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鍾撰玉坐在桌子前已經等了一炷香了,還是沒人來喊她吃晚膳。
春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端了一碟綠豆糕放在鍾撰玉面前:「郡主,要不先吃點綠豆糕墊墊肚子吧?」
鍾撰玉面色不虞,拈了一塊綠豆糕到眼前細細端詳,自己還沒準備惹事,那二姨娘竟先膈應她,既然這樣,那自己也不客氣了。
半晌,鍾撰玉幽幽道:「景明,你餓嗎?」
站在門外的景明突得被點名卻沒有意外,心裡響起了「果然來了」的警鈴,小步走上前去回話:「回郡主,奴婢不餓。」
「不餓?」鍾撰玉提了一個音調:「看來王府的規矩是要重新教了,主子還在這餓著呢,下人倒是早就吃得滿嘴流油了?現在這個點還不吃晚食,到底是廚房還沒做好,還是你們下人先吃了讓我們主子吃你們的剩飯?」
景明噗通一聲跪下,咚咚咚就磕了三個響頭:「郡主明察,這是絕無可能的事啊。」
守在屋外的婢女奴僕呼啦一聲齊齊跪了下去,異口同聲道:「郡主明察!」唬得鍾撰玉這齣戲差點唱不下去。
知道王都規矩多,但沒想到這求饒都還有規定句式?要不是這是自己突然發難,差點還以為他們早就排練好了呢。
春和也被這一出唬得一愣一愣的,看了看鐘撰玉的臉色,又看了看院里烏泱泱跪了一片,不待多思考,春和果斷出手將房門關上。
嗯,這樣就影響不到自家主子了。
屋內一下子暗了下來,春和是自己的人,鍾撰玉不好當眾駁了她的面子,便再次將目光集中到景明身上:「那為什麼還不吃飯?」
「這……」景明懸著的心終於放下,暗道果然是為了這事兒發難,沒有被教養過的當真上不了檯面,面上卻一片惶恐:「這奴婢也不知啊…奴婢去前廳催一催?」
「催什麼催?」鍾撰玉將綠豆糕向她擲去,不偏不倚正好爆頭。
春和見這一幕,在後面默默給她豎了一個大拇指,鍾撰玉回以一個得意的眼神,又沖著景明道:「府中事務都是由二姨娘管著,何時開飯也是由二姨娘說了算,既然不是你們下人的問題,那便是二姨娘咯?我自幼便去了北夷,只在昨日與她見了一面,想不到她竟如此容不下我,竟連晚食都不給我吃?」
景明眉頭一跳,這后宅陰私,哪有這麼直白說出來的道理?!后宅不睦可是全府會被戳脊梁骨的,這郡主怕是個傻的吧?
不過腹誹歸腹誹,話還是要說的,景明又磕了個頭,雙眼含淚道:「郡主才剛回府兩日,二姨娘怎就容不下郡主了?二姨娘把持中饋,多年操勞,郡主這麼編排二姨娘可真令人寒心啊。」
「你倒是對她忠心耿耿。」鍾撰玉冷笑道:「既是這樣,那你就從哪來回哪去,可別再占著景明這個名字了,我噁心。」
這婢子原先是二姨娘劉氏身邊貼身伺候的,鍾撰玉回來后就指派了她過來填補上她貼身大丫鬟的空缺,連名字都從小憐改成了景明,說是和春和一起,應景。
瞧瞧二姨娘這文化水平,還好意思說她粗鄙。
想到這婢子原來的名字,鍾撰玉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一邊帶著春和出門,穿過門外跪著的人群往主院的餐廳走去:背地裡使小手段有什麼用,正面剛才有意思啊。
兩人走得極快,不過片刻就走到了正廳的院子。
甫一進大門,鍾撰玉就看見自家親爹坐在主位,那只有一面之緣的二姨娘坐在一旁給他夾菜,一副琴瑟和鳴的樣子。
看見鍾撰玉進來,兩人都楞了一下。
「給爹爹請安。」
鍾撰玉給鎮北王行了一個不怎麼標準的禮。旁邊候著的婢女便馬上給她搬了一張矮腳凳,放在圓桌的另一邊,與那兩人相隔甚遠,彷彿只是一個客人一般。
「撰玉怎麼來了,你不是跟姨娘說病了嗎?」
二姨娘反應極快,還不待鍾撰玉開口,就先截住了話頭。這樣不管鍾撰玉如何說辭,都可以推脫給傳話的下人。
卻不想,鍾撰玉沒有接她的話。
「大膽!」鍾撰玉板著臉喝道:「劉氏不知尊卑,竟敢直呼本郡主名諱。春和,掌嘴。」
「哎!」春和應的極快,挽著袖子就要上前,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胡鬧!」鎮北王一摔筷子,看見鍾撰玉時的欣喜已被憤怒代替,瞪著眼睛,氣勢逼人:「怎麼回事?這是你二姨娘!」
若是別人看見這鐵血手腕的鎮北王生氣,定是要把膽子給嚇破了,但鍾撰玉不怕他,自己幼時還騎在他背上騎大馬呢!
「二姨娘是妾,妾本就是高級一點的奴罷了,本郡主都要被一個奴爬到頭上了,教訓個奴才不行嗎?」
說著,用眼神示意春和趕緊上去掌嘴。
春和雖膽小,但自家郡主的命令是肯定要執行的,可看著躲到鎮北王身後的二姨娘有些為難,總不能讓自己把鎮北王給拉開吧?
「王爺,奴家只是想跟郡主親近親近……」二姨娘躲在鎮北王身後,輕輕扯著他的衣袖,垂著眼睛,眼淚說流就流,倒真是哭得梨花帶雨。
鎮北王蹩眉:「幼時你只是性子驕縱了些,去了北夷幾年,怎變如此不講道理?」
「我本就是這樣!」鍾撰玉梗著脖子,不服道:「我獨自一人在北夷,要是不蠻橫些,早被那些餓狼給剝皮吃肉了!」
這話可真是如同一塊巨石狠狠砸在鎮北王的心上,他此生最愧疚的事情,就是將年幼的小女兒送去北夷,想到自己就這一個從小千嬌萬寵的女兒,還因為自己的原因在那北夷苦苦求生,不由心底一陣抽痛,於是緩了語氣,道:「那你也不能隨便打爹的房裡人啊。」
鎮北王軟化的態度被鍾撰玉看在眼裡,當即也軟了表情,嘟著嘴道:「可是女兒以前不也是看誰不順眼就發落誰嗎?去了北夷一趟,連自己家也成了別人的了!」
鎮北侯果然吃著一套,見她這小女兒作態,頓時鬍子一瞪,道:「誰說的!?在這個家裡,除了爹爹你就是老大!」
「那老大要打劉氏!」鍾撰玉馬上打蛇上棍,控訴道:「她欺上瞞下,不喊我吃飯。還給我換了討厭的婢女監視我!」
頓了一下,又指著剛剛搬凳子的婢女道:「連家裡的下人都覺得我是客人,把凳子擺那麼遠,我以前都是挨著爹爹吃飯的!」
吃瓜吃得正開心的婢女沒想到戰火會引到自己身上,當即噗通跪下,身子顫抖說不出話來。
只那劉氏還在為自己辯駁:「王爺明鑒啊!奴家從未做過這些…」
鍾撰玉見鎮北侯面露猶豫,當即運著內勁腳下生風,欺身上前,探到鎮北侯的身後,只聽啪啪兩聲,劉氏的臉上便腫得通紅。
「這身法…你還記得……」鎮北侯看著回到原位的鐘撰玉,神情微怔。
鍾撰玉原以為自家爹爹會發火,這反應倒是讓她有些意外,原來這劉氏在爹爹心裡的地位根本不高嘛。
這個發現讓她心裡輕快起來,也緩了臉色道:「當然記得。這是爹爹教我的身法。」頓了頓,有意想緩和父女間的關係,便學著小時候的樣子歪著頭問道:「包子厲不厲害?」
包子是她的小名。
撰玉,指珍貴的佳肴,而她娘懷孕的時候最喜歡吃的就是包子,硬要給她取名叫鍾包子,好在最後給她爹攔了下來,退而求其次當成了小名。
鎮北侯一聽,回憶的浪潮瞬間衝進腦海,差點老淚縱橫,還好自制力高沒有在眾人面前落淚,只是也濕了眼眶。
自己真的很多年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
「厲害,小包子最厲害了。」
二姨娘不可置信得看著鎮北侯,才要開口說話,就被鎮北侯趕回了自己的院子:「既然郡主不喜歡你,你就回自己院子,沒事別出來礙郡主的眼了。」
說完又柔聲對著鍾撰玉道:「婢子不喜歡,發賣了便是,府里有看上眼的,你帶去便是。若是沒有看得上眼的,叫上管家再去買。你永遠是這府里的主人。」
「謝謝爹爹。」鍾撰玉笑得真心實意。
這可是超出自己的預料了。來之前本以為爹爹不在,只想打一頓劉氏出出氣,順便在府里下人面前立威,卻沒想到爹爹給了自己這麼大的權利,就像從前一樣,自己還是那個平遠將軍府的小霸王。
想到從前,鍾撰玉鼻子還有點酸。
對於把自己送去當質子這事,雖然理智知道這事兒是對的,國與家之間的抉擇,最難做的是爹爹自己,但說不怨他肯定是假的,更何況回來以後處境尷尬,又有一個莫名其妙的姨娘跳出來針鋒相對,是以剛剛看見他們和諧共處的畫面時,心裡積了五年的怨氣便一股腦兒的出來了。還好自己補救的及時,沒有讓爹爹與自己有嫌隙。
而鎮北王可不知道自家女兒的心思,當天晚上,鎮北王在床上輾轉反側遲遲不肯入睡,回憶起適才自己與小包子的衝突,喜得不能自己:不愧是自己的女兒,不僅不怕自己,還敢跟自己頂嘴!條理清晰,懂得利用自己優勢,瞧瞧什麼叫虎父無犬女?這就是虎父無犬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