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雲三載空悠悠

暗戀是一幅畫，這是誰說的？一點不假。

這份最初的萌動，心無雜質的簡單和純粹，將隨時光的流逝而日漸永恆。

第三次見沈逸唯的每一個細節我仍然記憶猶新。

就算後來我因他在痛徹心扉傷心難過時也無法否認這最初的美好。

那晚沈逸唯在月下送我回家后，難得父母兩人都不在家，第一次一個人在家的我起初真的是翻來覆去，輾轉反側，難以安睡。

我腦子裡浮現出好幾百幅將來各種可能再見到沈逸唯的畫面，甚至編好了我們再見面時的有趣的對話。

我自編自導我倆再見面時的場景與對白，他一句來我一句去的，婉轉含蓄，言傳意會，有趣極了。

我自認為我們對話的錦言妙句不遜於五千年歷史長河遺留下來的任何暗戀經典對白。

這些想像的畫面一直延續到我們已老，地老天荒。

反正是不可能成真的事，還不如就盡情打開少女想像的翅膀，異想天開，胡思亂想塗抹成一幅絕妙畫卷呢。

萬一將來某些畫面果真成真了呢？那豈不是人生最浪漫的事情！

這樣一想，自信倍增。我索性打開有些手生的畫夾，興之所致，畫了一幅一對中年男女月下伴歸圖。

可想而知，這美妙畫面的主角肯定不是我的父母這樣的平民務實型夫妻。

我畫的就是我和沈逸唯若干年後的某一天，在慶祝我們第一次望月的紀念日。

畫面上，我倆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看著我信筆塗鴉的畫面挺有意境，我意猶未盡，又不惜慎重題上我輕易不落的墨寶。

各種題詞我都想了一遍，最後還是題上：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少女情懷總是詩，此詩句雖非驚世駭俗句，但卻最能表達我畫的主題。

關鍵這是只有我和沈逸唯才懂的秘密。

我又龍飛鳳舞地簽上我的大名「顧彩雲」，標上日期「2012年11月5日」。

依此以備將來有痕可踏，有據可查。

最後只缺蓋上紅章小印就可以私藏了。我順手把它放進我書包里冷落多時鮮有佳作的美術冊里，準備課下隨時拿出來自我欣賞。

反正自古名畫除了當事人，別人誰也無法真正看懂它的深意，我也無需避諱它的表現形式了。

第二天清早我還在睡夢中，母親就來電叫醒了我。

母親解釋說是昨晚手機沒電了沒法聯繫我，接下來連著一周老家都有事回不來，讓我自己照顧自己。

「什麼大事啊？你們連著一周都不賣菜，好多人會想你們的哦！」

我為昨晚我自己的晚歸有些心虛，故意裝作有些想他們的語氣，不過說別人想他們可是大實話。

除了我，菜市場批發的夥伴們少了一份生意，城管的同志們少了一個對手，新認識的隔壁左右們少了一些免費送上門的剩菜碎葉，他們都會惦記著他倆。

當時我總結他倆能過上如此平凡幸福的生活，就在於他倆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夫唱婦隨、樂於助人、捨己為人的一對傻瓜。

但願吉人自有天相，傻人自有傻福。

不然，他們怎麼會跟福利院搭上關聯，此刻還在福利院忙活，而置家裡高一上學的女兒顧彩雲我而不顧呢！

「一周不賣菜咱們家會不會破產？一天不開業就一天沒有錢進帳，這年頭掙錢不容易啊！」我又少年老成順便關心了一句。

「你別管那麼多，吃飯只管在街面上的那家麵館對付著。那裡又便宜又衛生。」

「千萬別自己做啊。早餐買兩根油條一個雞蛋一杯豆漿邊走邊吃。」

「別噎著啦，節省時間別遲到啊！」

「飯錢在媽床邊的柜子里，你自己取。關好門，別與陌生人……注意安全啊！」

老媽真的老了！她千叮嚀萬囑咐，但奇怪的是同樣的話，今早的語氣卻顯得很是生硬嚴肅，搞得跟班主任老師早訓似的。

「好啦，好啦！真啰嗦哦！」這話從心情好的我嘴裡說出來就像是撒嬌。

「一周不回來啊？」我再問一次，這才是重點！

「沒問題吧？」

「太沒問題了！」我愉快地答道。

哇！一周時間的自由，爸媽兩人都不在，我能不愉快地答應嗎！

老媽這才放心地掛了電話。

早上的時間本來就爭分搶秒，媽媽還在囑咐，我顧不上洗臉，亂抓一氣，掛了電話到處找校服。

當然我也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讓視菜如命的他們能滯留上一周的時間。

若是大事，我相信我來不及細問的事情，事後他們一定會告訴我。

其實他們正在紅紐扣福利院幫忙，這是與范紅范媽媽從年輕時就結下的一份深厚感情，讓他倆深表痛心，只有最後力盡所能出些力氣以表心意。

還有姐姐詩茵拒絕回國，他們唯有每天二十四小時就地隨時聽侯差遣，才能略補內疚心意於萬一。

難怪母親電話里連一聲笑音都沒有，他們從沒有帶我去過那裡，我自然連想都不會想。

正忙亂中，糟糕，屋漏偏逢連夜雨，慌亂中我的自行車鑰匙找不到了！

幸好老媽告訴我錢在哪，我抓了二十元錢，套上校服，背上書包，往外沖。

從我家到育才中學沒有直達的公交車，我還哪顧得上買油條和那一堆零七八碎的早餐啊。

我正駝著背哈著腰，背著沉重的書包往路口趕。

意外地，我竟然看見一個穿著藍色夾克青春洋溢熟悉的身影，他在昨天的老地方，他跨著自行車，朝我路口張望！

天哪，竟然是沈逸唯！他怎麼會這麼巧經過這裡？

瞧我這一早的狼狽樣，和賣菜有什麼兩樣！

我預演了一晚上的見面場景和台詞畫面竟沒有這一幕。

見到他真實的感受是期待后的自卑、害羞和膽怯！

我下意識地趕緊雙手捂臉裝作沒看見他，低頭看腳，碎步朝他相反的方向一路小跑，慌張地左右張望過往的計程車。

他看見我了嗎？一定沒有！我準備奢侈一回打的士上學。

可周一人多，一輛輛車不顧我的遲到，排隊絕塵而去。

招了幾回手，沒有一輛車停下，不見一人表示同情！真是急死人了！

但願我這小心翼翼的躲避他的這一幕，那位同學突然眼盲沒有看見。

正著急，一套漢堡麥當勞營養早餐套餐送到了我嘴前。

果然剛才我沒有看花眼，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正是沈逸唯！

「別掩耳盜鈴啦，傻瓜，你就這麼不願意看見我！」

「你的早餐，我在店裡吃了，順便買了一套。上車，我送你！」他提了提自行車，指了指後座。

「學長早，謝謝了，這麼巧，我們又碰到了！」我硬著頭皮回頭擠出尷尬笑臉，接過早餐。

唉，今天是什麼運氣，這第三回讓他看到的又是我的狼狽樣，倍沒面子。

「不是趕巧，我是特意來接女朋友上學，專車等候呢！」他開玩笑。

聽到女朋友三個字，雖然知道他在開玩笑，但我這小心臟，仍然差點炸裂。

「你這專車還不錯。受寵受驚啊，不知是接送第幾任呢？」我吐了下舌頭，使勁壓住心頭恐慌，故作平靜對答。

「只此一任！唯此一任！唯只一任！重要的事情說三遍哦！」他似乎是認真地說。

這話我聽得暈，似懂非懂。

反正他的聲音好聽，我喜歡聽他說的每一句話。

但我強迫自己只能隨便一聽，否則會暈菜得黑白不分。

「星期一很幽默哦！那，謝謝了。」恭敬不如從命，我美美地上了車。

「你等著啊，等你大學畢業了，我開賓士車來接你。」他雙手突然放開車把，我一聲驚叫，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得意地騎著車，吹起悠揚的口哨，哈哈直樂。

這樣調皮搞笑的男神沈逸唯我始料不及！

短短三公里的路程，一眨眼就到了。

一路上不知道是何風景，見到了什麼人什麼事。

我只知道雲在飄，他在騎，我在笑。花樣的年華，是多麼美好。

到了離學校至少五百米外，我就急急地跳下車來，與他揮手說再見。

然後我準備掩藏起嘴角的甜笑，再一溜小跑地到校。

我生怕同學看見沈大男神和我這個無名鼠輩岌岌無名的女生在一起，這會降了他的身價。

「放學后老地方接你，有重要的事告訴你！」他在車後跟來這麼一句，我不知如何接這話。

我還真不敢和他再一起出現在校門口，那簡直是自尋死路，那是現世報，拉全校啦啦隊的仇恨啊。

我才跑了幾步，發現他的自行車還未超我，便回頭去看他。

他竟然還站在那裡，滿眼的迷茫和憂傷，和昨晚站立的姿勢一樣。

我又是一種莫名的心疼。

半秒的猶豫后，我跑回去問他：「沈逸唯，你今天不上課嗎？」

「我不上課，我只是來送你，宣誓主權。」他仍然故作洒脫，開玩笑地說。

「這個，送給你！」我急急地挪下書包，拿出我昨晚畫的畫作。

還未等他細看我的傑作，我早已羞得無地自容地跑開了。

這是我第一次送給男生禮物，雖然非節非假，甚至可以說無緣無故。

本來我還以為最近不知能不能見到他的背影呢。

一切發展得這麼快！這簡直讓人心花怒放啊。

可這一瞬間，我竟然有一種感覺，這一切都太不真實。

我真害怕這只是夢境，我好擔心眼前的見面會不會是最後一次。

一整天上課，我都心神恍惚，擔心放學后見不到沈逸唯。

課間我特意跑到高三年級教學樓，破天荒地去查找高三月考的年級排名榜單。

榜單上榜首已赫然沒有沈逸唯的鼎鼎大名，我一路往後仔細排查過去，也沒有找到他的名字。

我聽到偶爾有同學在說：「熱烈慶祝沈逸唯同學終於退出了考試，騰出了位置……」

「沈逸唯為什麼沒有考試？」我擠過去問。

「你是沈大男神的小迷妹吧，這都不知道啊，他要出國哦。」幾位男生沖我一陣嬉笑。

「聽說還是和女朋友一起出國呢，雙宿雙飛啊。」他們似乎是故意說給我聽，或者完全沒有把我這位看似沒有份量的迷妹當回事。

也曾聽說過沈逸唯要出國，育才這小小的廟是裝不下沈大男神的。

但我總以為還有一學年的時間，沒想到一切都發生的這麼快。

臨放學前，教我們生物課的班主任老師給我們臨時開了一個班會，利用生物進化原理和上升到基因遺傳變異的高度和同學們討論高中生早戀的優劣話題。

班主任的眼神在幾位漂亮女生的臉上掃視，男生們竊竊私語。一陣緊張后最後大家在輕鬆的鬨笑聲中愉快地結束。

還好，全班師生都完全忽略了我。

放學了，我在老地方去等沈逸唯，我才發現我沒有沈逸唯的任何聯繫方式。

我們原本只見過三次面，一切美好的想像都是我想太多了。

三個小時后，仍未見他的身影。天黑了，怕黑的我只好坐公交車回家了。

後來的一周內我也未見他的身影。

我父母回來后，告訴我姐姐詩茵博士畢業，經過自己的努力，她將繼續留在美國深造。

我只能望其項背，家裡其他一切都如常。

只有我悶悶不樂，活潑開朗的我突然變得沉默、內向、敏感。

沒多久，院里的叔伯大嬸們都在議論著，各大報紙和電視都在報道，閔江市副市長沈劍濤經查入獄。

連路人都在惋惜。

閔江市首富，福達集團企業因多項違法違規，董事長肖福成突發腦梗，畏罪身亡。

大家都在唏噓。

這些我並不關心，這些都是市民們的茶餘飯後。

我並不知道這期間在匆忙中出國留學的沈逸唯和肖葉青在登機中被羈留遣返，他們消失於這茫茫人流，卻從未與我相遇。

我只以為沈逸唯在遠方過成了另一個男神模樣。

過了些日子我獨自一人親眼見到了難得一見的月食，親眼見到了明月在群星烘托后，從細微的缺口開始，逐漸被吞沒在黑暗之中。

當時我想，也許，沈逸唯在他國，也和我一樣仰望著天上。

國外的月亮一定不如國內的圓。

我慶幸我們仍然能共望一輪明月，不知他是否還記得我。

直到我高中畢業，白雲三載空悠悠。

三年內我都沒有見到沈逸唯，就好像月沒起過，他沒來過，我沒心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