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間日暮七星現 第3章 七殺現身
靈羽箭的箭身,並非普通的竹木,而是產自南疆的食人樹。
食人樹雖為草木,卻天生嗜血,因此,如今的三臂閻羅只有兩條路可以選。
一是拔出靈羽,任由心臟的箭傷泵出一身的熱血。
或者,任由靈羽一點一點的把心臟內的熱血吸干。
一旁的貪狼撿起了自己的斷掌,默默的注視著三臂閻羅。看著這曾經讓江湖為之顫抖的存在,如今要面對的選擇,卻是立刻就死,或者是受盡折磨的死。
勝負已分,殺意散盡。閻羅捂住胸口,艱難的走到貪狼的身邊,坐了下來。
兩個老人都發出了疲憊,沉重的呼吸,眼神一起投向了無邊的黑暗中。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三臂閻羅又望了一眼蜷縮一旁的破軍的屍體。
「我殺孽深重,終該這樣死去,只是沒想到臨死卻又多害了一條人命。」
貪狼沙啞的聲音充滿不屑,「是不是每個人死的時候都喜歡懺悔。今晚如果不是被靈羽穿心,你會為這個丫頭惜命么?」
「應該不會。」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既然得手,為何不追問那件東西的下落?」
「追問會有答案么?如果沒有足夠的把握,七殺不會讓我們動手的。」
「七殺?真想在死前見見。你舍一掌,她陪一命,想必都是七殺的安排吧。」
貪狼眼中寒光一閃,不再搭話。
是啊,那個七殺,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自己甘願為他斷掌,破軍甘願為他送命,連三臂閻羅的心臟都按照他的計劃分毫不差的被靈羽洞穿。或許這個七殺真如傳言所言,是個妖魔一般的存在?
三臂閻羅看貪狼入定,專註療傷,不再搭話。只得自顧喘了一會兒,捂著自己的胸口艱難的起身。此刻幽藍的箭桿已經因為吸飽了鮮血變得暗紅,連原本潔白的尾羽也泛起了紅光。
老劉頭的腳步開始像一個真正的老者,蹣跚起來。他用盡殘留的體力,朝著自己的小屋走去。那裡還有他最後的牽挂。
整個世界都開始在眼前旋轉,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好在屋內的油燈已經被人點亮,青燈之下,一直藏在床下的棋盤已經重新碼好。看著搖搖晃晃進屋的老劉頭,耿三為他拉了把凳子。
「把這盤棋下完么?」
老劉頭揉了揉迷濛的眼睛。油燈下,白天被他攪亂的殘局又被原樣重新擺好,一旁依然是耿三那張白凈稚嫩的臉龐。
老劉頭盯著耿三困惑的看了半天,彷彿想明白了什麼,苦笑一聲,「甚好,甚好。」
「你不該犧牲那個女娃的。」隨著老劉頭的小卒向前一拱,他蹦出了這句話。
此刻他已經沒有試探的心思,越來越艱難的呼吸讓他開始珍惜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句話語。
「我給了她一個手刃仇人的機會。」耿三稚嫩的嗓音卻說出了一句充滿滄桑的結論,老劉頭剛剛過河的小卒瞬間被他的棋子吃掉。
「殺手應該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回報,如果是你出手……」老劉頭的話突然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他用衣角使勁的擦去嘴角淌出的血跡,手指顫巍巍的又把另一個小卒送到耿三的面前。
耿三並不介意再次吃掉老劉頭的走卒。二人隨即你來我往的對弈起來。
棋盤上,老劉頭的棋子越來越少,他卻依舊堅定的一步一步走著。終於,他忍不住再次打破沉默,「我這輩子沒有求過人。」
「嗯。」
「但我求你不要把它交給逍遙盟,此事,關係重大。」
「這個,我先答應了他們。」
……
噗,一口老血從老劉頭的嘴巴里猛地噴濺出來,整個棋盤瞬間都被鮮血染紅。
耿三的眼皮終於抬了抬,看到了老劉頭青白的臉龐。他知道,面前這個老人身體里的血終於快要流盡了。
為了不讓自己越來越沉的腦袋垂下來,老劉頭把胳膊肘支在桌沿兒上,手掌拖著自己的下巴。他想再睜眼看看這個一直陪著自己下了幾個月棋的清秀面龐,只是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撐不住,漸漸的蓋住了他的整個世界。
小山村的青燈下,江湖少了一個修出第三條殺人臂的傳奇。
呼嘯的夜風搖曳著漫天星斗,一個傳說埋葬了另一個傳說。
……
茅屋外,貪狼斷腕處的血涌終於止住,他撐起身子,走進了老劉頭的茅屋。
那裡,耿三依舊在望著棋盤上的殘局發獃,這是一局永遠無法結束的棋局。雖然老劉頭的棋子幾乎被耿三吃光,但恰恰也是因為吃了太多的棋子,耿三反而無法對老劉頭的「將」發出最後一擊。
「少尊主……」
耿三依舊入神,並未聽到。
貪狼沉寂了一會兒,終於又鼓足了勇氣,提高嗓門,「少尊主!」
耿三這才回過神兒來。他把棋子一顆一顆的碼放整齊,端起桌上的棋盤,遞給貪狼,「你把這個帶回給盟主吧。」
貪狼用左手接過棋盤,欲言又止。
「為何還不走?」
「少尊主,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我要把破軍葬了。」
「可是少尊主……」
耿三突然瞪了貪狼一眼,貪狼竟然不敢與他直視,只好把棋盤揣好,轉身準備退出屋子。
「狼叔……」貪狼的一條腿已經邁出門檻時,背後的這一聲稱呼讓他身子一震,僵在那裡。從這孩子第一次殺人開始,他就再也沒有喊過自己「狼叔」。如今這一聲狼叔,讓貪狼的雙肩開始微微發抖。
他不敢扭頭,他不想讓這個稱呼自己狼叔的少年看到自己眼中的淚水。
「狼叔,再過一個月,就是我十六歲的生日了。剩下這三十天,我想自己一個人過,那就此別過吧。」
「嗯。」貪狼沙啞的回應了一下,毅然決然的奪門而出。
一個月,三十天,三百六十個時辰,這是七殺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期限。
……
逍遙盟內,議事堂。
一身錦緞的中年漢子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正是逍遙盟主霸都。數個妖艷的女子衣衫不整的圍在太師椅的周圍,不時從一旁的果盤裡摘出水果塞到漢子的嘴裡。
門外下人稟告,「尊主,貪狼回來了。」
「是么!」霸都從太師椅上一躍而起,興奮之餘把周圍的幾個女子帶倒在地上。由於被倒地女子擋住了去路,他不耐煩的狠狠踢了幾腳,「滾開!滾開!」
女子們嚇得四散而去,脖子上吊著斷腕的貪狼走了進來。
「盟主。」
「東西拿到了么?」
「拿到了。」
霸都一把搶過貪狼遞過來的棋盤,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一時看不出所以然來。悻悻的問,「其他人呢?」
「這是三臂閻羅的人頭。」貪狼回頭喊手下呈上了一個用麻布層層包裹的方盒。
猶豫了一下,貪狼接著說,「破軍已經戰死。」
「這三臂閻羅還真有兩下子。那七殺呢?」
「盟主,再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是少尊主的十六歲生日了。」
「哦。那也讓他回來。我本打算把盟主之位留給他,既然他無福享受,還特地給他準備了一口上等的金絲楠棺材。」
不等貪狼答話,霸都盯上下人手中的方盒,「把這傢伙的腦袋掛到廣場上示眾,召集兄弟們祭拜一下司空見,就說是咱們逍遙盟給老盟主把仇報了,下去吧。」
顯然霸都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個棋盤上,交待完后,捧著棋盤直奔內室而去。
很快,大廳之內只剩下貪狼孤獨的身影,「唉」,一聲長嘆,最後一個落寞的身影也退了出去。
……
三道村裡,老劉頭的茅屋被一把大火燒了個乾乾淨淨,再加上他住的山坡離村子比較遠,等村民們發現火光衝天,趕來救火的時候,連老劉頭的屍骨都沒有搶出來。
平日里老劉頭都是獨來獨往,沒個親友。幾個熱心鄰居一合計,索性把他茅屋的殘骸翻土給埋了,攏起的土包前豎了一塊木頭板子,還請耿三給寫上幾個字,「木匠老劉之墓」。
大家這才發現,這個在村子里活了二十多年的古怪老頭,竟然連全名都沒人知道。
打山貨的耿二終於回來了。看來這次收穫頗豐。他興沖沖的回到家裡。
「三兒,三兒!你看我這次打著什麼了?」
耿三正在收拾屋子,聽到喊聲迎了出來。只見耿二從腰上解下來一隻周身赤紅的狐狸,皮毛油光鋥亮。
耿二一把把狐狸纏在了耿三的脖子上,「兄弟,你身子單薄,等會兒我把這個皮子剝好了,讓李嬸給你打個圍脖,這樣你就能挨過咱們三道這邊的冬天了。」
「謝謝大哥。」耿三雖然手在撫摸這滑順的皮毛,卻有點心不在焉。
耿二是個憨直的脾氣,「咋了,三兒,你不高興?是不是被誰欺負了?告訴我,哥給你出氣去。」
「不是,大哥,你待我很好,大家也待我很好……」
七殺見過太多的爾虞我詐,背叛殺戮。也被告誡感情只會成為一個殺手的弱點。有弱點的殺手一定會成為獵物。可如今他已經時日無多,忽然覺得,有這樣一個哥哥的疼愛也未嘗不可。
只是,如果他繼續待在三道村,或許隨時會給這個村子招致滅頂之災。
「大哥,我叫項北。」
「啊?兄弟!你想起身世來了。」耿二高興的抱起耿三轉了個圈。「項北,這名字可真不賴。」突然,耿二又擔心起來,「那你是要準備走了?」
「嗯」,項北點了點頭,「大哥,在你面前我永遠都是耿三。但我也的確要走了。」
「那好。」耿直的漢子並不拖泥帶水,「這個皮子三天就能做好,走的時候你要帶上。到時,我送你出大山。」
項北默默應下,或許三天也不算太久。而且,這三天對於無處可去的項北來說應該也不太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