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狼行 第四十八章 步揚影的初次任務
流放處。
新兵訓練場。
「按照我的想法,你們只配養豬。」等大家全體聚集字訓練場上時,新兵教頭林莽說:「你們的手生來只能挑糞,沒資格拿劍。但是,蠢蛋們,你們肯定是吃了狗屎,正規軍需要加派人手,我決定放過你們其中九個,交給燕北行大人去處置。」
他一個接一個喊出名字,「大耳朵、小眼睛、黑胖子、矮子、瘦子、破馬、麻子臉,黑大個,」最後他看看步揚影,「還有野種。」
小眼木生呼出了一口氣,興奮地把劍拋向空中。
林莽惡狠狠地瞪著他說:「從現在起,別人會稱你們為七國守護者,但如果你們拿自己當回事,那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笨蛋。你們還都是乳臭未乾的小毛頭,在戰場上都是活靶子,我要告訴你們的是,」他轉頭用眼光一一掃過被選中轉正的九人,嚴肅地說:「一是保住小命,二是別給老子丟臉。」
說完,新兵教頭林莽轉身離去。
其他新兵立即把九個擢升的人團團圍住,又笑又罵,連聲道賀。
木生用劍脊敲敲黑胡胖子的屁股,大喊:「現在你可是七國守護者黑胖子拉。」小眼木生嚷嚷著說當上守護者先得有坐騎,一躍跳上黑塔肩膀,兩人同時撲倒,在地上大鬧怪叫。
胡漢衝進小酒館,回來是手上多了一壇女兒紅,馬鐵也加入了他們喝酒的隊伍,幾人像呆瓜似的傻笑,步揚影一個回頭,發現納蘭無敵孤伶伶地站在廣場角落一顆光禿禿的樹下。
步揚影拿著一碗酒過去,「要不要來一口?」
納蘭無敵搖搖頭。「不用了,影子哥,謝謝。」
「你還好吧。」
「我很好,真的。」胖男孩撒了謊,「我真為你們高興。」他試圖擠出一抹微笑,結果只是那張落寞的圓臉僵硬地晃動。「總有一天你一定會當上遊騎兵的指揮使,踏馬威震牆外的魑魅魍魎。」
步揚影看的出納蘭無敵的失落,連剛來不足一月的黑塔也從新兵轉了正,胖男孩卻一無所獲。
他正想說幾句寬慰的話,只聽丁不三喊道,「好傢夥,你想獨吞啊?」黑胡胖子從他手中搶過酒罈子,笑著跑開,丁不四上前攔截,黑胡胖子把酒罈沖步揚影拋來,步揚影只好接住,被醇香酒水濺了一臉。
等他把酒罈子還給眾人,納蘭無敵已經走開了。
當晚,為了慶祝他們的晉陞,流放處為他們準備了豐盛的晚宴。
「你覺得他們會把我們遍在一起么?」當他們開心地狼吞虎咽時,黑胡胖子不禁問。
木生扮了個鬼臉。「希望不會,我受夠了你的大鬍子。」
「你好到哪去,」黑胡胖子說,「打仗的時候你必須衝到第一個,否則你的小眼跟本看不到對手在那。」
眾人哄堂大笑。
「我還是想加入騎兵隊伍。」黑塔說。
「那是肯定的,大家都一樣這麼想吧。」木生說。
守護者的每一位成員都有守護七國之責,若是敵人來襲,人人都必須舉劍迎敵,然而所有隊伍中騎兵才是守護者部隊的戰鬥主力。
只有他們會騎馬北出高牆,掃蕩高牆外末日峽谷周邊鬼影綽綽的森林和冰雪覆蓋的崇山峻岭,與來犯者決一死戰。
「那可不一定,」大耳朵戴恩說,「我就想當工匠,若是城門垮了,遊騎兵還有什麼用呢?」
工匠群體包括負責維修堡壘和塔樓的石匠和木匠,負責挖掘隧道,敲碎石頭,維修高牆。
據說很多很多年以前,工匠們從末日山谷運來大量冰水浸灑高牆,使高牆凍結如同堅不可摧的巨大冰牆,冰牆外表濕潤光滑,絕無攀爬的任何可能性。
然而距離那樣的年代,已經過了無數年,如今他們所能做的,便只是沿著城牆,修補沿途的裂縫,注意坍塌和鬆動的地方。
「燕大人眼可沒瞎,」麻臉胡漢對戴恩說,「你就是當石匠的料,而我們的影子大哥,一定會加入騎兵隊伍,咱們這群人裡面他不劍使得最好,騎術也最了得。」
步揚影心神不寧,並沒太多心思吃飯,他悄悄地撤出了宴席。
黑塔追了上了。「影子哥,怎麼了?」
「黑塔,你發現沒,」他對黑塔說,「納蘭無敵並沒有來。」
「這傢伙可不像是會錯過吃飯的人,」黑塔若有所思地說,「難道是病了?」
「他在害怕,也很失落,因為我們就要離開他了。」步揚影緩緩說道,「等我們被分配完,就會有各自應盡的職責,有些人可能被派往別處,前方及兩側還有暗哨和碉堡,有些人會做騎兵或步兵或者弓箭手,而納蘭無敵,現在只是臨時跟著海叔,他隨時還會繼續作為新兵受訓,誰還會保護他呢?」
黑塔皺眉:「別想那麼多,能做的你都做了。」
「可還不夠,我們不能留下他,他應當被分配職責。」步揚影說。
步揚影轉身獨自回到營房帶出白閃,心中感到深切的不安。
雪狼跟在他身邊走向馬廄,剛一進門,狼的出現使馬兒感到恐懼和不安,有幾匹反應強烈的馬伸腿踢欄,兩耳後豎。
步揚影翻身上馬,騎出流放處,就這月光和夜色往南行去。
白閃飛奔在前,轉眼便消失無蹤。
步揚影任它去,他的狼獨特的性格,並總在他需要的時候悄悄出現。
他的騎行漫無目的,純粹想吹吹夜風。
他先是沿溪而行,聆聽冰冷的溪水流過岩石,接著穿越曠野,踏上一條暗郁的路。道
路在眼前伸展,狹窄、多石、雜草叢生,看上去並非通往光明與希望的途徑。
然而這條道路,卻讓步揚影心裡盈滿思慕之情。
北冥城就在這條路上,如果繼續前行,就是寬闊的管道,則會抵達光明城、金烏城,甚至望海城及分散可去更多的地方,而他都不曾去過。
他守著這條路北邊的盡頭。
而今,他已被證實遴選為七國守護者,這是一個神聖的選擇,又是一條落寞的孤單旅途。
他並非違法亂紀之徒,不來流放處便會受到法律制裁。
他以自由身來到這裡,同樣也可以以自由之身離去……只要他願意。
有隻需沿著這條路繼續騎行,便可拋開這遠離世間繁華的孤苦冷僻之地,拋開這裡的冷酷嚴寒及神秘未知的危險。
等到新月再度滿盈,他已經返回北冥城,與闊別已久的兄弟們重新團聚。
他想到了母親,不禁難過起來。
他想知道她是誰,長什麼樣,但又害怕母親會牽連到某些陰暗又有失名譽的事,否則養父步揚塵為何從不提及?
步揚影垂了淚,暗自下定決心,他調轉馬頭,又向流放處奔去。
他剛爬過低矮的山丘,瞧見遠處高高塔樓燕北行住所的燭火閃爍,白閃悄無聲息在他跟前出現。
在回來的路上,步揚影發現自己再度想起了納蘭無敵。
等他回到馬廄,心裡已有了主意。
燕北行的住所在一座牢固的木造堡壘內,離的老遠便能聽到他咳嗽的聲音,他已年過六十,雖然身體尚能支撐,但對於苦寒之地的戎馬生涯來說,似乎只能勉強招架。
步揚影通過守衛進入燕北行的房間,他的房間擺設簡單古樸,正靠在一張藤椅上打瞌睡。
「燕大人,真是抱歉,這麼晚還打攪您。」步揚影說到。
「你並沒打攪我,」燕北行說,「我發現年紀越大,睡眠的需求就越少,而我已經很老了。我時常大半夜大半夜突然驚醒,回憶起五十年前的往事,恍若昨日。因此三更半夜的神秘訪客,也算件不錯的事,吳影,哦不,步揚影,這個時候跑來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我想請您考慮一下納蘭無敵的事,給他一個正式的身份。」
「你這是第一次踏入我的房間,還是深更半夜,你就是為了一個胖新兵的事,而不是你自己?」
「我別無他求,只為納蘭無敵而來。」
「他不是跟著海叔好好的嘛,怎麼,林莽喊他回去訓練了?」
「恐怕是遲早的事,他的身份還只是新兵,並沒有得到正式的通知,而且我很清楚,一旦他回去新兵訓練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後果。」
步揚影一五一十地把納蘭無敵來到流放處的經歷說給他聽。「沒有我們的保護,無敵絕對撐不下去。」步揚影最後說,「他對舞刀弄劍一竅不通,連我妹妹步揚楠都能把他大卸八塊,而她才不過十三歲。假如林莽教官強迫他打鬥,他早晚會受傷,甚至被殺。」
「哈哈,林莽那小子確實會這麼干,步揚影,或許他真能把納蘭無敵變成一個真正的男子漢。」燕北行說。
「恐怕並非如此,他的父親納蘭鋼鋒已經用過比林莽教頭恐怖百倍的辦法,納蘭無敵還是懦弱而膽小,他天生溫柔而善良。」
燕北行想了想問道,「你這位朋友打獵如何?」
「他懼怕見血。」步揚影不得不承認。
「那他會犁田么?」燕北行問:「趕馬車呢?」
「都不會。」
燕北行一陣無語。
「我知道有件事納蘭無敵做的比誰都好。」步揚影說。
「是什麼?」
「他可以協助您,做您的智囊。」步揚影說,「他懂算數,也善讀書寫字。無敵讀廣了他父親所有的書,他善於分析,並能從字裡行間里尋找秘密,他還和我的狼一見如故。守護者需要每一種人,與其廢掉一個,何不知人善任。」
燕北行閉上眼睛,步揚影一度擔心他已經睡著,但最後他開了口:「步揚影,看來你跟著你父親步揚塵這些年,還是受益匪淺,你的心思和你的劍一樣敏銳。」
「您的意思是……?」
「我會仔細想想你的話,」燕北行語氣堅定地告訴他,「現在嘛,我準備睡了。」
第二天早上,步揚影正在專心吃著早餐。
納蘭無敵撲通一聲坐在長凳上,「我要去藏書堂了,」他難掩興奮地悄聲對步揚影說,「你敢相信么?我也從新兵營里轉正了。」
「不相信,這是真的?」
「真的真的,我被派去協助海叔,他需要一個能讀會寫的幫手,」他激動的口沫飛了步揚影一臉,「你真該瞧瞧,林莽教頭通知我此事時他的表情。」
「相信你一定愉快勝任。」步揚影微笑說到。
納蘭無敵不安地環顧四周,「馬上就會正式宣布,我們是不是該出發了,最好不要遲到,免得他們改變主意。」
他們走過長滿雜草的庭院時,納蘭無敵肥胖的身軀蹦蹦跳跳。
天氣溫潤而晴朗,晶瑩的水滴沿著茅草屋檐流淌而下,冰層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流放處的大廳里,晨光從南面的窗子傾瀉進來,木生一見到納蘭無敵,嘴巴頓時張的老大,每個人都很驚奇,但沒人敢說話。
流放處的高級官員一起抵達。流放處的智囊海叔、騎兵指揮使蘇定芳、步兵指揮使韓堅石、弓兵指揮使汪萬里、總務長戴亞夫等等。
林莽教頭從燕北行那裡接過一個紙片,開始宣布剛剛轉正守護者的分工。
「戴恩,加入工匠,」他開始念,只見戴恩僵硬而激動地點了點頭,「馬鐵,加入騎兵。黑塔,加入騎兵。木生,加入騎兵。胡漢,加入弓手。晁猛,加入步兵。丁不三丁不四加入步兵。」黑塔看看步揚影,沖他輕輕一笑。「納蘭無敵,加入智囊團。」納蘭無敵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忙掏出一塊絲巾擦乾額頭。「步揚影,加入內務組。」
內務組?一時之間步揚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定是燕北行老眼昏花弄錯人了。
他正準備站出隊伍抗議,告訴他們弄錯了,卻看見林莽正審視自己,雙眼閃亮猶如黑曜石塊,顯然是告訴他,不要亂來。
眾人紛紛跟著各自的領隊離開,一個又一個。
步揚影滿心厭惡地站立原地。
總務長戴亞夫搓搓他的胖手。「納蘭無敵,你去幫住管理信鴉和藏書閣,自己去收拾一間空屋子,好好照顧海叔的起居。他年事已高,對我們更是彌足珍貴。」
安排完納蘭無敵,他微笑著轉頭望向步揚影,「步揚影,燕北行首領特別指定你當他的私人內務,你將睡在他卧室樓下的那間房裡。」
「請問我的職責又是什麼?」步揚影尖銳地問,「是不是要幫燕大人打理三餐,伺候他更衣,為他打熱水洗澡?」
「你很清楚嘛,那我就不浪費口舌了。」戴亞夫聽了步揚影的口氣,皺起眉頭。「除此之外,你還要替他跑腿,為他房間生火,每天換洗床單和毛毯,以及燕大人要你做的其他事情。」
「你當我是下人么?」
「小子,別不識好歹,」旁邊的海叔說到,「這裡任何人都是都是七國守護者,請你接受你的分工。」
步揚影竭盡所能地剋制自己,方才沒有掉頭離去。他最大的夢想是去戰場廝殺,而不是打掃房間。「我可以離開么?」他僵硬地問。
「可以,你可以隨意了,但別忘了你的工作。」戴亞夫回答。
步揚影和納蘭無敵及戴恩一道出了大廳。他們默默地走回廣場,步揚影抬頭看著陽光下閃耀的高牆,融化的冰水有如千百跟纖細的手指向下流淌,他心中憤恨不已,恨不得立刻將高牆敲個粉碎,管他七國死活。
「影子哥,別走那麼快,」納蘭無敵喘著氣追趕,「等等我們,難道你看不出他們的用意么?」
步揚影憤怒地轉頭。「這一定是林莽搞的鬼,他想戲弄我,這下他可遂了心愿了。」
戴恩一邊也說:「確實有失公平,連馬鐵都去當了騎兵。」
「廢話,不論使劍、騎馬我都比他強的多,」步揚影依然火冒三丈,「我卻要去給人打洗腳水。」
「這老頭可是堂堂守護者軍團的總首領,」納蘭無敵提醒他,「而你則會日夜跟他相處。沒錯,你是要幫他打打洗腳水,但你也會替他送信,隨他參加會議,打仗的時候當他的侍從。你會跟他形影不離,流放處大小事務你都會知情,甚至你說的話會影響到他們的判斷……更何況,戴亞夫說的很清楚,你是燕北行特別指定要的人!」
步揚影一時愣神。
「我若能做好你將所做的工作,我父親決計不會把我趕到這裡來,想想吧,你的父親步揚塵平時身邊都有誰?那燕老頭不會缺一個打洗腳水的,他的真實目的是把你作為繼承人帶在身邊,讓他察言觀色從中學習。」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胖男孩納蘭無敵喘了口氣,「我敢打賭,影子哥,燕大人就是這個意思,不然他幹嘛親自指定?他老了,他想培養你做他的接班人。」
步揚影並沒有想到這一層。
的確,在北冥城的時候,父親身邊常常站的是步揚飛。
難道納蘭無敵說的是真的?
「我又不想這樣,我想騎馬打仗。」他嘴硬著說。
「騎馬打仗,你以為你躲得了,你會帶領這裡的弟兄們騎馬打仗。」納蘭無敵一針見血。
突然間,步揚影如夢初醒。
他看向納蘭無敵,這個初來時戰戰兢兢的胖男孩雖然還不能耍刀舞劍,但現在已像個男子漢一樣有了接受命運的勇氣,並逐步展現他的能力。
在流放處這樣的地方,想得到什麼樣的待遇,就得證明自己有什麼樣的本事。
自己這個私生子野種,真的有一天會帶領這裡的弟兄們奮勇殺敵,守衛七國么?
他雙手按住納蘭無敵的胖肩膀,笑逐顏開地說:「我的好兄弟,總有一天,流放處缺你不可,未來的智囊大人。」
說完,他轉身離去。
「影子大哥,你去那?」納蘭無敵在後面喊。
「我有我的工作,我得去給燕北行大人取回午餐。」
等步揚影趕到燕北行住處時,海叔也在。
「我還以為你撂挑子走人了,」燕北行沒聲好氣地說,「怎麼,委屈你了?」
「沒有,大人,這是我的榮幸。」步揚影尷尬一笑。
「我也沒老的讓人伺候,」燕北行看了一眼步揚影打回的飯盒,然後說道:「恐怕你要出趟遠門,讓我們看看,你小子究竟有多大能耐?諸老相國,告訴他吧。」
步揚影看向海叔,不知道對他有何安排。
「小子,你得去趟東境,這恐怕是趟遠門。」
「東境?去那裡做什麼?」
「去救一個人。」
「誰?」步揚影驚奇地問,但有一個讓他更吃驚的答案等著他。
「青丘有病。」海叔悠悠地說。
此時,他母親慕容恪綁架青丘有病並把他送至蓬萊凌仙閣的事,已天下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