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清理
陸景明心中清楚，就算沒有之前那一名遇難者家屬狙擊巨人的事情發生，羅嗣忠也絕不會允許憤怒的人群靠近這名巨人。這其中所蘊含的不確定性風險實在太大，大到整個人類文明都承受不住。
就算不說這些，萬一在這過程之中，那群示威者之中有人受傷了呢？有人被巨人無意間殺死了呢？
可以預見，無論哪一種情況，都會在現在已經充滿躁動的人類世界之中炸響一顆炸彈。
顧子明嘟囔道：「這種事情，我以前只在殺人犯逍遙法外，引起眾怒的時候見過。」
韋思雨皺眉道：「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巨人確實是殺人犯，並且，它確實在逍遙法外。」
一場海嘯，哪怕已經提前預知，且盡最大努力做了疏散，仍舊有至少上千人不幸遇難。無家可歸者，因為此次災難而一貧如洗者的數量，至少也是遇難者數量的數千上萬倍。
直到現在，人類執政委員會的委員們都在為如何安置這些人而焦頭爛額。
而不管哪個人都心中清楚，這名巨人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想起剛剛在海原市買了新房，準備讓兒子結婚用的史雲生教授，想起與自己一同工作在海原市，普遍在本地置辦了家業的同事們，朋友們，陸景明心中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很顯然，伴隨著此次災難，人們花費了許多年積蓄才置辦的家產，現在已經一錢不值了。
車廂內恢復了沉默。片刻，陸景明喃喃道：「不知道羅嗣忠將軍會怎麼處理。」
人群很顯然是特意匯聚在巨人的前進路線上的。而依據以往經驗，除非日落，否則巨人絕不會停下。那麼，包圍圈便也只能繼續前進。
那些匯聚在這裡的憤怒的示威者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上級絕不會同意，羅嗣忠也絕對不會用此刻軍隊之中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去解決問題。
此刻，巨人前方大約五百米處，充當臨時作戰指揮部的大型裝甲車車廂里，羅嗣忠將車廂頂部打開，探出上半截身子，看了看後方仍舊在大步前進的巨人，又看了看前方群情激昂，甚至已經和治安人員產生衝突的人群，臉上滿是憂慮。
無數橫幅飄揚，無數人正在憤怒的大吼，推搡。哪怕此刻雙方仍舊間隔數百米，那巨大的喧嘩聲也已經衝進了羅嗣忠的耳朵。
「我什麼都沒了！家沒了，孩子沒了，老婆也沒了，我要這惡魔償命！」
「你們還是不是人類的政府，還是不是人類的軍人！放著殺人惡魔不去管，卻來阻擋我們！」
「天啊，還有沒有天理了啊……」
「滾開，都給我滾開，你們沒種，老子有種！老子今天跟它拼了！」
「打死它！打死它！」
治安人員排成長隊，死死阻擋著憤怒的人群。但就算他們已經拼盡全力，卻也僅僅只能將人群擋在外面，要驅散卻是萬萬不能。
人群幾乎全都是自發聚集的，在這個過程之中並沒有人出來組織。這一點，從人們所駕駛的交通工具上便可以看出。
有至少數千輛各式各樣的車子隨意、散亂的停放著，有的車子根本不適合在沙漠里開，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在沙漠里開了這麼遠。除了汽車之外，甚至還有一些電動車，自行車。最誇張的是，羅嗣忠甚至看到了幾十頭驢子，馬，牛，駱駝等牲畜。
來自四面八方的人，乘坐著各式各樣的交通工具，因為心中對於巨人的仇恨，不需要任何人組織，不約而同的匯聚到了這裡。
在形勢如此嚴峻的現在，如果有人出來組織，那早就被當地治安力量發現，從而打消在萌芽狀態了。但也正因為如此，才愈發凸顯人們的憤怒。
羅嗣忠可以感受到人們的情緒。甚至於，他自己本身也對那巨人有極大的仇恨，但理智告訴他，現在還不是報仇的時候。
他回到車廂里，看了看報告，發現從其餘城市趕來的緊急支援力量至少需要一小時才能趕到，心中終於下定了決心。
「收縮包圍圈，半徑由五百米減為兩百米。」
在這個命令之後，無數車輛開始了有序機動。許多車子退出包圍圈，直撲前方人群，剩下車子則繼續連接在一起，仍舊包圍著中間那名巨人。
情況已經無法再拖延下去了。地方治安力量無法搞定憤怒的人們，那羅嗣忠只能讓自己的手下們出手了。
數百輛軍用車輛直接開到了憤怒的人群之前，接著，大量軍人從車上跳下，沖入到人群之中，強行開闢了一條通道。
這條通道每開闢一點，一輛軍用車輛便會開過去，充當「堤壩」，將人群擋在外面。憤怒的人們試圖爬上車子翻過去，但留守士兵立刻就用防暴叉將人推下去。
伴隨著士兵們的加入，伴隨著被強行開闢的通道的出現，在這一刻，所有人都沸騰了。
呼喊聲，叫罵聲，哭泣聲，尖叫聲，伴隨著頭頂上武裝直升飛機隆隆的巨大噪音混雜成一團，便連最熱鬧的集市都無法比擬萬一。
陸景明所在的裝甲車裡，玻璃仍舊封閉著，金屬擋板則已經打開。幾人透過窗戶看著外面這一切，俱都默默無語。
人群後方，無數石塊，垃圾，雜物如同雨點一般扔過來，砸在車子上，也砸在士兵們身上。
比較大的東西，士兵們會用固定在手臂上的盾牌擋一下。小東西的話就沒有辦法了，只能任由它們砸在身上。
看著這一幕，顧子明嘆了口氣，道：「受害者家屬情緒激動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
陸景明低聲道：「你見過很多？」
「比這更激動的都見過。可惜，現在還不能把罪犯繩之以法。」
在地外文明探索中心工作的詹正業說道：「文明與文明之間，地球生命與外星生命之間，不能以人類的價值觀念來衡量。」
顧子明嘟囔道：「我只知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此刻包圍圈已經調整完畢，從五百米半徑調整成了兩百米。而在包圍圈前方，有了大批軍人的加入，地方治安力量終於勉強將人群分割，並在人群之中開闢了道路。
這條道路寬有四百多米，恰好可以容納包圍圈從其中通過。
道路之中空無一人，但還有大約幾十輛車子，以及幾頭找不到主人的騾馬停在那裡。這些東西就來不及清理了，但想來也不會造成什麼影響。
一種微妙的緊張氣氛在隊伍之中蔓延。士兵們心中俱都清楚，現在，需要他們防備的，不僅僅只有內部的巨人，還有外部憤怒的人們。
包圍圈緩緩的前進著，慢慢的進入到了那剛剛開闢出來的道路之中。路上雖然有一些無主的車輛，但都被靈巧的繞過，沒有給隊伍的前進造成絲毫阻礙。
便在陸景明幾人所乘坐的車子也進入到這條道路之中時，陸景明忽然看到，一名上身衣衫幾乎已經被扯爛，挺著啤酒肚，手中還抓著一根棒球棍的中年男人忽然間從一輛車子的車底爬了出來。
很顯然，在之前的混亂之中，清理道路的治安人員和士兵們將他遺漏了。
現在，他位於包圍圈之內。
他與陸景明之間間隔並不算遠，大約有二十三米的樣子。雖然無法看太清楚他的臉，但陸景明仍舊從這肥胖中年人的身上清晰感覺到了一種名為仇恨的情緒。
寧玉山撲過去，一把抓起通話器，語氣急促的開始向羅嗣忠發出警訊，其餘幾人，包括陸景明在內，則俱都滿是震驚的望著他。
那中年男人嚎叫一聲，揮舞著手中的棒球棍，以與他身形不相稱的速度，踩著黃沙，深一腳淺一腳的向著一百多米之外的巨人沖了過去。
陽光之下，他那僅有一米七左右的身體，與高度有三十多米的巨人相比就如同螻蟻一般渺小。陸景明知道，就算那巨人沒有其餘任何能力，僅僅憑藉龐大的身軀，它也可以如同螞蟻一般踩死這名人類，但這名中年男人仍舊義無反顧的向前沖著。
他手中的武器只有一根棒球棍。而陸景明清楚知道，就算一枚狙擊槍子彈正面擊中巨人，也無法給巨人帶來任何損傷。
「不要送死，不要去送死。」
陸景明喃喃著，只感覺心中無比焦急。
便在這個時候，一輛軍用車輛車門打開，一名身形矯健的軍人從車子上一躍而下，在地上翻了幾個滾，卸去了車子的慣性之後，便急速向那男人追了過去。
當那男人與巨人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不到五十米的時候，那名士兵衝到了他身後。陸景明看到，那名士兵猛地跳起，一下子就從背後將那男人撲倒在地。那男人拚命掙扎，手腳並用想要向前，但被士兵拖住，絲毫無法寸進。
陸景明心中微微鬆了口氣。
便在這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那一直前進的巨人，在至少數萬道目光的注視之中，忽然間停在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