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宋緋沒說話，而他做出個手勢，示意她坐下。

「不用了，你直接說吧。」她生硬道。

唐斯涵不以為意，吐出個極為標準的英文單詞，然後補充：「西雅圖。」

那是西雅圖的酒吧，是現在這位鍾時暮曾經歷過火災的地方。

宋緋卻匪夷所思：「你說的是哪一位？」

「還能有誰？」唐斯涵頓了頓，輕聲道，「自然是本該和你在一起，卻被現在這位頂替了的那位。」

這番話將宋緋生生拉回到她好不容易不去回憶的現場。

火光衝天，有哀嚎，也有頹然倒地的巨大聲響。可她本以為真正的鐘時暮會死去得更早，就像現在陪在她身邊的那位默認的那樣，他們確實曾經不死不休，而後，終於以一個人的死亡畫上句點。

她深深吸了口氣：「我憑什麼信你？」

「我不會騙你，況且，秦禮的事故就是警告。」

「對……誰？」

「如果你與他同心，自然是你們倆，不過我現在倒覺得——」唐斯涵打量她，倏然一笑，「也不見得。」

宋緋被他莫名的笑意弄得一激靈，警惕地看他。

「你不用這麼看我，我也是出於好意。咱們相識一場，總不能看著你往火坑裡跳，當然——」他頓了頓，目光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掃過，「我知道已經晚了，但鍾時暮自己造的孽，沒道理也由你來承擔，你說對不對，緋緋？」

倘若是別的事情，或許宋緋現在掉頭就走也未嘗不可，但唐斯涵精準打到了她的軟肋。

如果他說的是事實，那麼對於接下來究竟如何，她必須得知情。

於是，宋緋坐下來：「你說吧。」

在那場被很多人記住的大火之中，相關調查卻顯得不值一提。

鍾時暮曾告訴宋緋，那場火是沖他而來。這句話自然是真，但他卻聰明地掩藏了最正確的信息，那就是——點火人，是奄奄一息卻未曾斷氣的、真正的鐘時暮。

由此，也解釋了宋緋為何會義無反顧地過去，也解釋了在倪潔琳口中，她抵死不肯離開的原因。

因為所愛之人還活著，就算那時候她對他心存恨意。

「後來呢？」宋緋的聲音很飄渺。

「你接到了去酒吧的消息……我不知道具體內容是什麼，但據說你很著急，再後來，火災發生了，你目睹了一切。」

目睹了一切，而現在，也忘記了一切。

宋緋愣愣的。

「火災發生后，死去的可不止是他，還有其他人……只不過後來鍾時暮回國，大多都沒辦法找過來。」

「那現在為什麼找來？」

他似笑非笑地反問：「你覺得，鍾正澤會放棄這個大好機會？」

也是。

唐斯涵能調查得到，鍾正澤自然也能調查得到。如今鍾時暮對他不假辭色，他也早在市光失了民心，反撲不過是為了最後一搏。

「你沒必要趟這趟混水。」唐斯涵最後說，「願意為他把孩子生下來，你已經足夠包容。」

宋緋在紀深察覺之前回了「汀蘭」。

紀深正要出門找她，兩人在門口撞見，他狐疑地打量她：「緋姐，出什麼事了？」

宋緋恍了下神，強笑：「和那邊老闆娘聊了一會，有些傷感。」

紀深：「又不是以後不來了。」說著，把她拉進屋，指著周圍一圈打包好的紙箱子道，「你看看，有沒有遺漏。」

宋緋正巴不得背開他，嗯了聲便往前走，眼睛掃過，儘是曾在「汀蘭」里與她朝夕相處的物件，她甚至能想象的出上面的花紋，以及手摩挲過去時是怎樣的觸感。

如今，也即將物是人非……

「緋姐，你怎麼哭了？」

宋緋看過去，眼中晶瑩一片，隱隱有些傷感，又似乎只是單純的想落淚。

「沒事，可能就是……受不了。」說話間，心中似有重物墜落。

那是她不曾感知過的沉重負擔。燃文

之後的日子裡，宋緋過得還算輕鬆。

秦禮的事故並非她可以插手，她便放開，帶著衣物住進醫院的VIP病房。鍾時暮全程陪同，十二分小心地忙前忙后，直到她終於忍不住叫他消停。

此外鍾衍麟那邊也照常派人過來噓寒問暖，宋家那邊同樣由庄映秋過來幫忙，兩家同時且大張旗鼓地照看同一人，任誰有心想做小動作都找不到借口。

不過，大約預產期前的半個月，宋緋見到了鍾文珊。

鍾文珊並非刻意來找宋緋，只是恰好母親因病過來看診，才有了與宋緋在花園碰面的一幕。

宋緋兩耳不聞窗外事，看到鍾文珊消瘦的模樣，首先嚇了一跳，然後很快想起了她父親鍾正澤與鍾時暮的那些事。

「宋緋。」鍾文珊站的離她有些遠，似乎在顧忌什麼。

宋緋身邊日常有人在，倒也不怕她做出什麼舉動。按理說，對於這些隱藏的麻煩事，她應該離得越遠越好，不過聽鍾文珊說話時帶了些顫音，心裡總免不了有些憐憫。

大約，這是快當母親的人的常態。

於是宋緋沒讓人直接趕走她，走過去幾步，問：「你還好嗎？」

她到底顧忌鍾文珊，沒有離她太近，但這短短几步路卻讓鍾文珊紅了眼睛，就聽她斷斷續續地哭道：「你能不能……能不能勸勸時暮哥……放過我爸……」

「鍾文珊，可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不是什麼大事。」鍾文珊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眼睛里甚至因為宋緋的搭腔，迸射出異樣的神色，「只要你和時暮哥說了，我爸一定會沒事。宋緋，我保證，只要他願意放過我爸，我們一家人絕不會在你眼前出現。」

宋緋搖頭：「抱歉，我幫不了你。」

她大約看出來，鍾文珊已經走火入魔，只要有一根疑似救命稻草在眼前晃，就要拚死抓住。

可她為什麼要成為這跟救命稻草呢？

鍾時暮的做派，大家心知肚明，而退一萬步說，鍾正澤的所作所為，其實也已經威脅到了宋緋自己。

宋緋轉身。

「宋緋！」鍾文珊終於聲嘶力竭地喊道，「他這麼對待家人，你以為他為什麼會對你好！」

鍾文珊被攔在了身後，可她的哭聲卻始終在宋緋耳邊回蕩。哭聲浸入夢裡，擾得她冷汗涔涔，最後竟又莫名回到了西雅圖的那場大火之中。

這是遠比平時夢境更為清晰的場景。

她站在黑暗的酒吧中間：「你真讓我感到噁心。」

對面有人晃動，很快，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勾唇：「我也是我們好。」

她確實毫無辦法的，可既然肯出現在這裡，自當有所準備。

那邊還在自說自話：「宋緋，我把你送給他不假，但也全是為了今天做準備。你看，就算你將他的機密泄露了，他還是捨不得對你怎麼樣。他愛上了你，我們剛好可以趁此機會推他下去，反正雙胞胎嘛，也沒人能認的出來。」

「我可以。」

對方終於怒了：「你也愛上了他？」

她譏笑：「不然呢？我再愛你嗎？」

眼前人影似乎一滯，倏然帶風地衝到她面前，那是屬於鍾時暮的臉，他是真正的鐘時暮，五官扭曲，眼中只剩下灼灼怒火，還有嫉妒。

他掐住了宋緋脖子：「你別忘了，你屬於我！」

宋緋幾欲暈厥：「鍾時暮，我不屬於你……」她喉間發出咯啦啦的聲響，片刻后，拼盡全力地笑出聲，「但我們可以一起死。」

只聽啪嗒一下，火苗在指間跳躍閃動，隨即向後迅速滑落。

轟的一聲，火光漫天。

火無情舔舐著人的肌膚，哀嚎慘叫在耳邊聲聲迴響。

宋緋自然也是痛的，痛的叫出來，痛的眼前一片扭曲。

然後，有人衝到她：「緋緋，堅持住，醫生快到了。」

她被打橫抱起。

宋緋努力掙開眼。

眼前一會是通紅一片的酒吧，一會是寂寥無人的走廊，而那張焦灼的臉……

卻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了一起。

無論何時何地，救她的，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