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屧痕蒼蘚徑空留

父母從我和詩茵的談話及表情里，似乎讀懂了我和詩茵親弟弟沈逸唯之間的關係，母親忍不住地嘆氣。

母親一連在說：「這世界怎麼這麼小？我們家難道前世欠了他家的債了？真是躲也躲不掉。」

「都怨我，他們走時我們沒有送送人家，怪不禮貌的！」

母親又想起一氣之下竟然沒有送客人出門，很是自責。

詩茵轉涕為笑：「老媽，行了，他們人已經走啦！送他們？不值得！」

她好言安慰父母。

詩茵越是表現出對他們的淡漠，我越是對他們充滿了擔心。

他們畢竟是詩茵和沈逸唯的親生父母，即便他們有任何不可理喻的言行，我寧願選擇理解。

可是他們對我的誤解，對沈逸唯活著的執念，竟是如此強烈。

我聽見父母還在那裡嘆息：「我們明明是躲開了，怎麼還偏偏要請他們上門來。」

詩茵似乎也過意不去，她對母親說道：「好了，你們別自責了，我和彩雲去送送他們。」

見父母並不反對的表情，詩茵又說：「看他們出了院門，安全上了車，我們就回來。」

「嗯，應該這樣。」父母同意。

我們匆匆地出得門來，快步走出小區，拐彎到達公交站牌，果真看見沈逸唯的父母正互相攙扶著等車。

他們雖不是風燭殘年，但二人斯文儒雅，相扶相攜恩愛的場景，自成一道風景。

我正看得感動，詩茵竟也起了惻隱之心。

她提議道：「要不我們跟在他們後面，看他們到底住在哪裡？也順便把他們送回家？」

看來姐姐還是關心她的親生父母的，我連忙點頭表示贊同。

其實我心裡也很想知道他們到底住在哪兒？過得到底怎麼樣？就算為了明明，好不容易聯繫上了的爺爺奶奶不能就此又失去了聯繫。

「嗨！你鬼鬼崇崇地幹什麼？」

我們鑽進了的士車，正準備告訴司機我們的尾隨事項，車主見是我，猛地噴了我一句。

這粗嗓門！一聽便知是陳強！

我和詩茵心虛地低著頭趴在後座，陳強接連按了好幾響喇叭。

「師傅麻煩你，幫我們追上前面那輛公交車，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看得見就行。我們有要緊事，謝謝你。」

車未開詩茵先道謝。

平素聰明十足的她，此刻並未回過神來留意到陳強對我的表情。

我趕緊對陳強使眼色，請他假裝不認識我，趕緊開始行動。

哪想陳強卻將車靠邊停了下來：「顧彩雲，你們到底什麼事情？不說清楚我可不動，說清楚了我免費，我可不開黑車。」

「陳大哥，這是我姐。唉，姐，這是我朋友。讓你開就快點，你咋這麼笨呢！」

我急得直想下車，前面那輛公交車已經發動了。

見他無動於衷，我補充道：「快，我們要去跟蹤兩位老人，是我家的親戚，跟著就行，別超！」

「你們倆就別敘舊了，快點兒！」

詩茵催我們，她又連著給俞逸凡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們行車的路線和要去的地方。

「唔，親愛的，一會我發定位給你。你要來接我們啊！」

這緊急關頭，這兩人當著我的面打電話還能卿卿我我的，讓我渾身頓起一身雞皮疙瘩。

我不得不對陳強以直相告：「大哥，我們要去看前面車裡的兩位老人住在哪，不便讓他們知道。我們肯定不是便衣，也不是壞人，快走吧！」

這關鍵時刻陳強真是又笨又啰嗦！

「行了！我知道了！」

雖然最後他仍然似懂非懂，但看我們真似有急事的神情，他不再多問。

我們這才尾隨而去。

每到一站，我們三人都密切地注視每一位下車的乘客。

途中二位老人連續換了三趟車，似乎在刻意甩掉跟蹤的我們。

「真是老狐狸！」

「他們這是要去哪兒啊？跟地下黨要接頭似的，我們都快成了特工了。」

陳強記住了他們的背影，一路上不時地跟我們開玩笑。

「就你話多！」我學陳姨的口吻打趣他。

我們跟著跟著，竟然來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偏遠的遠郊院落。

他們步行向前。

我們也將車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他們往裡走。

隔著車窗看去，院門口掛著一個長方形的黃底紅字銅牌：「小庄福利院」。

我簡直驚呆了，這裡，正是我們當初寄養明明的地方！

可愛的寶貝，你的爺爺奶奶輾轉看你來了！

我只感到心一陣劇跳，要命的是我的胃此時也跟著一陣劇疼。

二位老人在院門外轉來轉去，回過頭來看見不遠處我們的車，躊躇了好一會兒才進去。

詩茵神情更是複雜，她拉著我的手有些發抖：「怎麼會是這裡？這裡怎麼改名字了？我好多年都不來了，沒想到這個院子現在看起來如此低矮！」

「怎麼，姐姐你來過這兒嗎？」

「這裡就是我們范媽媽的紅紐扣福利院！我也真如老媽說的，想躲也躲不掉！」

詩茵目光深情地盯著這處院子：「這裡改了名字，房子翻修過了，路面也寬敞了，但還是能看出當年的輪廓！我還說和俞逸凡哪天過來看看呢，沒想到今天來了！」

「天哪，怎麼會這麼巧！我聽他們的人介紹說這裡現在屬於**管呢！」

「我們在這裡等一會兒俞逸凡吧，也給兩位老人看望孫子的空間，此時去他們看到我們會尷尬的。」

詩茵囑咐我們暫時呆在車裡不動。

詩茵打電話告訴俞逸凡時，俞逸凡正和肖葉青在利天一棟已封盤的新樓盤前實地考察。

「俞院長，你看，當初我們設計時就考慮到了老人養老的需求，在居住、醫療、活動等各個方面都進行了區域連鎖設計……還有各種安全消防和弱電設施，如果將來計劃實施，很多功能區的應用，產權租住、生活、醫養都將極為方便。」

「肖總的理念，與我們正好高度吻合。」

肖葉青正興緻勃勃地帶領團隊迎接著俞逸凡的養老項目考察團隊。

俞逸凡接到了詩茵的電話，隨即他收到詩茵發給他的小庄福利院的定位地址。

「對不起，我臨時有點事要去一趟小庄福利院。」

「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我也去那兒有點私事！」

肖葉青想到自己的兒子，最近忙著項目，又忙著領養手續，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去看孩子了。

由司機駕車，二人卻同乘一車，一路暢聊前往。

很快，我們就遠遠地看見他們下車朝我們走來。

「美女姐姐！你們怎麼一起來了？」

他們一下車，我便詫異地看見了肖葉青。

我把肖葉青拉到一邊：「明明的爺爺奶奶來了！他們說沈逸唯沒有死，只是離家出走了，你要有心理準備哦！」

「我知道了，謝謝你，彩雲！」她聽后很是平靜。

我們互相簡短介紹完畢，這才一起向福利院內走去。

俞逸凡走在最前面，詩茵牽著他的手緊跟著。

我則捂著不舒服的胃，一步一步艱難地跟在他們三人的後面。

這裡我和肖葉青來過，本以為這回應該是我們帶路，沒想到這裡竟然是俞逸凡和詩茵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緣紛與命運？

他們一切由起點出發，最終他們又回到了原點，我不過就是那支撐支點的附屬支架罷了！

福利院接待我們的還是正在雲朵下閃閃翻飛著老樹葉的兩株梧桐樹，還有值班的李老師和一位年輕的大學生志願者。

李老師自然是認出了俞逸凡：「俞院長，您今天怎麼有空過來了？」

看來小庄福利院和紅紐扣福聯醫院還是有脫不開的聯繫，這些年俞逸凡經常來這裡。

俞逸凡對他們一陣囑咐后，我們前往院內隨意走動。

院內，我並未見到沈逸唯父母的身影。

當我們出現的時候，一呼啦地圍上十餘個孩子。

有小朋友熱心地問我們：「阿姨，你們找誰？要不要我們幫你叫他？」

有位殘疾的小女孩歪著脖子流著口水，使勁地表現出開心。

肖葉青從屋子裡牽出一個小男孩，他藍色的小海軍服，留了一個時興的小撮頭髮搭在背後，他一蹦一跳地出來了。

「明明寶貝！叫叔叔阿姨！」肖葉青早已蹲下身子，指著我們教他稱呼我們。

明明環顧左右笑道：「剛才我爺爺奶奶也來看我了，他們在那裡。我媽媽也來了，好開心！」

然後明明驕傲地對身邊的小朋友說道：「你們看，這麼多人，真熱鬧！」

詩茵將明明摟在懷裡：「明明，好孩子，阿姨喜歡你。」

俞逸凡也將明明接著抱過去，不停地逗他玩。

明明見詩茵如此愛撫他，他有些不相信地問詩茵：「你是誰呀？阿姨真漂亮！」

「她是你姑姑！」我告訴明明。

「姑姑。」明明嘴甜地即時改口。

俞逸凡從袋裡拿出許多玩具與零食，忽地就圍上來一大幫小孩子，爭相與他一起玩耍。

「明明，你看，這全是叔叔阿姨帶給你的，機器狗，波斯貓，***，電車……和小朋友一起分享吧。」

俞逸凡像變魔術似的從袋裡一件一件地掏出他的家珍，每掏出一件，小孩子們就發出一片歡呼。

明明像一位驕傲的小王子，被圍在中心，肖葉青剛欣慰地看著這一切。

而詩茵與俞逸凡，真的沉浸在和小朋友相處的甜蜜里去了。

我走過去和二位老師聊天：「請問，剛才有兩位老人，他們在哪裡？」

「哦，剛才他們和明明玩了一會兒，這會他們去里院去了。」

我們繼續往裡走。小石板上，隨處可見青苔野草。

我看著院內的一切，只見曾經的紅紐扣福利院，如今已是簾影碧桃人已去，屧痕蒼蘚徑空留。

我們在俞逸凡的帶領下，和沈劍濤竟然不約而同地來到一排平房前。

「伯父，您對這兒很熟悉？」他上前詢問若有所思的老人。

「不是很熟悉，只是來過幾次，這裡有我故去的朋友。年輕人，你呢？」老人反問。

「不瞞您說，這裡是我小時候生活的地方，這裡第一任福利院的院長，是我的養母！」

「紅紐扣福利院，你母親她怎麼稱呼？」

「范紅！」

俞逸凡回答，看來這位老人確實對這兒熟悉。

「那你叫什麼名字？」

老人定住，抬眼仔細看他。

「我叫俞逸凡，現在在紅紐扣福聯醫院，這家福利院被**管理了。」

「你就是俞逸凡？我是沈劍濤，你的沈伯父，你母親的同學，朋友。你三歲時，我和你母親，還有你的肖伯父一起給你過生日。」

「這麼巧？沈伯父！」

沈劍濤與俞逸凡緊緊地握手。

肖葉青跟上去，怯怯地叫了一聲：「沈伯伯，您來了？劉姨，您也來了！」

「你是葉葉？都快認不出來了，可憐的孩子！」

他們轉頭見到穿著正裝的肖葉青，抱著她，場面感人。

沈劍濤突然意識到什麼，對俞逸凡和肖葉青道：「來，你們倆進屋子來，我有事要跟你們說。」

那間房，正是當年范紅生病離世前住過的宿舍。

當他們出來時，只聽見肖葉青對俞逸凡道：「俞院長，真沒想到你是我的親哥哥。難怪我第一次在視頻里見到你，就覺得在哪裡見過你呢。」

「是啊，當時我看到你突然病發，可讓我嚇了一跳，看來是血緣關係的緣故啊。」

劇情急轉，沈劍濤竟然將他所知道的秘密告訴了這兩位年輕人。

沈劍濤這位唯一的知情人，在心裡暗自禱告：富成，范紅，謝謝你們在天之靈保佑，這兩個孩子一見如故。

他真的沒有想到，現在的年輕人，聽完他講的故事後，竟然流著眼淚，欣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