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賊船
果然來了,徐將晚面上鎮定,心裡已經有些惴惴的了。
他自認為宰相肚裡能撐船,對楊閣老一群人的步步緊逼併不是那麼在意,只是臨走之前想為白子仁這個好朋友做點事情。可白子仁這裡妻賢子孝十分美滿,著實沒有插手的地方,他只能去幫宇文佑了,不說能保存宇文佑在朝堂上的全部勢力吧,至少留一點下來。
想法如此,可他擔心宇文佑得寸進尺,因為人情債這種東西不能立時還清就會越來越麻煩,不管一開始是誰欠誰的的。還不如說是自己想報仇,借宇文佑的人,順便幫宇文佑保存實力,這樣就是兩清了。
至於自己絕不參與皇儲鬥爭的信條,也只能感嘆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太過奇妙。他和白子仁認識的時間不到一個月,嚴格說起來白子仁還利用過他,如今卻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受其影響,連宇文佑這妖孽般的存在也覺得可以信任了。皇子也不一定都是想要皇位的吧?他少年離家,就沒惦記過祖上留下的二畝薄田。
可這信任,到底不是太多,此刻聽見宇文佑提要求,他就忍不住緊張了:「什麼要求?」
「再過兩個月,我和白大哥要離開京城。我得罪的人有點多,在京城,官場上的人既是強龍又是地頭蛇,林管事可能應付不過來,所以我要你留在朝堂上幫著照應。」宇文佑看向徐將晚道,「等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回來了,那時你要走要留,都隨意。」
這要求倒是不過分,徐將晚卻是一聲苦笑:「殿下太看得起我了,朝堂內外是眾志成城要把殿下的勢力清理乾淨,我最多幫您留下幾個暗樁,將來好東山再起。多的,我做不了。」
「你只要做好大幹一場的準備,資源我會提供。」宇文佑說道,徐將晚運籌帷幄的能力很強,只可惜太孤傲,不喜歡拉幫結派。現在他有人,徐將晚有能力,這個他本已放棄的戰場定會變得很精彩。最要緊的是,還不用自己操心,樂哉!
「哦……」徐將晚想想又要大幹一場,著實有點熱血澎湃,見宇文佑信心滿滿的樣子又有點擔心自己能力不足,不過他很快注意到另一件事,「您又要出京?」
「是的,所以即便留下朝堂上的勢力我也沒有時間和精力去管,索性把全部人手挪到外面去。好在老天待我不薄,送來了一個徐閣老,相信閣老大人定不會讓我失望。」宇文佑鄭而重之地斟了杯酒,說道,「我知道閣老大人所擔心的事情,宇文佑可以項上人頭髮誓,絕不參與奪嫡之爭。」
不僅是自己不爭,也不幫著別人爭,他只要舒舒服服地活著,讓身邊的人也舒舒服服地活著,就夠了。儘管聲音中還帶著少年人的稚嫩,但字正腔圓,鏗鏘有力,讓人生不出一絲半點的懷疑來。從來沒有看到宇文佑如此嚴肅,安謹言明亮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黯然地轉開了。
徐將晚深吸一口氣,宇文佑連這麼隱秘的事情都告訴他了,他還逃得掉嗎?只要名聲不受影響就好,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眼角餘光瞥見宇文佑上翹的唇角,忽然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一年之後,真的能說走就走?他很懷疑啊。
長樂坊的生意遍及大江南北,首要任務是賺錢以保證宇文佑將來的好日子,次要的任務便是搜集情報。京城作為長樂坊的大本營所在地,更是不能放鬆。宇文佑所能提供的資源,除了人和錢,最重要的便是情報。
徐將晚面前放著厚厚一摞寫滿了蠅頭小楷的紙張,上面是按他列的名單搜集來的官員資料,論生平可以追溯到祖宗十八代,講喜好可以詳細到洗澡的時候喜歡唱什麼戲。自己冷眼旁觀這麼多年,對同僚們的性情也有些了解,所以並不懷疑這些資料的真實性,只是想到自己也曾是被監視的一員,就不由自主地尷尬,很想知道那些糗事又沒有被記錄下來。
宇文佑躺在自己華麗的大床上,思來想去發現沒有需要自己的地方,便決定第二天帶關雅兒游湖去。想了想,又給宇文菡和宇文桓發了邀請。
他的山莊里挖了偌大一個湖泊,種滿了不同品種的蓮花,現在正開的如火如荼。宇文菡和宇文桓幾次想借他的地方舉辦宴會,都被宇文佑給拒絕了,不僅如此,就是他們自己想進莊子里遊玩一番,也必須有宇文佑或是關雅兒在場。說他小氣也好,說他獨裁也罷,反正宇文佑是把山莊當做家來照管的。家,那是別人想進就能進的嗎?
第二天烈日當空,熱是熱了點,但馬車夠寬敞,又放了冰塊,還是很愜意的。座位上鋪著溫玉,宇文佑閉著眼睛聽琴簫合奏,手指點在膝蓋上打著節拍。想象著宇文桓和宇文斌這兩個二貨在大太陽底下騎著馬,圍著馬車團團轉,暗罵了一句活該,心情莫名地越來越好了。
好心情維持到下了馬車,看到宇文斌一頭大汗地站在淚眼盈盈的安謹心身邊,安謹言面如寒霜站得八丈遠,還有安慎行和安慎獨這兩兄弟跟仇人似的恨不得打上一架……宇文佑恨恨地瞪了宇文桓,你是怎麼把他們湊到一起去的?
宇文桓很光棍地把手一攤,他真的只叫了駱清幽和師父安慎行,其他人是怎麼回事,他也很好奇啊。
山莊里上了年紀的老樹都沒有動,又從別的地方移栽了不少過來,所以雖然是重建不久的山莊,看上去卻也是古木森森,一片清涼。
穿梭在這片綠蔭中,宇文桓主人似的在前面領路,嘻嘻哈哈地說笑,其實是受宇文佑壓迫,努力地調節安慎行和安慎獨的關係,至少不能讓他們在這裡打起來。幾個女孩子走在中間,宇文佑和關雅兒走在最後,兩人低低地說著話。
「這會兒去游湖有點太熱了,不如先去游廊轉一圈,又涼爽風景又好。走走停停,到了沉香小築差不多可以吃午飯了,就用湖裡新鮮的魚和蓮藕……」關雅兒很有當女主人的覺悟,一直安排到晚宴結束,方才笑看向宇文佑道,「阿佑,你覺得好嗎?」
「很好,我的雅兒越來越能幹了。」宇文佑笑著稱讚,卻又很快轉了口風,「我和你是出來玩的,又不是來伺候人的,管他們那麼多做什麼?吟詩作對,我不喜歡,猜拳行酒令也沒多大意思,雅兒,你忽略了我。」
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投下或濃或淡的暗影,落在宇文佑俊美的臉上,黑白分明的瞳孔泛著點點亮光,他從骨子裡透出來的疏離便融化在這淺淺的笑容里。關雅兒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依然是愣怔了一下,再次肯定宇文佑是全京城,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我也不喜歡這些,寧願跟阿佑聊天呢。」關雅兒把聲音壓的更低一點,「不過哪有主人家只顧著自己玩,把客人晾在一旁的道理?至少等他們用過午膳吧,然後分開玩,好不好?」
宇文佑勉為其難地點頭,就又指著幾處沒建好的地方,和關雅兒商量這些地方用來做什麼。
「嘩!」水聲傳來,幾人循聲望去,見是一條成人手臂長的大魚躍出水面,它的鱗片閃著光,又「嗵」地一聲扎進水裡。大顆的水珠好像五顏六色的寶石,噼噼啪啪地落進玉盤似的湖面。
「阿佑,你這湖不是剛挖的嗎,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魚?」宇文桓大感有趣,跌足嘆道,「一躍就能跳這麼高,味道一定很好,可惜我沒帶釣竿。」
「世子爺,想吃魚還不簡單,我給你抓一條上來。」安慎獨一邊說話一邊解開袖子,挑釁的目光落在安慎行身上,「安慎行,你不是喜歡跟我搶嗎,我們再比一次,看誰先抓到那條魚。誰輸了,乾脆就不要上來了。」
「這莊子是要住人的,溺死在這湖裡太不吉利,不如誰輸了就活吃了那條魚。」安慎行上前一步,邪笑道,「你敢嗎?」
安慎獨明顯被震了一下,不過他反應很快:「沒問題。」
三言兩語地做了決定,兩個少年人就脫了外衣,大步地奔向湖邊,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躍進了水裡,很快就沒了蹤影。
安謹言還算鎮定,安謹心則是嚇白了臉,站在湖邊喊道:「哥,你快上來,哥……」
「別喊了,他們聽不見的。」安謹言叱道,回身對宇文佑道,「莊子上有船,我再去找幾個水性好的人來,你們看好她。」
這個她,自然便是安謹心。
「師父水性很好,她這麼火急火燎的,定然是為了安慎獨。師伯看起來憤世嫉俗,其實心地還是很好的。」宇文桓說著又看了看湖面,「阿佑,這湖跟外面是相通的吧,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大的魚,那這水裡會不會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