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間日暮七星現 第366章 游鼠之心
霍恩以退為進,言語間暗藏殺機,「皇上聖明,常將軍性子暴躁,這次又志在必得,要是當面反對,只怕以他的脾氣,朝堂都不得安寧。」
一句話把華思檢的心火就勾了出來,連手上的西番精巧玩意兒都沒了興緻,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長袖一拂,拉下臉色,
「這朝堂,是姓華,還是姓常!」
「臣有罪!」霍恩連忙伏地祈罪,實則心中竊喜,果然,華思檢接下來問道,
「你實話實話,常破虜這焦土之策到底有沒有必要。」
霍恩半天不語,眼看著華思檢又要失去耐心,這才緩緩道來,
「這個,臣不敢妄言。臣聽說西羌國那裡盛產一種游鼠,就像我們人類一樣有自己的王國。而且分工有序,才能在荒涼之地也可以保證族群的生存。」
華思檢不明就裡,但是霍恩講的引人入勝,天子耐著性子聽他講下去。
「游鼠為了保證族群的生存,也循長幼尊卑,並且管理有序。既有負責尋找食物的,也有負責照顧幼崽的,還有負責防備天敵的。最強壯的游鼠,自然會加入防禦天敵的軍游鼠。可偏偏這些體格健碩的角色,平時反而要把口糧儘可能的讓給哺育幼崽和老幼的個體。
所以,這些軍游鼠有時甚至會主動引一些天敵來到自己的地盤,或者主動去攻擊臨近的游鼠。」
華思檢終於聽明白霍恩的意思,
「看來,軍游鼠只有在有戰事的時候,才能在族群中爭取自己的利益……」他喃喃自語了一句,終於又重新坐下來,開始把玩起霍恩送來的那個新奇的玩意兒。
「對了,這是西番國的精品,陸離愛妃一定會很喜歡。霍恩,還是你為人厚道,不會總想著欺負朕。」
皇上興緻勃勃的拿起那個鳥鳴魚潛的精緻玩物,又去找他的陸離愛妃了。霍恩目的達成,也心滿意足的轉身想要返回。
不想,身後一個高大的黑影攔住了去路。
「叔叔。」
「我說過,現在你我都是大夏朝臣,出了家門,不再以叔侄相稱!」皇上面前一直笑意盈盈的霍恩瞬間變了臉色,讓面前高大的身影也矮了半截。
「是,霍太師。」
「什麼事?」
「太師,北疆的確不太平,我親見那些妖物的妖力非人力可擋,這次聽說妖獸大軍已攻勢如潮,或許,或許常將軍的焦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混賬東西,我什麼時候說過常將軍的不是了?」
霍恩一甩袖子,扔下一個瀟洒的背影,留下金鑾禁軍都指揮史霍平,留在原地發懵。
盛安城裡的流民越來越多了。這些無家可歸的百姓,柔弱的凍斃於行市,強橫的又會擾亂居民,盛安城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安寧。
而常破虜數次力薦,要讓大夏調集五軍之力北上合擊,卻始終得不到皇上的應允,到了最後,華思檢甚至稱病不出,任憑常破虜敲破了宣君鼎,再也不肯露面了。
……
北荒雪原,已經被半埋入積雪的哈蘇亞部落里,一場大戰過後,也依舊不太平。
蘇蘇在力勢天決中,搏命擊殺了大王子脫脫。自己也在重傷之下,命懸一線。而脫脫的一些餘黨,揪住蘇蘇不放,說是這個大夏妖女留不得。自從她出現以後,南苑的塔爾加兩王接連慘死。北苑的良木哈和脫脫也死於非命。
蘇蘇一定是北荒先祖驅逐的那些巫女後代,把厄運重新帶回到了北荒草原。
雖然在李賢和一眾簇擁的支持下,窩別台終於穩住了局面,把南北游騎的人馬安頓妥當。算計著那些糧草也能勉強維持到來年開春。
只是,這位草原新主,依舊被這些頭疼的事情圍繞著。又是一天的忙碌下來,他終於能安下心來,去找李賢討教,
「先生,感謝這段時間先生的點撥。窩別台感激不盡,容我替父王謝過先生的鼎力扶持了。」
李賢點了點頭,連日的操勞,讓他原本烏黑的頭髮變得灰白起來。不過,這場原本可能導致游騎血染荒原的大戰平息下來,看得出他對眼前的結果很是滿意。
「這多虧了先王的識人之術,而大王您也不負眾望,勇挑重擔。我李某人不過是有幸見證了大王的榮耀之戰罷了。」
自從良木哈王箭託孤,李賢在全力輔佐窩別台的同時,卻又多出了一份君臣之間的尊卑之感,原本窩別台還想讓李賢不必拘禮,反倒被李賢勸阻。
既已入君帳,當耐為君苦。
高高在上的時候,自然要承擔那份孤獨。而且,也不能迷失在一覽眾山小的孤獨之境中。
不過眼下窩別台最苦惱的,卻還不是這種初為君王的無助和孤獨之感。而是對蘇蘇的擔心。
「部落是草原的命,可蘇蘇是我的命。」窩別台在無助中掙扎了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向李賢吐露了心聲。
李賢嘆了口氣,又南向而望,他又何嘗不是常常思念那個已經不存在的大夏故人。
蘇蘇的狀況的確讓人擔憂,原本已經飽受折磨消瘦的身體,這一次的重傷之下,又流失了太多的血液。
雪原上原本就沒有什麼神醫良藥。想要活下去,希望十分渺茫。
即使能僥倖存活,那些盯著窩別台,要求必須除掉蘇蘇的部落將領們,也讓這位新任的草原之主頭疼不已。
新君金帳未穩,倘若為了蘇蘇再與將軍們鬧僵,那這後果不堪設想。
李賢那裡並沒有給窩別台太多的建議。苦悶之下,新王再次走到了蘇蘇的帳前,沒想到帳子里已經有人在了。
莫綸夫人拉著蘇蘇冰涼的小手,示意走進來的窩別台不要驚擾了昏睡中的蘇蘇。又憐惜的探了探蘇蘇的額頭,這才引著兒子來到了帳外。
「你們都是苦命的孩子。」莫綸長嘆一口氣,想要伸手去撫摸兒子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龐,可是伸到一半,卻又停在空中。
新君初立,當豎立自己的威嚴,面前這個清瘦許多卻又身材高大的男人,再也不是屬於母親的小馬駒子了。
「我以前一直以為,不能替你爺爺和舅舅們報仇,只是因為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可是,即便是身懷絕技的蘇蘇,這樣要強的女孩子又能怎樣?她還不是身不由己的被命運捉弄?」
窩別台強忍住撲到母親懷抱的衝動,而且,那個懷抱如今本就容不下他這高大的身軀了。
「娘親,我不想失去她。」
「是你的,就逃不掉。」莫綸空洞的眼神兒望向陰霾的天空。雖然她曾極力阻止窩別台參與到草原之主的爭搶中,更希望能和兒子一起盡享天倫之樂。但眼下的情形讓她明白,很多事情,人力無法改變,一切自有冥冥之中的安排。
「若是長生天想要帶走蘇蘇姑娘,你自然留不住她。可是若是長生天有意把她安排到你身邊。你也無需太過糾結。」
「可是娘親,如今孩兒已經肩負我北荒游騎的命運。兒子再也不能由著性子,讓父王一手創立的游騎草原重新陷入四分五裂的爭鬥。」
「這正是我曾反對你父王想要扶你入金帳的原因。王庭的那張椅子,在別人眼中只有光環,可你父王知道,那張椅子有多高,多冷。他曾經許諾我,不逼你入主王庭,想不到最後還是把這副擔子壓在了你的肩上。」
唯有娘親,會無私的愛著自己的孩子。金帳王庭的光環,並不能帶給自己孩子真正的開心,也只有莫綸夫人對窩別台的苦悶感同身受。
窩別台的眼圈一紅,差點流出淚來。算起來,在莫綸眼中,他也不過是一個二十齣頭的毛頭小子。心疼兒子的無助,莫綸夫人好心提醒,
「孩子,莫要忘了,咱們這並非只有蘇蘇一個大夏女子。倘若有珠玉在前,又何須擔心流言蜚語的惡意中傷。」
莫綸夫人看似隨口一說,卻突然點醒迷茫中的窩別台。他眼中頓時重燃希望,「多謝娘親提醒。」
對啊,試問整個草原,還有誰更有理由去恨蘇蘇。倘若那個大夏女人能夠原諒蘇蘇,那還有誰,能繼續拿蘇蘇的力勢天決說事呢。
只是,那個大夏女人,願意放過蘇蘇么?
窩別台鼓足了勇氣,準備去祈求霓凰郡主的寬恕。
在他的身後,項北留下的大黑馬不知什麼時候悄悄溜到了蘇蘇的營帳前。它似乎是習慣了被主人拋棄的感覺,或者它堅信項北還會回來找他。
但是眼下,它卻更關心營帳里那個女主人的安危。靈獸天生的預感,讓它感受到蘇蘇正處在險境之中,它用嘴巴拉開蘇蘇的帳子,低頭鑽了進去。
好在帳子夠大,能讓它走到蘇蘇的近前,伸出熱乎乎的舌頭,去舔舐著蘇蘇那隻蒼白冰冷的小手。
……
大黑烏雲騅認定的男主人,此刻也正步入絕境。
項北不知自己靠著雙腿,在齊腰的積雪中,掙扎走了多少天。如今再四下眺望,除了風雪也只有風雪。
精疲力竭的時候,他只需弓起身子,就可以把自己委身在陷入的雪坑之中。但是又不敢長久的睡去。一旦睡去,片刻之間,他就會被那些沿著雪面,隨著狂風席捲而來的白毛雪給徹底掩埋。
極北之地依舊遙不可及,風雪之中卻早已沒有了方向。項北只能憑著感覺,繼續向前跋涉。偶爾的恍惚間,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否又進入了離境,因為眼前的世界顯得那麼虛無縹緲。
人,在天地之間,渺小的正如一片身不由己的雪花。
但即使雙腿沒有了知覺,項北至少心窩是熱的。掛在那裡的鎖魂玉緊緊的貼在少年的胸膛,聽著他身體里那個漸漸虛弱的心跳。
「你這傻瓜,值得這麼做么?我這不是一直都陪在你身邊么?」秦落雨的聲音又傳入項北的耳朵。
曾經仙子那口氣如蘭的絲絲甜意又拍打著項北的耳根。項北苦笑了一下,
「那你,為了我,值得么?」
仙子不再說話,索性把自己那具妖嬈如玉的身子貼上了項北的後背,雙臂緊緊箍住少年的脖子。
「那就說好了,我們,不分開……」
雪野深處,一對犀利的目光穿透層層雪帳,好奇的看著那個螻蟻般的身影。那少年身上厚厚的積雪已經壓彎了他的腰肢,讓他步履更加蹣跚,彷彿是背著一個雪人在艱難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