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第一百零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兩年半前的一個黃昏,北越剛滿十六歲的柔儀公主,經歷了千里迢迢的一路奔波,終於抵達北境最大亦是昌平國最重要的城池——幽州城。

她出發時北越尚有暑熱,等到達時,北方的早晚已秋涼襲人。

然而大漠的氣候便是這樣奇怪,明明早晚涼意瘮人,午後卻是蒸得慌。

一行人風塵僕僕,滿頭大汗,馬車裡鑽出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綠衣鮮艷,臉兒圓潤,豆大的汗滴卻從她腦門上不斷淌下來。

小姑娘一邊用手扇著風,一邊忍不住嘆道:「總算是到了,這究竟是什麼鬼地方……夜裡冷得要命,白天曬的能熱死人!」

「小秋,進了城可別亂說話。」

一隻蔥白玉手掀開了車廂的帘子。

見貼身婢女已經累得夠嗆,同樣一路顛簸身子更加孱弱的北越公主,還不待小秋轉身回來扶她,便故作堅強地自行跳下馬車——

在北越,公主出行必定隨時準備一張踩腳凳,若是哪個奴才不長記性忘記帶了,那便趴在地上當「肉凳」。

然而今時不同以往,她此時已身在幽州城,必當摒棄北越那些不堪的驕縱習氣,做一個尋常女子就好。

可正是這一跳,差點讓她軟了腿栽在沙地里。

「公主?!」不光小秋著急,身後跟著的隨行官員也大吃一驚。

好在除了那一趔趄,雲錦穩住了身形,面色如常地站定,還故作輕鬆的笑了笑:「沒事,天快黑了,咱們進城去吧?」

那天,她原本是套了鮮紅的嫁衣來的,然後路上實在太悶熱,便將嫁衣脫了下來,余裡頭一件薄薄的粉色裙褂,同樣有著精緻的刺繡和精美的流蘇。

少女膚白如雪,穿這一身粉色實在是又嫩又俏,遠遠看去,除了一雙晶亮的眼眸,便只能瞥見那白嫩嫩的肌膚——

額頭、雙頰、頸項……甚至兩隻小手上頭各一截皓腕,無不亮瑩瑩的,晃著人的眼眸!

哼,細皮嫩肉,不消幾日,必也嘗到大漠風沙的厲害……

彼時的雲錦雖然極力保持鎮定,在人前做出一副大家閨秀的溫婉做派,可那一臉未脫的稚氣和鮮妍的容貌,無不昭示著她也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她自然沒有發覺,就在她下了馬車,往幽州城巍然矗立的城門行來的短短一路,有兩道漠然又嚴厲的視線,從高聳的城牆之後投射下來,將她從頭到腳仔細的審閱了個遍!

為什麼,為什麼世上會有這般的女子……看那細細的柳腰明明不堪一折,巴掌大的小臉也說不得多麼美艷無雙,細手細腳的更是手無縛雞之力,遇事只能當個累贅,要他娶個這樣的女子,本就不是什麼痛快的事,更別說她的出身,使得他一開始便不可能用平常心看待她。

然而自楚離淵看到她的第一眼,心裡便再也撇不開這個影子了!

他不過二十多歲,已將世事紛擾看得極淡,平素看似溫和有禮,實則目無下塵——沒有多少事能讓他記掛在心上,亦沒有多少人,能讓他裝在了心裡。

可是正因為心裡裝了仇恨,楚離淵將當年父親之死歸咎於北越的幕後挑撥,因而給自己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氣,那便是復仇!

彼時雲石已薨逝,其子云昊在兩軍戰事時起時落的形勢下,提出了以公主和親之策。

楚離淵本是不願答應的,要他同雲家人牽扯上任何關係,他都覺得是對父親的一種背叛。

然而鬼使神差,內心那些惡劣的念頭又突然間滋長——

看看雲石的女兒長的是何模樣,看她敢來幽州城是真的不怕傳聞中大漠險峻的環境,甚至,是不怕常年受北越壓迫的北境百姓,將她這個身嬌肉貴的公主給生吞活剝?!

是以,他順水推舟,答應了和親之事。

是以,對於北越要嫁來的這個公主,他起了前所未有的一點興趣。

她行了漫漫近月的路,他便有那麼二十餘日偶爾惦記起,盤算著去城頭「迎」她的日子。

這一個秋日黃昏,楚離淵的雪衣銀髮,在高高的城牆上隨風而舞了許久,不點而朱的薄唇,勾起一抹頗含嘲諷的冷笑。

***

「夫君,你、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第一次見我,是在何處?」坐在馬車裡一路暢通地進了城門,雲錦猶猶豫豫,終忍不住將心中的疑慮問出口。

那日他酒後胡言,確實提到她當初從馬車上下來,差點絆了一跤……這般細節連她自己都快記不得了,如若不是同樣經過這道城門憶及當年的情景,恐怕自己早想不起什麼了。

因而雲錦更加好奇,一連幾年都不願出現在她眼前的男人,是如何知曉這些的呢?

是派人嚴密地監視?

這倒有可能……

他從一開始就防著自己,對這一點,雲錦心底雖然酸澀,卻一直瞭然於心。

「何處?」身旁的男人眼眸還盯著進城前暗衛傳來的書信,口中漫不經心地回道,「不是在靖宇堂么?」

「……噢。」雲錦心有惴惴,卻不敢多問。埋下臉兒再不說話。

「不是么?」男人掀起眼眸瞧了兀自低頭的妻子一眼,「那可能……是在外城的花市?」

「啊?」

花市?!

大漠孤城來往的商旅不少,買賣的玩意兒千奇百怪,然而花草蟲魚卻是這幽州城裡最難得的貨品——

只因氣候的關係,極少北境極少有蔥綠的草木可以蓬勃生長,嬌貴的花種就更是難以栽培成功。

雖然在和親之前,雲錦一直告訴自己要適應北地的生活,然而人生地不熟的,她一個身驕肉貴的小小姑娘仍然暗藏著絲絲少女心性,多少還是嚮往以往吟風弄月的日子。

是以,聽說了北境難得舉辦了一場花市,一直躲在院里不出門的她,那日也悄悄跑出了內城,鑽進了人來人往的市集里……

花市上花朵繽紛,花香馥郁,有很多花卉品種稀有,是連北越也沒有的!

如若不是剛到幽州城便因水土不服而病倒了,一番艱辛的求醫問葯之後,開始體會到什麼是囊中羞澀的雲錦,還真想來個大手筆,將那些珍貴的花苗通通搬回冷冷清清的棲梧齋里去……

可惜,彼時的少女只能睜大眼睛眼巴巴的看著,不管多喜歡多想要,身上沒有銀子可使,只能站在攤子邊上看看,連低頭嗅嗅都不敢,生怕攤主笑她寒酸........

來了幽州以後,無論自己喜歡什麼,都沒有一個疼惜她的皇兄替她採辦了.........

**********

「你說,花市……?是,是兩年前清明后城東的那一場花市?」

「嗯……」

男人仍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神色如常,彷彿與被自己冷落許久的小妻子的初見,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你、你那時也去了?」

為什麼,他可以如此地淡然?!

雲錦腦袋嗡嗡的,還沒有轉過彎。

「嗯。」

他也不扭捏,回答得乾脆,「恰巧經過。」

「那你……你認得我?」她總覺得有太多的謎題,有待從他身上解開!

「嗯,認得。」

「……既然第一次見我,你如何認得是我?」

雲錦徹底被楚離淵弄糊塗了,一頭霧水,心裡更像有許多小螞蟻爬來爬去,不弄清楚怎麼也靜不下來。

男人終於放下手裡的信箋,認真地盯著雲錦的臉兒瞧了又瞧,方笑道——

「就算夫人跑到海角天邊,為夫自然也認得。」

********

清明,出城掃墓祭祖的人絡繹不絕。

楚離淵待到人群散盡,才於清明時節的尾巴上,匆匆出城一趟去了父親的墳地。

沒有人知道,這位與父親一向不怎麼親密的年輕侯爺,對著空曠的墓地都說了些什麼。

回城的時候,他經過城東的花市。

如果說,他少年時曾有過一段風花雪月的日子,二十四歲的楚離淵,慣於殺伐決斷,驅使人心,已然比年少時愈加冷硬了心腸——

他做不來憐香惜玉之人。

百花妖嬈,芬芳撲鼻,在他面前毫無動人之處。

然而,花團錦簇之下,一張少女的芙蓉粉面卻一瞬間撲入眼帘,直直沁入心脾!

冷硬的心,居然又有一瞬間悸動了。

他站在原地,冷冷的視線落在那個身材纖細、容顏俏麗的女孩身上。

她瘦了。

比之剛來時,雙頰上的肉更少了,一雙明眸顯得更大了一圈。

那腰兒更是不盈一握,纖細的鎖骨在微露的衣領間若隱若現……

不過少女好像仍在發育,某處在束得緊緊的腰帶的反襯下,更顯得身形玲瓏有致,令人移不開眼球——

事實上,市集里盯著她看的男人可真不少!

那些走南闖北遊盪慣了的粗魯漢子,見慣了迎來送往的歡場女子,也見識過各家美艷的少婦舞姬,卻幾時見過這般清雅嬌俏的端莊少女……

因而,打量的視線越來越肆無忌憚,甚至有膽子大的,接著賣花之名圍過去,同那小小少女搭起訕來。

「主子?」還在城西的暗羽被匆匆召了過來,「出什麼事了?」

「這花市,散了吧。」

坐在茶肆里看風景的楚離淵,冷冷地下了令。

「啊?」

為了辦這花市,主子還從中費了不少心力呢,怎麼說散就散了?

跟了楚離淵四年的侍衛,許是生性過於木訥,怎麼想也想不通,何以他家向來淡然出塵的主子,做事變得有些喜怒無常的……

好好的花市進行到一半,就提前收了攤。

而且其後數年,北境再也沒舉辦過任何一場花市——百姓們都說侯爺不喜歡花,必是聞到花香味也厭煩。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楚離淵是愛香之人,只不過他喜愛的,只是熏香而已。

彼時的暗羽,對著遠道而來的商旅賠了無數個不是,好一陣焦頭爛額過後,方想著回去向他家主子復命,就在匆匆離開的人群里瞥見了一抹身影——

那女子太特別了,光是走路的婀娜姿態大不同於北境女子,必是精心教養出來的。

加上那柔弱的氣質,還有端莊美麗的容貌,一眼便能在人群中被認出來……

如果他記性不是太差的話,這女子,貌似就是主子半年前「娶」來的女子,那位北越的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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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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