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希望(下)
餘生無憂?她怎麼可能無憂呢?
在她那個所謂的父親眼中這個女兒不過是他卑劣的證明,是他洗刷不去的恥辱,是對手攻擊他的痛處,不親手掐死她都是仁慈了。清寒,宜歡多明顯的區別啊。
一個爹不疼娘不愛,不被期待的幼童,生在狼窩虎穴的帝族,占著尊貴的身份,龐大的遺產,卻無自保的能力,跟把肉放在餓狼面前有何區別?不過一個隨便羅織的罪名,就被流放到了無望城。
而她那些平日里滿口仁義道德,正氣凜然的叔伯長輩呢?一個個痛心疾首,義憤填膺卻僅憑太初宜歡的幾句話,查也不查的就給她定了罪。義正言辭得讓她這個當事人都懷疑自己做了到底什麼大逆不道之事。
偷盜財物,殘害同族,不知悔改,罪無可恕,是以剝奪帝姬身份及所有資源財產,流放無望城。呵,簡直好笑。
安然嘴邊綻起一抹諷刺,她看著自己毫無瑕疵的雙手,眼裡布上了一層黯然-這雙手早就不幹凈了。非是自甘墮落,只是她何曾又有過選擇?
「你既不願承認便算了。」太初大帝嘆息一聲:「對於如今的太初一族,可否跟老夫說說你的看法?」
「泱泱帝族,浩浩皇威,自是極好的。」
太初大帝對這答案卻並不滿意:「小丫頭一個,戒心倒是不輕。」
他站起身,立於峰頂雲端,俯視整個祖地。「如今的太初帝族已經從根上腐爛了。對內同族傾軋,爭權奪勢,為了自己的慾望不惜勾結外族,把好生生的帝族硬是捅成了篩子。對外,張揚跋扈,肆無忌憚,仗勢欺人,樹敵無數。清寒丫頭,這才是你想的吧。「
「弟子不敢!」
「這是事實,沒什麼不能說的。」
「只要有您在,縱是事實,帝族也依舊是帝族。」
「那若本帝不在了呢?「
「老祖說笑了,世人皆知大帝強者滴血塑軀,一念永生,您又怎會不在呢?」
「老夫沒跟你開玩笑,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所謂永生不過是相對普通修士而言,縱是大帝也有身歸混沌之時。」
他緩緩轉過身,定定地看著安然。「本帝萬年之後必有一死,屆時便是太初一族大廈將傾之際。」
安然平靜的假面終於有了裂縫:「您為何與我說這些?這不是弟子該知道的。」
「不,你需要知道。丫頭幫老夫一個忙如何?作為回報,我會替你壓制體內的寒潭有幽夢。」
「寒潭幽夢?」
「對,寒潭幽夢。你可是常年如墜冰窟,四肢冰涼,有時還會陷入無盡夢魘之中?而你的天賦也因此受制,再放任下去,恐有性命之危。」
「您怎麼知道?除了慕……,這件事只有一個人清楚。」安然覺得奇怪,提到南慕時痛苦之色一閃而過,突然帶過。
「時也,命也啊!其實這寒潭幽夢還是本帝當年從域外帶回來的,它非毒非咒,難纏至極,連老夫都無能為力,只能封印壓制。不曾想最後卻被族人用來禍害自己最有天賦的後代。」老人一臉痛心惋惜,只能感慨命運無常。
安然本以為自己只是中了韓氏的暗算,卻沒想到折磨了她幾萬年的東西來歷竟是如此。
「我自然願意,但連老祖都為難的事,豈是我一介小輩能辦到的。」
「老夫既然說了,自然是確定你能做到。何況也不是要你立刻辦到,而是待你力所能及之時。「
「清寒人微力薄,實恐有負老祖所託,就此告退。」安然言罷起身就要離去。
「你對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想來也對修士復生之法不感興趣了。」
安然猛的站住,緩緩回頭,緊緊的盯著太初大帝,眼裡有一種名為希望的火焰徐徐升起,卻又弱小的似乎隨時都會熄滅。
「死於裂空的修士也能復生嗎?」
太初易但笑不語。指了指凳,「這次可能坐下與老夫好好聊聊了?」
「為什麼是我?」
「天意如此。」
……
「您確定只留一脈,這諾大的家族真的放任不管?」
「小丫頭,待你到了老夫這一步就明白了。」他雲淡風輕,面目淡然「不破不立,這太初一族對我來說執掌是誰無關緊要,只要是我太初族血脈即可。若能以今之傾頹,換來日之重生,大善哉!」
這是見面至今安然第一次感受到大帝至尊的威嚴和魄力,整個太初族不下二十萬人竟是是說棄就棄。她不由心裡一陣發寒,有些懷疑自己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只是如今以上了船,後悔也晚了。她直視太初易,提出了自己的交易條件。
「壓制寒潭之事就不麻煩老祖了,還請老祖替清寒解除婚約就可。」
「嗯?」太初易一驚「你要解除婚約?這是為何?你可知你這未婚夫是何許人也?」太初大帝實在是難以置信,一連幾問。
「不知。」
「哎,這倒是難怪了,老夫就說這世間還有女子捨得了那小子一般的夫婿。」
「知與不知並不重要,聽老祖之意,那人定是權勢,實力無一不顯之人,自也該知我幼時處境,我之艱難尷尬,他一句話可解。然他既冷眼旁觀,如今我不需要了,就更沒必要扯上關係。」
安然神態平靜,目光真摯,並不似在開玩笑。「若老祖憐惜,替我退婚,清寒銘感於心。離恨天用來聯姻的怨偶已經夠多了,無需再多我們這一對。更何況,弟子心中已經另有他人,若再嫁給那人,對他也不公平。」
「你這丫頭可真會為難本帝!當真決定了?」
「是。」
「我若此時去退婚,那老傢伙還不該罵死本帝。這樣吧,且稍等些日子,待本帝找到合適的機會再說,你看如何?」
「但憑老祖做主。」……
*
極東之地,雷罰城,容族。
一間由稀有雷石為主打造而成的宮殿里,容潯坐於主座之上,看著下方單膝跪地的藍袍男子,神色莫測。
良久,當那男子冷汗涔涔,心底打鼓之時,「讓你跟個不到域境的小丫頭,都能跟丟,本少主留你何用?」
「屬下無能,那女子應該是一開始就發現了屬下,故意甩開的,望少主恕罪。」
容潯表情怪異,似氣悶又似與有榮焉。「算了,她向來機敏,若是真讓你跟了一路才是怪事。下去吧!」
「怎麼,還有何事?」藍袍男子並未離開,反而欲言又止。看得心情本就不妙的容潯一陣惱火。
藍袍男子又是一陣心驚肉跳,這少主雖年輕,卻也不是個好惹的,尤其是發怒的時候。他硬著頭皮說:「是關於您未婚妻的,帝座請您過去一趟商議婚事。」
砰的一聲,案桌上靜靜燃燒著的紫金香爐重重地砸在地上,香灰撒了一地。
「滾出去!」
「是,屬下立刻告退。」
雷罰帝域
「孫兒拜見祖父!」
「潯兒來了,你我祖孫二人許久未見,快來陪本帝聊聊。」
「是。」……
「什麼,你想退親?」
「是,不瞞祖父容潯已有心儀之人,還望您成全。」
「那女子是何人?」
容潯跪在雷罰大帝面前,頭部下垂,無人看清其表情。「是一下界修士。」
「本帝當你素來是個明白的,卻不想也如此糊塗。區區一個下界女子,你若喜歡等娶了太初族帝姬再納她為妾就是,這天下哪個男子不三妻四妾,想來太初帝姬也不會阻攔。何苦為此退親?你讓本底帝與太初帝座如何交代?」
「容潯知道讓祖父為難了,只是孫兒此生不想重蹈父親后轍,唯願一生一世一雙人。何況我與那太初帝姬素未謀面,又無感情,此時趁早退婚尚且來得及。」
「你,……罷了,你且先下去吧,讓本帝再想想。」雷罰大帝看著自己寄予厚望的孫子一陣恨鐵不成鋼,正要發怒聽到他的話卻突然一滯。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難道還要與孫子離心嗎?
光陰流轉,日月如梭。離恨天仍是一片繁華盛況,然而平靜的表象下已經波濤暗涌,危機漸漸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