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紅|袖|言|情|小|說第五十四章
迢迢千里的奔波和艱難困苦的生活,終於使他總結出了這樣一條教訓:只有勞動,才有收穫!
在縣木器廠,他拚命工作,他卻忍受不了對文秋埋藏兩年之久的深愛。今天,他懷著難以克制的眷戀和思念,挺著老臉回龍騰嶺偷偷來找文秋,但他沒把在縣城當建築工人那不光彩的一節告訴她。
「你這就是從縣木器廠來的?」文秋問。
「是。」
「這麼長時間了,你為啥今兒才回來?」
「我……我沒臉回來!」小昆哭喪著臉無地自容地低下頭說。
「你躲到縣城裡就有臉了!」聽了他這句沒有骨氣的話,文秋一下火了。
小昆被弄呆了。
「我……」
「有種你一輩子別回來!」
「文秋,你聽我說……」他激動地看著她,搶著要解釋自己沒能回來的無奈。
「別給我說!我不聽!」
小昆怯懼、服從地閉住了嘴。
「你出去這兩年,都幹了些啥?!」她忍住惱火,強放平靜口氣說道:「小昆,你窮我知道,可你不能就這麼瞎混下去,叫別人看不起!沒志氣!」這話完全是她由衷地出自一個旁觀者的肺腑之言。
「我是沒志氣。可我不是不想好。我看到別人吃好的,穿好的,一家人親親熱熱在一起,我就想起我自己這個窮家——破家!還有我那個一竅不通、精神不正常的憨蛋叔!我沒有三姑四舅的幫忙,卻有這麼個包袱讓我背著!」他兩眼湧上了一層怨艾、難過、實在支撐不下去的委屈淚水,他又凄楚地自責道:「都怪我!怪我沒有掙大錢的本事,養不起二叔,撐不起這個家!我白托生成個男人!」
小昆泣訴的自責,文秋聽了繃住嘴沉默了。她的情感開始發生著變化。歷史的原因使他還未成年就離鄉背井,漂泊在外,歷盡艱辛,這不能不讓她有所深思,產生憐憫。同時,她又批評自己這種理解,或者說是狡辯。因為困厄、惡劣的境遇那是人人一生中都會遇到的,戰勝困難,激流勇進,創造性地開闢道路,是可以改變的。結果和成就是不言而喻的。可是,看他目前的狀況,他的結果呢?他的成就又在那兒呢?一無所獲。但是,看著他那惆悵、痛苦、一言難盡的臉,不知怎麼搞的,她怎麼也恨不起來,反而,思緒中湧進一絲連自己都感到矛盾和難以理解的同情感動。
活潑外向的文秋第一次這樣深沉地動了一番腦筋。
「我想到過死,後來,我斷了這個念頭。」他抬起把一切都看清的眼睛,目視著前方,「我想明白了。天底下的溝坎不是光讓我一個人邁的。別人是人,我也是人。別人能好好活著,我為啥要死!」這是他從哈爾濱回來,扛著被子走出縣城車站,站在寬闊、繁華的街道中心,看著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碰撞著他幾乎站不穩的人群想到的。這裡的每一個人,無不都是為自己未來的生活和家庭的幸福忙碌著。他們都是普通人,都又普普通通的生活著。這一幕場景使他悟出了一個從未想過的人生哲理。他沒猶豫,就甩開大步擠進了喧嚷忙碌的人群中。
一個男人,一個孤立無援又肩負家庭重擔的男人,在生活的逆境中,一蹶不振,氣餒消沉,後果將是可憐可悲的;相反,則百折不撓,愈挫愈奮,勇往直前,後果將是可歌可泣的。
「文秋,在縣木器廠,我除了拚命地幹活掙錢以外,想的就是臨走那天晚上我給你寫的那封信,天天裝在我的心裡。我忘不了!我知道我不能!永遠沒有那一天了!我今兒回來不為別的,就是為了想見你一面,看你一眼!文秋……」
站在路邊草叢中的雙腳僵住了,詫異為之動情的目光凝視著小昆。文秋並不為小昆今天的突然出現感到意外,而是他對自己埋藏在心底的深愛和痴情感到突兀、心跳。她想迴避對他的注視,但卻被什麼力量牽住了似的移不開。
「見你一面,我就走,再也不回來了!」說完,他搬起自行車調頭就走。
「站住。」
自行車的沙沙聲慢慢停住了。他站了一會,推起車子又走。
「你站住!」
文秋這句厲聲警告的話把他定在了那兒。
「你走啊?咋不走了?走了一輩子別回來!你以為走了就乾淨了,利索了是不是?」
聽了這些話,小昆迷惑不解地回過頭來,看了看她,無言地沉默了。文秋也沉默了。目光停在他的後背上,想著自己剛才說話的口氣,應該說是教訓人的口氣,這是一種什麼潛意識流露呢?頃刻間,一種少女絕不輕易在男人面前流露的情感,從心裡拔到臉上,臉紅了,拔到眼上,眼熱了……
「今晚,在魚塘邊我有話給你說。」說完,她害羞地躲閃了一下目光。
小昆愣怔了大半天,回過頭來,看著文秋溫柔、含情的眼睛,一切都明白了。他想對文秋說句什麼話,什麼都沒說出來,騎上車子飛一樣跑了。
「哎,回來?你去哪裡?」她往前追了兩步喊道。
「去看二叔!」
文秋看著小昆拐進村子,不禁一笑,轉身順著這條小路很快地跑走了。路邊綠油油的菜園,菜園裡搖轆轤澆園的老農,一人多高的玉米地,垛滿麥秸的麥場,揚鞭喝驢拉腳的老漢,都在她身邊一閃而過。又繞過幾戶人家,嚇醒了看門瞌睡的花狗,拐彎,在一家院落的磚牆下停住了。依在牆上,閉上眼,手按住起伏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臉上若有所思的甜甜笑容,還是剛才和小昆高興分手后留下的慣性。
她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力量竟然主動約會了他!決定了的事情,她很少再去斟酌決定的原因。一往無前地去做,那是她要考慮的事情。儘管有時她也聽聽別人的意見,但不一定被採納,過後該怎麼做怎麼做。
此時,她完全被少女的那種激動和喜悅簇擁著。
「文秋,文秋,你咋拉?」
有人搭話,她睜開了眼,頓時驚訝了。
是春生!
「啊,沒、沒、沒咋。」她的牙齒戰戰兢兢地說不清楚話。按住胸口的手在不知所措中一下觸摸到了今天上午春生親自戴在自己脖子上的金項鏈,呆怔了!接下來就是激起的比這更為敏感的思想情緒……
「那你慌慌張張地跑這麼快,為啥?」劍眉下那雙鷹眼射出的專註目光,一直盯在文秋的眼睛上,還有他那寬寬的額頭和白皙的雙頰透出的神情,非要知道事情的究竟似的。
「啊,是,是這麼回事:今兒晚上,高村長來俺家吃飯,我去二柱哥魚塘買了兩條鯉魚,一看天快黑了,就忙著往家跑。」她急中生智撒了個謊。
「噢……」看著她一臉驚慌未定的神情,春生半信半疑地輕輕點了一下頭。
「春生,你要沒啥事,我回去了。」沒等回話,文秋像躲避瘟疫似的恐慌不安地急步走了。
「哎,文秋……」春生突然想起有話要對她說,追了兩步,可惜已經走遠了。失望地望著空蕩蕩的街道,站在了那兒。有人在街上走動,打破了他的視覺,才納悶地收起猜測的目光。
回到家裡,文秋把魚放在廚房的水盆里,等羅大媽轉過身來喊她幫忙拾掇拾掇,早不見人影了。此刻,再用急的事她也沒心思幹了。她心裡亂成了一團麻!
她沒想到兩年杳無音信的小昆突然回來了!
剛才,又碰見了春生,面對他那雙犀利幾乎不能、不敢隱瞞任何事實的眼睛,自己竟然撒謊欺騙了他!為啥這麼做?而春生對自己又是那樣的鐘情、愛慕、一往情深,就在今天上午,還專門進城買了金項鏈親自戴在自己的脖子上……這一幕幕想起來讓她感到慚愧、厭惡、切齒悻悻然地恨自己!
應該咋辦呢?
——紅袖添香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