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狼行 第二十一章 青丘有病的劇本
儘管青丘有容貴為皇后之尊,但青丘家族依然迎來至暗時刻。
皇甫英的金蟒大軍陸續湧進光明城,嚴守各個要塞及出口,滿城的巡邏隊全副武裝不分晝夜,城內各小家族的私人武裝就地解散,朝廷大員被哈爾德的眼線嚴密監視。
天一擦黑,光明城的街道空無一人,宛若死城,宵禁的告示貼滿大街小巷。
而城門樓上懸挂的顆顆頭顱隨風飄擺,每天都有處死的「逆黨」。
青丘有容已徹底無法見到皇甫雄。
即便是自己的孩子,見一面也是隔三差五,且手續繁瑣困難重重,只能遠遠看上一眼,並不能與兒子皇甫彰交談。
所幸自己還能自由出入,並無人限制她的個人自由,不過這也是身為皇后的她所剩無幾的特權。
「父親大人,咱們應該儘快採取行動,再不出手只能是坐以待斃,留給咱們的時間可不多了。」青丘有勇擦拭銀槍鎧甲,整理戰靴戰袍,隨時準備展開廝殺。
「皇還在他們手裡,彰兒也是。」青丘有容思念孩子,昨天看見皇甫彰,只覺孩兒形體消瘦鬱鬱寡歡,看來也著實受了不少苦。
「打?真打起來若是你死我亡尚可有一打,只怕真打起來我們反而成了瓮中之鱉。」青丘靈力猶豫不決,難以決策。
「那青丘家也不能坐地等死,當年殺死舊王的是咱們家族,拚死一個也賺上一個,最好和那皇甫英同歸於盡!」青丘有勇擲地有聲。
「匹夫!」青丘靈力答覆兒子,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門口,「那殘廢呢?」
誰都知道殘廢指的是誰,可誰也不知道殘廢在哪。
如果要問青丘有病在那,還真不是一件容易回答的事。
茶樓客棧、煙花妓院、說書道場、聽曲的梨園、文昌的書閣、寡婦的後院……
青丘有病過得相當自由,皇甫英盯緊了每一個人,扼殺了所有的隱患,幾乎排除了所有不利於自己的任何可能性,偏偏就是沒人搭理一個瘸子。
其實由於父親的不待見,天下又有幾個人知道,這整天晃蕩於市井的醜陋瘸子是青丘家的二公子呢?
就算知道了皇甫英也不會搭理他。
不過今天青丘有病似乎有正事要做,他大搖大擺地攔住了光明城大內總管哈爾德,在皇城根的僻靜處,很耐心地和他聊了半個時辰。
「怎麼樣,二哈,還要再考慮么?」青丘有病一挑大小眼。
「二爺,我姑且再叫一聲二爺,到了明天或者後天,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這個福分樓。」哈爾德的話裡帶真針尖。
「呦呵,二哈,你這見風使舵的功夫見長啊。」
「二爺,您睜眼瞧瞧,這滿光明城滿街跑的是誰家的軍隊,皇太子又在誰手裡,你們青丘家還有啥底牌你倒是打出來啊。」哈爾德把兩手插進袖管,頭也扭到了一邊說到:「二爺,我這真還有事,要不您再找找別的大人?」
「哈哈,你這沒鳥的閹人還著了急了,不過你也確實有能耐,病爺佩服你,」青丘有病站的有點久,單腿使勁難免酸痛,他只好靠了牆繼續說,「你是黑暗之城墨夷統的大內總管,又是光明城皇甫雄的大內總管,是不是算準了要做皇甫英的大內總管啊。」
「你這麼說我不跟你打嘴,小的也要活命不是?」
「這麼說你把寶全壓皇甫英身上了,你算準了皇甫英會贏。」青丘有病笑著問。
「這還用算么?光明城只要不是個瞎子,不,即便是瞎子也知道你們青丘家沒戲。」
「是么?」青丘有病微笑著把醜臉探向,那笑容漸漸凝固消失,等醜臉幾乎貼上哈爾德的肥臉時,面目幾近猙獰,「那萬一呢?萬一青丘家贏了呢?」
哈爾德心頭一緊,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可怕的面容,如同大白天見了鬼。
青丘有病收回身來,臉上又恢復了微笑:「當年皇甫雄攻打黑暗之城,您可沒少通風報信啊,人的兩隻腳,總要踏在兩隻船上才能安心,不是么?」
「我說二爺,您的話這麼說也沒錯,您輸也就輸了,萬一,萬里還確實有個一,那您準備讓小的做點什麼呢?殺人放火啥的您就別難為小的了。」
「二哈,這不就對了,你這大內總管千秋萬代,放心,我要你幫的忙,比你眨巴眼都輕鬆愉快。」
「究竟什麼事?」
「送我們青丘家出城。」
「我呸,青丘有病你個丑鬼,你是真有病,」哈爾德義正言辭吐沫橫飛甚至擼起袖子,大聲說道:「我誓死效忠皇甫家族,想打爺的主意,沒門!」
說完,轉身就走。
青丘有病一愣,這哈爾德還有這般氣節?
哈爾德轉身離去沒走兩步,從身上掉下一個腰牌,他卻好似沒發信,大踏步走遠,還哼著小調。
「這條老泥鰍。」青丘有病上前撿起大內總管的赤金腰牌,趙三駕著馬車輕滑至跟前。
「快,回府。」青丘有病上了馬車,尚未坐穩發出指令,一掃往日懶散。
「連個殘廢都找不到,你們還不如個殘廢!」青丘靈力正在府院里訓斥幾個下人。
「殘廢走不了多遠,殘廢還能去哪呢?」青丘有病拄著黑杖進門。
青丘靈力見兒子出現,一肚子話反而憋了回去,畢竟尊嚴無價。
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見丑鬼弟弟如見救命稻草,上前左右攙扶青丘有病歸坐,青丘有病卻站了起來。
「恐怕沒時間坐也沒時間細說了。」青丘有病深色肅穆。
「火燒眉毛,我們該怎麼做?」青丘有容率先發問。
「走,離開光明城。」青丘有病擲地有聲,不容置疑。
「跑?老弟,虧你想的出來這好主意。」青丘有勇一陣無語。
「嗯,往北跑,我的老姐老哥,你們必須親自前往北冥城,把步揚塵請到光明城來。」青丘有病做了第一個安排。
「哀嚎雪狼步揚塵,他,他會乖乖的來光明城?」青丘有容滿臉問號。
「信使早就送去了聯姻的書信,要麼就讓他來主持皇甫雄的後事,估計皇甫雄也活不了幾天了,沒準現在已經死了,要麼就讓他來光明城出任相國,反正老姐,他要什麼你給什麼,總能說動他吧。」
「這,這管用么?」青丘有勇問。
「老哥,你可有管用的法子?」青丘有病反問。
「步揚塵來與不來,先離開光明城總是對的,這裡太過危險。」青丘有容看向弟弟:「要不要多帶點衣服,那裡是不是很冷?」
「您準備恐怕是來不及了,我倒是早有準備。」青丘有病話音剛落,馬車聲由遠及近,停靠在青丘府門前。
「現在就走?是不是太倉促了點。」青丘有容毫無準備。
「恐怕是這樣,老姐,我只能保證現在,以後想走要靠你們自己長出翅膀。」
有下人往馬車上放上皮衣皮袍等取暖之物,青丘有病走向馬車,自己跳上趙三駕駛的那輛說到:「老姐老哥,委屈你們擠一擠了,反正你們娘胎里就擠在一起。」
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也匆忙上了前面的一輛馬車。
青丘靈力見三個孩子要走,忍不住衝上去攔住青丘有病的馬車說到:「丑鬼,你姐你哥去請步揚塵,你出城幹嘛?」
「老爹有,我去見一個您的老朋友,正好和哥哥姐姐們順道而已。」
「見誰?」
「諸世海,熟悉不?」
「那老東西還活著?」青丘靈力睜大眼睛。為了尋找諸世海他可沒少花費力氣。
「我說父親大人,您老人家年齡也不小了,不也活的好好的?」
「那老東西在北冥城?」
「我說了,只是順道。」
「你們仨都走了,讓我在光明城用脖子試皇甫英的刀夠不夠快?」請求靈力言語中暗含諷刺。
「父親大人,恐怕只能是這樣,您知道,這並非我的本意,」青丘有病略帶哀傷地看著父親,「您是青丘家族的族長背負家族的榮譽,又是光明城代理相國,您想做第二個諸世海?」
青丘靈力沉默無語,他當然也從未想到過這樣離開光明城,誰都能走唯獨他不能,背負家族榮譽的人從來無路可退。
孩子們能走或許是件好事,即便步揚塵不來,給青丘家族留幾個種子是最好的選擇。
「老爹,」青丘有病從馬車裡伸出醜腦袋說,他甚至更改了稱謂:「老爹,不必悲觀,或許步揚塵在您的腦袋落地前趕到光明城。」
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從馬車探出身來和父親揮手告別,青丘靈力孤獨地站著看馬車從視線消失,兩行熱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兩輛馬車在青丘家族貼身衛隊的護送下快速前行,直至光明城的城門口,毫無疑問,全城數這裡最是戒備森嚴。
「壞了,忘了這茬了,我的皇後印信恐怕已經不管用了。」青丘有容透過馬車的小窗望著外面刀槍林地,數百的全副武裝金蟒武士,身體禁不住微微顫抖,她的手緊緊握住同車的弟弟。
「放心,姐,大不了殺出去。」
在青丘家族一行幾十人的隊伍里,最氣定神閑、搖頭晃腦、神情自若的當屬給青丘有病趕馬車的趙三。
這位莊稼漢自從趕著破馬車載著青丘有病「闖」過一次皇宮后,認準了一個理:只要瘸爺在車上,刀山火海地府天宮也是來去自如。
更何況這幾個鳥官兵,上次的官兵連他送上的金幣看都不敢看,哼。
趙三大搖大擺地走上前去,出示青丘有病給他的大內總管腰牌。
「我家爺說了,皇上病重,我們奉皇甫英大帥之命前往龍雲寺進行祈福,你們誰敢延誤,嗯?」趙三威風凜凜,對金甲金盔的金蟒將官嗤之以鼻。
帶隊守城門的金蟒將領以幾十年的生活閱歷判斷,認定趙三所言不虛,一個趕馬車的都橫成這樣了,還能有假么?
更何況,出示的是大內總管的腰牌!
「快開城門,放行。」金蟒將官大聲吆喝。
數十人的隊伍緩緩出了光明城。
「瘸爺,跟著您,就倆字:痛快。」趙三趕著車,回頭衝車內的青丘有病說。
青丘有病前胸後背衣襟已被汗水濕透,滿頭滿面俱是汗水,剛才緊張到氣都沒敢喘,此時才稍微緩過點神來。
車內細想,自己竟還不如趕車的趙三,不禁啞然失笑。
「趙小哥,錯了,往北。」青丘有病車裡說。
「瘸爺,不是說的去龍雲寺?」趙三帶著問,還是調轉馬頭。
「不去龍雲寺,咱們去北冥城。」青丘有病此時給出真正的目的地。
「爺,真有您的,耍那幾個軍將跟耍孫子似的。」趙三此時更是欽佩主人,也更洋洋得意。
「小哥,能多快就多快,別怕顛著爺。」青丘有病並沒有徹底放鬆警惕,只有馬車到了塞北之地,才算是真正安全。
儘管已前行百十餘里,青丘有容和青丘有勇握著的手仍然沒有鬆開。
「辰安,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再回到光明城,再見到彰兒。」青丘有容的頭靠向青丘有勇的肩頭。
辰安是青丘有勇的乳名,已經很久沒人叫起了。
「姐姐,我們會回去的,會見到彰兒,或許皇上的病也會好轉。」青丘有勇安慰到。
「別提那老混蛋,自打有了彰兒,他就再沒碰過我,卻和下人們廝通。」青丘有容目中帶恨,「他死了倒也清凈。」
青丘有勇已有二十年沒再拉過姐姐的手,這對雙胞胎姐弟自出生以來便被世人贊為青丘城的金童玉女,而如今,忙於謀求功名的青丘有勇尚未成親,而已為王后的青丘有容似乎過的也並不快樂。
而如今,在青丘家族生死時刻,在北行的漫漫長路上,這對雙胞胎姐弟並肩而坐,十指相扣。
馬車外,所行日趨荒涼。
北行漸冷。
當趙三拿著厚厚的皮裘送到青丘姐弟馬車的時候,引起了裡面一陣慌亂,兩人鬧了個大紅臉。
缺乏禮儀教育的趙三絲毫沒覺得是自己唐突,心理暗想,這小兩口,倒是恩愛的緊,自己和家裡的母老虎,天天打架。
「瘸爺,後面的小兩口真是神仙般的人兒,真是般配,」趙三搜腸刮肚一翻,賣弄出兩個詞來:「天上的一對,地上的一雙。」
「天生的一對?小兩口?」青丘有病輕問了一句,但趙三似乎沒聽見,繼續趕著馬車。
顯然,趙三並不知道後面馬車中兩人的關係。
青丘有病疑惑地從馬車小窗探出頭去,但見後面的馬車簾幕緊裹。
青丘有病並沒有縮回腦袋,任由北風吹面。
放眼望去,已見北國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