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暗羽來求
朝陽宮裡,雲錦正在向雲昊復命。
「我已按你說的做了,希望皇兄金口玉言,別忘了放他出去。」
「哼,不過才數鞭而已,妹妹定是下手輕了,便宜他了!」
一想到牢里的那個男人,雲昊仍一臉不豫之色,轉臉看胞妹面色比他更難看,只好寬慰道,「朕知妹妹心善,哪裡是會用刑的人,只不過這人狂妄,不教訓不行,將來更怕妹妹跟著他還要受苦……嗯,不行不行,眼下在朕這他還能裝幾日憋屈,若讓你跟了他回去,指不定又怎麼欺負你呢!到時候天高皇帝遠,哥哥又救不了你如何是好?」
雲昊語氣間雖對那人仍是不喜,然而話外竟已藏著讓她與楚離淵複合之意,雲錦反倒有些糊塗了——
這皇兄,之前還對她好一陣威逼恐嚇,她若不肯與那男人恩斷義絕,他便借著建彰城命案大做文章,伺機將那人處之極刑!如今,她做了這個惡人,皇兄反倒又提起讓她跟那人回去……
別人都說皇兄瘋癲,她從來不那麼覺得,如今卻真有些懷疑,這回大病後蘇醒的皇兄,莫不是真的糊塗了?
「我既已準備放下他,便未再想過將來,倒是皇兄,明知那賈公子罪有應得,還逼我如此顛倒黑白……妹妹心中不快,先告退了。」她並不掩飾自己的情緒,對雲昊福了個身,便款款出了偌大的宮殿。
留下雲昊一個人顧影自憐——
這平素嬌弱的妹妹,有別人不知道的倔強一面,他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妹妹大了,心裡裝的都是別的男人,對他這個一心替她出氣的兄長,反倒疏遠了,唉……被那該死的小白臉說中了,他還真的成了破壞他們夫妻感情的惡人,裡外都不是人了!
「青若,我頭疼!快給朕醫一醫……」
雲錦回到自己寢殿,褪去了衣衫,好一陣沐浴梳洗,換上簇新的衣,枕著滿頭馨香的青絲,閉上眼睛,卻怎麼也睡不著。
鼻間好似還能聞到詔獄里獨有的陰沉氣息,還有點點血跡蔓延的腥味……
眼前好似還能浮現,那個翩翩如玉的神仙般人物,被折磨得一身狼藉的刺目畫面。
是她太沒用吧?明明聽說他另娶的消息哭得肝腸寸斷,然而第二天一早聽說他入獄的消息,不但毫無快意,反而急得快發瘋!
雲錦知道皇兄恨他長久以來對自己的怠慢,惱他對北越的輕視,這回得知他休了自己,另取黑羽族之女,皇兄要拿他問罪也是無可厚非。
可是她私心裡,卻還是暗暗責怪皇兄心狠——
竟將那人用鐵索囚禁,還動了刑在身……他是那樣愛乾淨的一個人吶,如何受得了囚室的環境,又怎咽得下這一口屈辱之氣?
她更怪的是自己!
扎了他一刀已是後悔莫及,如今還親手對他施以鞭笞……如論是出於何緣由,恐怕他這一輩子,也不會再想看到她醜陋的嘴臉了吧?
這樣也好,彼此兩不相欠,就此作罷,好過無止盡的相互糾纏與折磨……
過了幾日,太子太傅賈斯年之子被害街頭的案子有了眉目。
一名曾與賈公子在青樓爭風吃醋的紈絝子弟被抓拿歸案,承認了當日趁著賈某被人教訓了一頓,搖搖晃晃趴在街角小憩的時候,趁著酒勁上去捅了他一刀,由此害得賈某斃命。
兇手自然殺人償命,被判入獄候斬,賈公子死因並不光彩,太傅府也不宜再聲張,鬧得整個皇城沸沸揚揚的一個命案,就此掩蓋了下去。
偶爾有人談起,還有目擊者聲稱當日見過賈公子與一位氣質高雅的千金小姐糾纏,只不過有一身形極俊的俠客出手,似乎也不屑於與那些紈絝動手,眨眼間帶走了那位小姐,留下了一道翩躚的銀色身影。
這些傳言進入雲錦耳中的時候,她才恍惚間發覺,自己是否做了什麼多餘的事情?——
既然他沒有殺人,為何還要鋃鐺入獄?以他的性子,被人冤枉了難道會不辨不駁,任由人污衊?就算皇兄有意加害,他也不像是會束手就擒的人吶……當初他連北越皇宮都不屑於踏進一步,又如何會甘心被關押進北越臭名昭著的詔獄之中?
如果他入獄是有著自己的目的,她為何還要為了救他,對他那一陣色厲內荏的羞辱?
後悔……卻無濟於事。
他應該是早就出了詔獄,義無反顧地回幽州城去了吧?
「公主,你猜誰來了?」正當雲錦坐在寢殿胡思亂想,束手無策之時,小秋奔過來,湊在她耳畔輕聲道。
「誰?」掀起眼睫,她問得漫不經心。她在宮裡向來不與人走動,自從與魏家斷了聯絡,宮裡就更顯清靜了。
當暗羽久違的憨厚面龐出現在眼前,雲錦著實有些意外。
聽了他對自己說的一番話,她便更驚訝與遲疑了——
暗羽說,詔獄雖防守森嚴,幽州城的人都在外頭,也並非沒有辦法救主子出去。
然而他那個主子,卻遲遲不肯讓他有所動作!直到這兩日,賈府一案有了轉機,暗羽以為這回主子能順利出來了,卻不想人仍在大牢里待著,他這回理直氣壯硬闖進去鬧了一趟,得到的答案竟然是「你家主子賴在這不走,要不是皇上沒有諭令放人,我們還懶得伺候呢!」
好吧,他家主子竟喜歡上了北越的大牢,這待遇要是真的不錯也就算了,他進去瞧了一眼,屋子確實還算寬敞,然而實在算不得什麼好地方,就是比老和尚的禪房斗室也糟得多了!更糟的,是人身上的傷……顯然未得照料,新傷道道,加上後背舊傷未愈,人可是更憔悴得緊了!
無奈的是,這主子的性子他最清楚,他想走,別人誰也攔不住,他不想走,任十個暗羽也奈何不了他……暗羽只好拿出隨手帶的金創葯想替他敷上,卻不想也被拒絕了。
「我這傷,你的葯沒用。」這是主子撫著額角,風輕雲淡說的最後一句話。
饒是暗羽被他慪習慣了,這回仍氣得不輕!往常涉險慣了,也是仗著沒人能近得了他的身,然而這回是在北越虎狼之地,又是審盡皇親國戚,最不把人命當回事的詔獄之中!身為階下之囚的滋味真的那麼好玩嗎?自己的身子不顧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心裡埋怨歸埋怨,他暗羽盡了最後一點綿薄之力,便是只有來找夫人了。
近水樓台,詔獄與公主的寢殿離得也不算太遠,縱使從前種種不快,這回夫人說什麼也理應去看看主子才是。
聽了暗羽的請託,雲錦心下百種思慮流轉,面上卻不為所動。
「你主子既然捨得了新娶的嬌妻美眷,喜歡在大牢里生活,那便是他所求,我又哪來去規勸的道理?」話說出口,不知怎麼就帶了酸意,連她自己都覺得嗆得慌!
見暗羽欲言又止,最後咬牙退立一旁,雲錦繃緊的面色鬆動了幾許,輕聲道:「他的傷既然尋常的葯治不好,你去找青若,興許能有辦法呢?」
青若好似與他的交情好得很,不僅她的葯,興許她的話也對那男人來得更管用一些。
「這個……呃,當日一聽說長公主擇婿的消息,青若姑娘便被主子揪到這皇宮裡來了,我看那架勢,青若也是惱極了主子,恐怕……」
青若姑娘不喜歡北越皇宮,這是誰都知道的事,主子逼她來這龍潭虎穴,就跟當年利用她刺殺北越皇帝一樣,多少也是不義之舉。
聞言,雲錦黛眉微蹙。
聽這意思,是他的紅顏知己也被他給得罪了,恐怕這回不會再幫他了?
不過,他是聽說了皇兄要給她擇婿的事,才會夜闖深宮的?那他說找皇兄有事要談,又是為了……唉,既與他人定下了婚盟,想來也是為了適時地撇清與她的關係吧?她又緣何要自作多情,幻想著他是為了她才急匆匆進宮來,以致灰溜溜被俘呢?
「你先回去吧,我……我去想想辦法。」
當日落魄之時,暗羽是如何照顧她們二人的,雲錦一刻也不敢忘。
暗羽相求,她理當要竭盡所能才是。
沒錯,只是為了還暗羽的人情而已……
一路上,雲錦都這樣告訴自己。
然而,她滿腦子都是楚離淵被自己傷的奄奄一息,甚至全身傷口潰爛的畫面,雲錦的一顆心兒,立時就揪成了一團!這事又顯然驚動不得皇兄,想來想去,她能去找的,還是只有青若了。
青若又被囚在了深宮之中,旁人不知曉,雲錦還是知道的。
雖然青若在後宮的地位一直不清不楚,但是皇兄對別的女子看都不看一眼。
正因為他越來越瘋,自然也沒有女子敢主動對皇兄獻殷勤,因而後宮形同虛設。
這麼多年了,雲錦一路看著皇兄從翩翩少兒郎變成心思深沉的皇子,然後順利被父皇冊封為太子,最後登基為帝,身邊一直就這麼一個女子斷斷續續得了恩寵,承了雨露。
雖說青若的出身不怎麼榮耀,若能誕下個一兒半女,那也是替皇家添福了。
誰想一過數年,也不見有什麼響動……
這些,都是雲錦回宮之後,從各處閑言碎語中聽來的。
青若若是在宮裡,大多數時候所居的,是一棟僻靜的宮殿。
迴廊曲折,小樓傍水,倒是皇宮中少有的別緻景色。
然而仔細看,這更像是個天然的囚室,易於看守,難於出行。
雲錦沒有讓小秋跟著,獨自走過彎彎繞繞的處處亭台,到達了宮娥口中「溫姑娘」所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