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索命惡鬼
011
「你和他雖然關係不錯,但很明顯,你對他了解的還不夠深。」宮明月道,「慕千絕那個人,儘管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卻並沒有迷失自己。他會報仇,但不會因此去牽累其他無辜之人。」
「那你的意思呢?」莫如誨看著宮明月,「說實話,我現在很矛盾,我——」
「我明白你的心情。」宮明月反手握住莫如誨的手,「其實一切沒有那麼複雜。對於慕千絕來說,首要的仇人是當年真正刺殺你們母子卻讓他吳家替罪之人,其次才是你父皇。而那個人,同樣也是你的仇人不是么?」
「所以你是說,我可以先和慕千絕合作,找出那個真正的罪魁禍首。至於其他的事,之後再說?」莫如誨道。
「嗯。」宮明月點了點頭,「到時候,就算慕千絕要殺你父皇,以我們兩人的身手,難道還護不了你父皇周全嗎?」
自然是能護的,再說了,淳正帝作為一國之君,就算沒有他倆護著,也絕不是慕千絕說殺就能殺得了的。
經宮明月這麼一點撥,莫如誨瞬間就覺得輕鬆了。他握著宮明月的手捏了捏,定定的看著她。
一切盡在不言中。
事情緊急,當天晚上宮明月就帶著莫如誨去見了慕千絕。
幾人一番商量,第二天早上,莫如誨和宮明月便進了宮。
聽莫如誨講完一切,淳正帝臉上的表情可謂是複雜萬分。
許久之後,他長嘆一聲,道:「實話和你們說吧,其實這些年,朕曾不止一次想過,當時是不是朕太過武斷了?吳家,為我南耀立下赫赫戰功、滿門錚錚鐵骨的吳家,怎麼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來?可是,鐵一般的證據就擺在朕的面前,容不得朕不相信。」
「父皇,那到底是什麼證據?」莫如誨問道。
「當時朕帶親衛將那一夥惡賊逼到了一處,其中一名首領模樣的,見再無生路,便從衣襟內掏出一塊布帛吞了下去,然後自盡了。」
「朕當即就命親衛劃開了他的胸腹,從胃裡取出了那塊布帛。」
「原來那竟是一方女子的絲帕,上面綉著兩行詩和一雙飛燕。那兩行詩,朕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這樣的詩句,又加之那惡賊到死都不忘保護絲帕的主人,足以可見,絲帕的主人和他之間情意非常。」
「只是,那飛燕,那種樣子和綉法,朕見過太多次了,正是吳雙兒平日里慣用的。她曾對朕說過,那是她從一個老綉娘那裡學來的,老綉娘死後,這世上就只有她一個人會了。」
「於是,朕拿著那絲帕去找吳雙兒。吳雙兒承認絲帕是她的,卻不承認其他的。朕自然大怒,逼問之下,是她的貼身侍女春雅站出來交代了一切。」
「春雅說吳雙兒當年去外祖家遊玩時,曾救過一個海盜,兩人因此生情。後來吳雙兒為了吳家嫁給了朕,卻一直沒有和那男人斷絕來往。」
「她在那男人面前哭訴,說朕寵愛你母妃,而你母妃也常常欺負她,於是那男人便決定替她出頭殺了你母妃。」
「春雅覺得事情嚴重,便將之告訴了吳老將軍。誰知吳老將軍聽后,不僅沒有阻攔,反而還找到那個男人,說會幫他安排好一切,只是他在殺了你母妃的同時也要殺了你。」
「春雅說完后,自覺背叛了主子,就在朕面前撞牆自盡了。」
「如果只是春雅一個人這麼說,朕自然會再三斟酌。可是在春雅死後,吳雙兒的其他三個貼身侍女夏光、秋嵐、冬瑚也都站出來以死做了證。」
「四條屍體擺在朕的面前,朕還有什麼理由不相信?」
當年的事情給梁宣帝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傷痛,時至今日,他依舊清晰的記得每一個情景。
聽了這話,宮明月和莫如誨沉默了。
如果只是一個貼身侍女作證,那麼還可以說她是被人收買了,可若是四個貼身侍女都作證——
要知道,主子犯了錯,貼身侍女也是逃不掉的。刺殺太子妃和皇長孫,那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主子要死,貼身侍女同樣也要死。
是什麼原因讓她們連命都不顧了也要誣陷自己的主子?
「父皇,有沒有可能那四個侍女都被人收買了?亦或者是有什麼把柄被人捏住了?」莫如誨再次問道。
「朕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派人去調查。結果發現,那四個侍女,兩個是吳家的家生子,兩個是孤女,她們根本沒有理由陷害吳雙兒啊!」淳正帝道。
確實如此,但是——
莫如誨和宮明月相視一眼,能夠讓人毫無理由的去做一件事的辦法,這世上其實有很多。
比如宮明月所學過的「控瞳」之術,又比如莫如誨調製的藥劑,再比如,南湘的蠱。
只是這一點,他們都極有默契的沒有在淳正帝面前提起。
最後,淳正帝向幾名「帝系」將領下達了密令,讓他們嚴陣以待,同時派暗衛探聽江湖上的動靜並且嚴密監視同吳家有瓜葛的一眾武將,一旦有任何的風吹草動,立即上報。
而且出乎宮明月和莫如誨的意料,淳正帝許諾他們,日後會饒慕滄海一命,算作是對慕千絕的獎賞。
二人出了皇宮后,便將此事告知了慕千絕。
宮明月清楚的看到慕千絕鬆了一大口氣,但他對淳正帝的恨意,依舊絲毫未減。不過想想也是,滅門之仇何其深,怎麼可能因為這麼一件事就消減?
儘管淳正帝沒有讓莫如誨再查當年的事,可是既然已經知道了事情另有隱情,莫如誨又怎會放任不管?
當天夜裡,他就去秘密拜訪了刑部尚書,拿到了當年的案宗。
「父皇和母后雖然是微服前往寒山寺,可他們的身份擺在那裡,就算是微服定然也跟著不少的侍衛。」宮明月道。
「是的,如果母后一直和父皇呆在一起,那麼就算有人前來行刺,也奈何不得。可偏偏,我那時哭鬧的厲害,母后沒辦法,只得帶著我出去四處逛逛,而這一逛,就逛到了寒山寺最為偏僻的冷香院,給了那伙惡賊可乘之機。」莫如誨不無自責的道。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你那時候才多大一點,能知道什麼?不過我有個疑問,當時可是下著大雪,天氣異常寒冷,母后就算帶著你出去逛逛,應該也只是在他們當時下榻的院子附近,怎麼就去了冷香院?」宮明月拋出了疑點,想讓莫如誨快速從自責中脫離出來。
果不其然,莫如誨的思緒瞬間就被她的話吸引了。
「你說的對,雪大天冷,母后不可能不顧忌當時還是嬰孩的我,除非——」莫如誨道,「她有非去冷香院不可的理由。」
「我也是這麼想的。」宮明月道,「當時母後身邊隨身伺候的是誰?還活著嗎?或許我們能從她那裡探聽到一二。」
「母後身邊隨身伺候的,除了四個貼身侍女外,就是我的奶娘了,可是她們都已經死了。」莫如誨道。
發現了疑點又能如何?根本就沒有辦法繼續查下去。
然而宮明月並不氣餒,她將一張白紙鋪在了書桌上,然後寫下了當年在寒山寺的所有人。
周馥羽,周馥羽的四個貼身侍女,奶娘,行兇的惡賊,淳正帝,樂公公,一干侍衛,寒山寺一眾僧人。
這些人中,除了淳正帝、樂公公、一干侍衛以及寒山寺眾僧人外,其餘人全都已經死了。
「如此,我們就先從這些還活著的人身上入手。」宮明月將他們圈了出來,「明日我們分頭行動,你負責父皇、樂公公還有一干侍衛,我負責寒山寺一眾僧人。」
「好。」莫如誨點頭。
第二日一大早,莫如誨就進宮去了,宮明月則是帶著流光和鶯歌前往城外的寒山寺。
她如今乃是新婚,前往寺廟祭拜,就算有人知道了也只會被當做是去求子亦或是祈求夫妻長久恩愛,並不會引起懷疑。
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當時的僧人已經故去了好幾位,宮明月找到還活著的那些,用控瞳之術對他們進行了詢問。
然而很可惜,最後什麼線索也沒有得到。
晚上宮明月回到王府,莫如誨還沒有回來。
等到他回來已是子時,宮明月起身,陪著他一邊用宵夜,一邊交流今日的收穫。
宮明月算是無功而返,他那裡也是收穫寥寥。
「樂公公說,我當時一直哭一直哭,母后拿我沒辦法,哪怕外面下著雪,也只能帶我出去。而父皇當時正忙著處理一件緊要事務,所以才沒有和母后一道。」
「母后帶我出去時,本來有不少侍衛跟著,但走了沒幾步,母后卻說人太多了讓她不自在,便將其他侍衛都遣了回去,只留了兩人隨行。」
「而那兩人,自然也沒能活下去。」
「聽上去,好像沒有什麼不妥,但是——」宮明月道,「以母后的身份,不管到哪裡都是前呼後擁,她縱然不喜,卻也應該早就適應了才是。更何況當時她們留宿在外,理應重視安全,母后怎麼可能以『不自在』為由將侍衛遣走?」宮明月道,「所以還是那句話,她有非遣走他們不可的理由。」
「當時跟在母後身邊的,只有那四名貼身侍女和奶娘,你對她們了解多少?」
「那四名侍女,兩名是從我母妃小時候就跟在她身邊的,同她情如姐妹,另外兩名,則是我父皇精心為她挑選的。我母妃待人一向寬和,所以和她們相處的也很好。」莫如誨道,「至於奶娘,那就更不要說了,那是外祖母專門為我找來的。你知道的,能夠成為皇長孫的奶娘,必定要經過一番嚴格篩選,奶娘能被選上,足以證明她沒有問題。」
「那可不一定,當時沒有問題,不代表以後沒有問題。」宮明月並不同意莫如誨的說法,「看來,我有必要去周府拜見外祖母一趟,向她打聽打聽有關母后那兩名侍女和奶娘的事。」
「那我陪你一起去,想來他們兩位老人家見到我們一定會很高興。」莫如誨道。
「也好。」宮明月點了點頭,立即吩咐疏影她們去準備了。
誠如莫如誨所說,周老太傅夫婦見到他二人,歡喜的不得了。
四人坐一起寒暄了會後,宮明月說想看看周府的花園,周老夫人自然陪著她一道去了。
周府的花園修建的確實很別緻,逛了一會後,宮明月便扶著老夫人坐進了一處亭子里。
她沖鶯歌和流光使了個眼色,二人立刻機靈的拉著周老夫人的侍女走開了。
因為面對的是至親,所以宮明月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向周老夫人詢問了起來。
周老夫人聞言,登時大驚,「怎麼會這樣?這,這事當時已經查清楚了,明明就是吳家所為,怎麼會另有真兇?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外祖母,若非另有他情,我又怎會向您開這個口?」宮明月道,「您一定也想抓住害死母后的真正兇手吧?」
「另有他情?我怎麼不知道?」周老夫人急忙追問道。
「這個,現在我還不便透露給您,等到徹底查明真相,我自然第一個就來稟告您二老。」宮明月道。
「那你現在可有找到什麼線索?」周老夫人道。
「暫時還沒有,所以才來找您詢問有關那兩個侍女和奶娘的事。」宮明月道。
「那就別查了。」周老夫人道,「這事絕對不會有錯,真兇就是吳家。這麼多年了,我好不容易才讓自己淡忘了那件事,如今卻是又被你提起了。哎,你自己轉會吧,我回去休息一會,人老了,心情一不好這身上就不舒服。」
說著,她徑直起身離開了。
「小姐。」鶯歌和流光走到了宮明月的身邊,「問出什麼了嗎?」
宮明月搖了搖頭,看著周老夫人的身影消失在園門口,一雙柳眉不自覺的皺了起來。
頓了頓后,她帶著鶯歌和流光返回了前院。
同周老夫人的態度截然不同,聽莫如誨說當年的事情真兇可能另有其人,他現在要再次調查,周老太傅立刻就將他所記得的所有細枝末節都講了出來。
得知周老夫人不願意將事情告訴宮明月,周老太傅立刻就要派人去將老夫人叫過來親自詢問。
宮明月趕忙阻止了他,然後問道:「外祖父,您同吳老將軍關係如何?」
「我和他,雖然一個是文臣,一個是武將,但關係卻甚是親厚。說實話,當年查出真兇是吳家人,我第一個就不相信,直到後面證據擺在眼前,我也依舊是半信半疑,甚至還勸諫你父皇,不要急著下令處置吳家人。並非我不疼愛你母親,而是吳老將軍,實在不是會做出那等陰狠卑鄙之事的人啊!」周老太傅道。
「那外祖母和吳家女眷可有來往?」宮明月繼續問道。
「你外祖母和吳老夫人也算得上是密友了。」周老太傅道,「或許正是因此,當證據擺在面前的時候,你外祖母整個人完全失控了,一定要你父皇趕緊殺了他們,替你母親報仇。」
「這樣啊——」宮明月心裡的疑點越來越多,不過都被她壓了下來,一絲都沒有透露。
周老夫人看來是真的被傷到了,一直在休息,連午膳也沒有用。
周老太傅怕宮明月心中愧疚,打算寬慰她一番,卻發現她面色如常,行事依舊落落大方,絲毫不受影響,不由得在心中點頭讚賞,同時暗暗責備周老夫人,那麼大歲數的人了,竟是連小輩都不如。
用過午膳,又陪著周老太傅坐了一會,宮明月和莫如誨便回了耀王府。
屏退一眾下人後,莫如誨一把握住宮明月的手,滿是歉意的道:「今日讓你受委屈了。」
「這算哪門子的委屈?」宮明月笑道,然後拉著他在床邊坐下,「不過,我倒是發現了一些疑點。」
「是和外祖母有關?」莫如誨問道,先前聽她問外祖母和吳家女眷的關係的時候,他就覺察到了一些端倪。
「嗯。」宮明月點頭,「先前我告知外祖母當年的事情可能另有真兇,外租母的第一反應是震驚,緊接著,她就告訴我不必再查,說兇手就是吳家絕不會有錯,然後便有些埋怨我的意思,暗暗指責我不該再提起此事,揭她的傷疤。」
「但是別忘了,我們大婚那天,她可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主動提起了母妃,這難道不算是自揭傷疤嗎?」
「還有,既然她和吳家老夫人是密友,那自然也熟悉吳家人的秉性。當年就算證據擺在面前,外祖父也是持半信半疑的態度,偏偏她就堅信不疑,還讓父皇快速處決他們。」
「當然了,這都只是我個人的看法,或許是我想太多了也不一定。」
「其實今天,外祖父還和我說了一件事。」聞言,莫如誨緩緩道,「他說那日前來參加我們婚宴之前,他再三叮囑過外祖母,讓她不要提起有關我母親的事,免得影響了大家的心情,破壞喜慶氣氛。可是外祖母她還是提起了。」
「所以,你也覺得外祖母有問題?」宮明月道。
「嗯。」莫如誨點頭,「今日她的所作所為,讓我覺得她其實知道什麼,但卻不願意告訴我們。」
「那你打算怎麼做?」宮明月問道。
「容我想想。」莫如誨道。
宮明月看他陷入了沉思,便不再出言打擾,只靜靜的坐在那裡等待著。
她有些慶幸。
慶幸莫如誨和周老夫人相認的時間尚短,否則他很難將自己從親情的桎梏中抽脫出來,冷靜的進行思考。
沒有用太多的時間,莫如誨就已經有了決斷。
「用控瞳之術吧!」他道,「這是最快最有效的辦法了。若是查不出什麼,我自當向外祖母請罪。」
「可若是查出了什麼呢?」宮明月道。
「若是查出了什麼——」莫如誨深吸一口氣,「那就等查出了再說吧!」
「什麼時候動手?」宮明月道。
「就今晚吧,我怕再拖下去我可能就下不了這樣的決心了。」莫如誨道。
「好。」宮明月點頭應了。
當天夜裡。
宮明月和莫如誨再一次來到了周府。
周老太傅和周老夫人早已入睡,二人悄悄進了他們的卧房,先點了周老太傅的睡穴,然後喚醒了周老夫人。
「你們怎麼——」乍然看到二人,周老夫人驚愕不已,然而還沒等她把話說完,宮明月就已經用控瞳之術控制住了她。
「可以了,問吧!」宮明月道。
莫如誨使勁吞咽了一口唾沫,雙眼死死盯著周老夫人,開口道:「二十多年前太子妃被殺一事,你知道多少?」
「知道多少?我全都知道。」周老夫人雙眼空洞無神,用毫無波瀾的語氣說道。
「是吳家所為嗎?」宮明月看出莫如誨整個人已經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便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然後代替他問了起來。
「不是吳家,吳家只不過是替死鬼罷了。」周老夫人道。
果然,吳家果然是被冤枉的。
宮明月和莫如誨相視一眼,緊接著,宮明月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
「那麼,究竟是何人所為?」
「是我。」
周老夫人口中蹦出兩個字,直接將宮明月和莫如誨震得腦中一片空白。
「你,你說是你——」後面的話,莫如誨根本就說不出來。
這怎麼可能?!
那可是她的女兒!
「你為什麼要殺太子妃?」宮明月緩緩問道。
「因為我不能忍受她在害死了我的兒子後過得越來越好。」周老夫人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太子妃她害死了你兒子?你不是只有太子妃一個女兒嗎?」宮明月急聲追問道。
「她不是我的女兒,她是借著我的肚子來到這世上的惡鬼,索命的惡鬼。我先前還有過一個兒子,但隨著她的出生,他開始大病不起,沒多久就沒了。大家怕我傷心,便不再提及,久而久之,便都忘記了。」周老夫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