得清清楚楚,出力出錢,沒有怨言。但妻子因為生育,身體確實糟糕了很多,情緒也憂鬱起來。他只能默默地在母親和妻子之間做著調和。
沈夢昔當然察覺到了這一切。
1960年,沈夢昔60歲了,她決定退休。
王守卿65歲,頭髮花白,但是重返軍校的這些年,讓他精神飽滿,身體硬朗。
沈夢昔把孫女孫子送回韓珊妮身邊,最難帶的兩年熬過去了,孫子現在健康堅韌,活潑懂禮,兩歲多的孩子,不哭不鬧,會做簡單的算術,會背詩詞,後面再帶就容易了。
老兩口登上了去歐洲的郵輪,兩人第一站去了劍橋,那裡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幸會,這位小姐,請問您是中國人嗎?」王守卿笑著問老妻。
「是的。」沈夢昔也笑著伸出右手,「章嘉瑜,江蘇寶山人。很高興遇見你。」
「那是同鄉啊,江蘇無錫王守卿,很高興認識你。」
兩人哈哈一笑,深情相擁。
半年後,阿歡接到母親的信,信上說,他們周遊了歐洲,拜訪了昔日的朋友勞拉,還遇到了老朋友丹尼爾和弗蘭克,他們已經決定在德國的維茨小鎮定居,讓他們夫妻好好過日子,不必操心她。隨信寄了幾張照片,康橋邊、萊茵河畔、米蘭大教堂前,沈夢昔神采飛揚,挽著王守卿的手臂,看著遠方。
四十多歲的阿歡,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