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皇帝高興了,在場人也就高興了。甭管各位內里的心思迥異,表面上還是一派祥和地開始了這場除夕宴。
等到皇帝與皇后提前退了場,眾人就更加活絡了。眼看著之前那個弔兒郎當的小王爺端著酒樽朝自己走來,鍾撰玉又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郡主妹妹,你我這是第一次見面,在下定要敬你一杯。我乾杯你隨意。」說完不待鍾撰玉反應,就將酒樽里的酒一飲而盡。
鍾撰玉有些為難,自己還是不知道這人是誰……好在爹爹及時解了圍:「能入小王爺的眼是小女的榮幸,只是小王爺的妹妹小女是萬萬擔當不起的。」
鎮北王是王爺,這小王爺也是王爺,若排資論輩,鍾撰玉都是她們的小輩。
「也是,瞧我見郡主與我年紀相仿,不自覺就喊了妹妹。該是在下當罰。」小王爺也不尷尬,接過一旁小太監遞過來的酒,作勢又要乾杯。
「王爺且慢。」鍾撰玉連忙阻止:「哪有讓王爺一直喝酒的道理,這杯該是撰玉敬您才是。」
說完拿過候在一旁的小太監手裡的酒樽一飲而盡,明明舉止不俗,卻無端得令人感到一股豪氣。
宴席上為了姿態好看,準備的皆是小巧的白瓷杯,還為了擔心有人喝醉鬧事,御前失儀,給的都是濃度不高的果酒,夫人姑娘都喝得。
只這小王爺的酒不同,他排行第九,是唯一一個沒有封地也沒有封號的王爺,又因他極其好酒,坊間多稱他為「酒王爺」。
酒王爺的酒自然是自家府上釀的,便是給不常喝酒的男子都會辣喉嚨,鍾撰玉卻連臉都沒紅,放下酒樽贊道:「好酒!」
「……郡主好酒量。」酒王爺誇道,卻覺得這話與一女子說著怪怪的。
「王爺謬讚了。」鍾撰玉謙虛道。
她這酒量是在北夷練出來的,北夷人講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生活得久了,她便也學會了享受其中。
何況王爺這酒確實不錯啊!
「香而不嗆,苦而不澀,餘味醇馥幽郁。是王爺這酒確實好。」
酒王爺越聽眼睛越亮,這就是知音啊!
「想不到郡主這麼懂酒!」酒王爺語速有些快,沒了那股弔兒郎當的勁兒:「我府上還有好些好酒,奈何無人與我一起品鑒,下次去我府上好好喝一場如何?」
「咳。」
不待鍾撰玉答話,一直在旁邊虎視眈眈的鎮北王就咳嗽一聲,一臉警告得看著酒王爺。
「……是在下唐突了。」被鎮北王充滿殺氣的眼神一掃,酒王爺頓時萎了,又不甘心道:「那我下次擺個酒宴,郡主可一定要賞光。」
「哼。」鎮北王還是一臉不爽。
鍾撰玉尷尬得賠笑,想不到自家爹爹這麼剛的嗎?
酒王爺興緻沖沖得來,一臉萎靡得走,一旁看了全程的「皇親國戚」俱的捂嘴發出善意的笑聲。酒王爺是先帝的老來子,又只有王爺這一個名頭沒有實質權利,大家也都樂意寵著他。
「鎮北王還是這麼真性情。」
一座位比較靠前的婦人也領著一位著華服的小姑娘上前。小姑娘約莫十歲,禮儀姿態是一等一的好,上前就一臉認真給鎮北王行了禮:「曜靈見過鎮北王、郡主姐姐。」
鍾撰玉側過身回了個半禮,與自稱曜靈的小姑娘互相好奇的打量。
「寧王妃。」鎮北王對她一拱手,算是打過招呼了。
這婦人是寧王的正妃,長得是端莊典雅,也是臨安出了名的好脾氣,與寧王兩人不爭不搶,只安心過自己的日子,倒是得了皇帝的青眼,時不時召來小聚,展現他的友好的兄弟情。
「鎮北王對女兒家也太過嚴厲了些。」寧王妃笑道:「郡主初回臨安,自是沒有玩的好的玩伴,日日悶在府里多無聊。」
說著又拉過鍾撰玉的手拍了拍,笑得更加和藹:「我家王爺略長你爹爹幾歲,若是郡主不介意,可以喊我一聲伯母。若在府里待得悶了,可以來找曜靈玩。」
不,我一點都不悶,我還可以去軍營跟將士一起練武,我過的很快樂。
鍾撰玉心裡吐槽,面上還是笑盈盈得應了,一邊還納悶這一個兩個怎麼都對自己友好,爹爹的面子有那麼大嗎?
似乎感受到自家閨女崇拜的眼神,鎮北王站得筆直,儘可能得向自家閨女展示自己的英姿。忽的就聽到一個略顯尖細的女聲道:「寧王妃還是這麼上不得排面,竟然讓聖上親封的曜靈郡主與不知道哪裡出來的野郡主一起玩,真是什麼人都巴結!」
鎮北王一聽,轉頭向聲源處看去,果不其然是齊王妃。
寧王妃臉上的笑容連頓都沒頓,似乎聽不到齊王妃的聲音,只是……看著眼前同樣眯著眼看向齊王妃的父女兩,郡主肖爹的傳聞果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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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這一場宴會只是皇帝為了找個由頭見見鍾撰玉的人畢竟不多,寧王算一個,酒王爺也算一個,其餘雖無搭話卻在旁邊露出善意微笑的「皇親國戚」也不少,只是像齊王妃這樣的,就是顯然不是皇帝「自己人」的圈子了。
平日里這些達官貴人也時不時會舉辦宴會。什麼賞菊宴、賞桂宴、清明踏青、流觴詩會都是不少的,除了放風,還是適齡公子小姐互相相看的機會。
沒有自己消息渠道的齊王妃,顯然是把這個除夕宴也當成平日里的「相親宴」了。是以在她看來,鍾撰玉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郡主實在搶了自家閨女的風頭。
與齊王妃一樣,以為這只是個單純的除夕宴的朝臣不在少數。
陳靜蘭是特意打扮了一番來的。她知曉自己樣貌有些寡淡,就一水兒的白衫青衣,硬是要將自己凹出一個「人淡如菊」的氣質——只要她不張口說話。
有這「人淡如菊」,自然也有那「面若桃李」,只是不管是「清」是「烈」、是「濃」是「淡」,九成的適齡姑娘心中的最佳人選,都是那坐在高台上的酒王爺。
先前見那酒王爺主動與鍾撰玉搭話,雖聽不清內容,但酒王爺臉上的笑容與欣賞是看得真真切切,這可讓陳靜蘭酸的冒泡。
「那郡主定不是個什麼好姑娘,好姑娘哪會這樣喝酒!」旁邊桌的一位女子恨恨道。
陳靜蘭耳尖,見有人說出了自己不敢說的話,忙附和道,一來二去,竟成了相見恨晚的好姐妹。
兩人說話雖有收斂,但這兩桌的姑娘是都收入耳中,有那同樣心裡發酸的,也忍不住插話,眼看話題越來越不著邊,萬錦繡眉頭一皺想要阻止。
卻不想有人比她率先一步開口:「你們是吃了什麼豹子膽,竟然敢編排郡主?」
萬錦繡抬眼望去,是鄰桌的一位姑娘,一臉氣憤:「鎮北王對大渝的守護眾所周知,上到白髮老翁,下至垂髫幼兒,沒一個不感念鎮北王的功績,郡主更是為了大渝,小小年紀深入敵腹,為大渝換來了這麼多年修生養息的時間,你們只為了些女兒家的小心思就如此編排人家,你們還有沒有良心?」
適才沒有出聲的人,這下也同仇敵愾般,你一言我一語的指責開了。
萬錦繡看這場面,細細認了幾位自己知道的閨秀,愕然發現,這朝堂勢力分佈,竟就如此明晃晃的擺在自己眼前。
帶頭嘲諷郡主的人,是自家爹爹嚴防死守的「不幹凈」官員,隨聲附和的也多是小官之女,這些人是完全被排除在皇帝的「自己人」之外的;
而那第一個為郡主說話的,竟是皇后的侄女,隨之附和的也是皇上近幾年很是器重的官員之女;
而像自己這般沒有出聲的……萬錦繡心中給自己貼了金:是有腦子的聰明人!
這邊的吵鬧很快就被另一邊的夫人桌聽見,丞相夫人派了貼身丫頭過來詢問原委,姑娘們便消停了,畢竟爭風吃醋這種事情傳出去,怕是尋不到好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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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的貴女們曾因為自己起了一場風波的事,鍾撰玉自是不知情。也不知是她胃大還是給的東西太少,鍾撰玉只覺得宴會結束了她還沒吃飽。
鍾撰玉看了四周的席案一眼,嗯,肯定是東西太少了。
倒是鎮北王沒怎麼吃,回程的路上竟也與鍾撰玉一同坐了馬車。眼看著就要行到王府,鍾撰玉看著支支吾吾就是不開口的爹爹,終究還是自己問:「爹爹,你到底想說什麼呀?」
鎮北王一哽,開口道:「包子啊……今日齊王妃的話你不要往心裡去。」
「齊王妃?」鍾撰玉楞了一下,沒想到爹爹在意的是這個。
「是啊!」話一開口,後面的順暢多了,鎮北王一拍車內的牆壁,怒道:「這齊王是個好的,齊王妃卻是個蠢的!包子你放心,爹爹定給你出了這口氣。」
「謝謝爹。」鍾撰玉心下感動,但擔憂的事卻不得不說:「爹爹若因這事針對齊王,會不會不太好?」
「有什麼不太好的。」感受到自家閨女在擔心自己,鎮北王也心中一軟:「我們雖不是世家出身,但你爹我是本朝唯一一個異姓王,更何況我軍權在握,誰敢輕易得罪?」
鎮北王說的凜然,鍾撰玉卻心裡一驚,這話著實有些大逆不道。縱觀史冊,坐到爹爹這個位子的人…可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鍾撰玉蹩眉,只覺得腦中一團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