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塵封的心,說不出口的話
誰都不會想到這兩個孩子還有膽子往外跑。
林淵也做好了心理準備,這次一旦再碰上那個歹徒,恐怕不會再有拯救他們的大俠,他唯二的依仗就是金永昌背包里的兩把水果刀。
這次金永昌足足帶了兩把,說明他確實對於上次的事情耿耿於懷。
林淵忽然一怔,突然覺得上次金永昌帶水果刀的行為十分可疑。
「一會好好說,說完趕緊走。」金永昌說:「以後有機會回來看看老大就行,我不想再看見你,我們不是一路人。」
林淵一驚,沒說話,他覺得金永昌這是在和他絕交。
「好!」他點頭。過了一會,小木屋的輪廓就出現在林淵眼前,倆人推門進去發現沒人,屋裡東西本來就不多還亂糟糟的,隱隱有些臭味。
地上有一個醒目的麻袋。
裡面鼓鼓的,打開一看,一隻手伸了出來。
林淵嚇了一大跳,剛要說老大別開玩笑了就見金永昌就把整個麻袋都抽到了一邊,地上一個人蜷縮著一動不動,臉上遍布血污。
林淵第一次見到死人。
死的人是子彈頭。
今天的森林是繼十多年前砍伐大軍之後聚集人最多的一次,院里的大人都來了,李洪傑時隔一年多也來了,還帶了半個刑警隊。
林淵撲在李洪傑懷裡哭得撕心裂肺,指著地上被白布裹住的子彈頭支支吾吾不知道說些什麼,想說的話全被抽噎給擋了回去。
李洪傑緊緊抱住林淵,心痛地看著地上蓋著白布的屍體。
院長,老師,護工們都來了不少,他們站在警戒線外面,一片又一片的愁容慘淡,悲憤的情緒充斥著整個空間,伴隨著五六輛警車並排發出的警鈴聲揮發,然後再生,揮發,然後繼續再生。
法醫給了屍體鑒定結果,一名刑警輕手輕腳地走到李洪傑面前,貼耳說:「活活打死的,死因臟器衰竭,脾臟破裂。」
說完咬了咬牙,搖了搖頭走了。
李洪傑聽著心疼,蹲下身子給林淵抹眼淚,然後輕聲說:「你先坐車裡,我給你交代。」
林淵頹然地照做了,他打開警車門坐了進去,隔著前擋風玻璃,視線模糊的看著警察們來回奔走的身影。
他看見金永昌筆直地站在一旁,安慰的人都被他趕走,手裡緊緊握著一張白色的紙條。
林淵錯開視線,心裡忽然想如果他今天不來,恐怕老大爛在這爛進土裡都沒人發現吧?
忽然一陣反胃,他推開車門下車哇哇吐了起來,殘渣剩飯和眼淚鼻涕齊齊往下落,院長上前輕輕拍拍他的後背,遞過去幾張紙和一瓶水。
金永昌突然狂躁起來,他哭著大喊:」林淵你他媽就是個廢物!」
林淵吐得起勁,沒法回復也沒想回復,他現在渾身顫抖只想躲起來,躲在一個沒人的地方,誰也看不見他。
天色陰沉沉的,秋風掠過,打落一大片樹葉,有很多落在林淵身上,也有很多落在遮擋子彈頭的白布上,林淵想去把白布上的落葉都弄乾凈,可是邁不開步子,他又怕了。
落寞轉身,時間彷彿定格,忙碌的警察,憤怒的金永昌,悲涼的人們都隨著他的轉身而靜止,林淵很希望子彈頭能突然從地上坐起來對大家說:「哈哈,我騙你們的!」
就算嚇大家一大跳也沒關係啊!林淵想。
如果被金永昌聽到了一定會說:「屍體都他媽都臭了!你個傻逼!」
一定會這樣的,林淵懶得漱口,抹了抹嘴繼續坐在車上。
天上傳來轟隆轟隆的響聲,打雷了。
這或許是夏天的最後一場雷雨吧。
過了一會,警察們又抬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平放在了子彈頭旁邊,林淵沒看清那是什麼東西,直到他被雨水沖刷得露出了面目。
這是子彈頭的惡鬼老爹,他也死了。
警察們根本沒想到還會發現另一具屍體,裹屍布都沒帶夠,李洪傑二話不說回到警車上,安慰了林淵一句然後拿走了自己平時在車上睡覺時蓋的毛毯,對著屍體蓋了上去。
很多證據沒搜齊就被這場大雨給洗了個一乾二淨,李洪傑辦案那麼長時間就沒遇見過這麼憋屈的事,有個警察忍不住罵了句:「媽的,天都搗亂。」
兩個人都是活活被打死的,法醫說這個成年人死在這娃娃前面大概24小時。
警察們百思不得其解,父子倆一個被埋在土裡,一個被裝在麻袋裡,這不符合常理。
搜尋和排查工作一直進行到晚上,附近沒有攝像頭,甚至方圓幾十里都沒有攝像頭。辦案難度很大,想找腳印和車輪印都沒辦法,因為孤兒院來的人把原本留下的車輪印給壓得一團糟,再加上下雨,根本沒辦法從中提取到任何線索。
路就一條,誰都可以從這裡過,這也怨不得別人。
木屋的屋裡屋外都被翻了個底朝天,所有跟這案子有一點關聯的東西都被拍了照,這可是大案,馬虎不得。
天色越來越黑,雨越下越大,由於擔心山體滑坡,加上實在是視線阻礙太大,李洪傑決定暫時結束搜證,帶著刑警隊拉著屍體走了,眾人也一鬨而散,林淵跟著李洪傑去了警局,金永昌跟著院長回了孤兒院。
林淵現在沒有任何情緒,他覺得自己好像沒睡醒,可能這都是夢。
李洪傑從包里拿出一台四驅車,輕輕遞給林淵,說:「從他枕頭旁邊發現的,他一定很喜歡這個,你替他保存著。」
林淵木訥地接過來,這四驅車是金永昌送的,他很清楚。
「變形金剛呢?」林淵輕聲問。
李洪傑搖了搖頭,說:「沒見過。」
林淵心裡疼了一下,李洪傑說沒見過那就證明不在那裡,因為那裡幾乎被警察們翻了個遍,他想不通子彈頭會把他送的變形金剛放在哪裡,扔了也說不定,或許是當成廢品賣錢了也很有可能。
閉上眼睛,兩行清淚從林淵眼睛里奪眶而出,他把四驅車緊緊握在手裡,然後哇哇大哭。
他數不清這幾天已經哭了多少次了,不過沒關係,被當成懦夫也無所謂,他現在只想大哭一場,哭到沒眼淚了為止。
好好的老大,說死就死了。
李洪傑微微嘆氣,口袋裡的煙已經被雨水淋濕,他挑出一根保存最好的,然後把剩下的從車窗扔了出去。
廢了很大的功夫才堪堪點燃,他深吸一口,吐出一片煙霧,心中沉痛不已。
心疼林淵,更心疼死了的孩子。
開車的警員重重鎚了一下方向盤,氣得呼吸都加重:「真他媽是個畜生,連孩子都不放過!」
「別他媽被我抓住,老子廢了他。」
李洪傑沒應聲,心思全沉在案子里,他開始瘋狂地梳理線索,想要找到蛛絲馬跡。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早點把犯人繩之以法才是關鍵。
回到警局,外面站著許多穿著制服的警察,他們都在等李洪傑回來。
有人幫忙把屍體送去停屍房,有人上來問李隊案情進展,李洪傑誰的話也沒搭,拉著林淵回到辦公室。
陳設簡單,只有一張辦公桌,一張沙發,還有一個摺疊床,有個隔間可以洗澡。
林淵洗過澡,換上李洪傑提前給他準備好的新衣服,死魚眼一瞥,看到了辦公桌上的一張照片,那是他父母剛出事那年兩個人一起出去玩的合照。
他感覺心裡稍稍溫暖了一些。
李洪傑出去忙案子,他就自己坐在沙發上胡思亂想,過了一會感覺冷了又爬到摺疊床上,蓋上被子把頭也蒙在被子里。
平躺著,他突然想到了被白布蒙住身體的子彈頭,現在自己這個樣子和當時的他一定很像吧,那感覺也挺好的,林淵稍稍寬慰了些,可他卻又哭出了聲。
哭著哭著他就睡著了,直到外面又大喊大叫的聲音把他吵醒。
只聽見外面有個人喊:「李隊長,你可是帶了半個刑警隊走,現在告訴我沒線索?」
李洪傑平靜地說:「當時雨下的很大,人也很多,很多證據都被破壞了。」
「這就是你的借口?你是幹嘛吃的?你這個隊長是幹嘛吃的?」
話越說越難聽,有警員實在聽不下去,插口說:「局長,這不是李隊的責任,我當時也在現場,雨真的太大了,同事們都沒帶雨衣,誰知道那雨說下就下。」
「小劉這兒沒你事,你去忙你的去,我在和他說話。」
林淵翻身下床,輕輕打開門順著門縫往外瞟,看見一個戴著眼鏡膘肥體壯的中年男人一臉憤怒地對著李洪傑大吼大叫,心裡氣得慌,但不敢出去,因為他聽到有人喊他局長。
「給我一個星期,查不出來,這隊長我不當了。」李洪傑語出驚人,劉警官嚇了一跳。
局長冷笑一聲,說:「很好李隊長,這可是你說的,我就給你一個星期,查不出來希望你能履行承諾。」
等局長轉身下樓,李洪傑準備推門進屋,卻看見林淵一雙眼睛瞪著,正一動不動地透過門縫看著他,神色一頓,然後微微笑了笑,說:「睡得好嗎?」
天已經亮了,林淵一覺睡到了中午十二點,李洪傑整晚沒睡。
屍體對於取證作用已經不大了,由於清楚這父子倆沒有其餘的親人,警員們自掏腰包給倆人定了兩個骨灰盒,打算早些讓他們入土為安。
骨灰盒是從市裡最好的地方定的,貴是貴了點,可是誰都沒有半點捨不得,每個人都只想著能早點把兇手抓捕歸案方解心頭之恨。
火化那天林淵沒去,金永昌也沒出現,只有兩個警員趁著閑暇時間把事情給匆匆辦了,然後開上車帶著林淵去子彈頭的木屋附近下葬,也算是讓他落葉歸根。
這是林淵出的主意,警員們也覺得有道理,沒人反對。
下葬的消息已經托李洪傑知會金永昌了,來不來全看他自己,不過林淵覺得他一定會來,但不會和自己一起出現。
林淵摟著自己這幾天給子彈頭做的木製墓碑,直到骨灰盒埋進土裡都捨不得鬆手。
有個同行的警察說:「小淵,再不放牌子可就得把墳堆挖開重新埋了。」
林淵這才捨得放手。
兩個人合葬在一起,林淵看得齣子彈頭其實很在乎他爸,只是害怕更多一點而已。
林淵心裡苦得發澀,半天一句話沒說出來,臨走的時候留下一句:『你好好的,我會常回來看你的。」
透過後車窗,看著矮矮的墳堆離自己越來越遠,林淵心裡苦的更是要命,像是一口氣喝了一大罐中藥一樣苦。
直到林淵馬上就要看不到那裡的任何東西的時候,終於看到木屋後面走出來一個人,非常熟悉的人無論離得再遠都能一看出來,而林淵非常熟悉金永昌,所以他一眼就看出那是誰。
像是久久懸著的心隱隱落下,卻又只是片刻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