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試劍(二)
春夏是人們最愛的季節,春天待人溫暖,像舒服的綠色,夏天讓人熱烈,像熱情的紅色,秋季次之,雖然秋季讓人覺得蕭瑟,但也有很多人對秋天的離別感同身受,為之詠嘆,像凄涼的黃色,而冬天卻很少有人喜歡,就像討人厭的黑色,而沒有月亮的冬夜更加討人厭。
今天本來是有月亮的,夜裡本來不算黑,但一朵流雲飄了過來,擋住了月亮,夜就完全黑了。
天香閣的小廚房也是黑的,一隻小小的蠟燭根本無法給整個房間提供光亮。天香閣的廚房本來不能算是小廚房,長兩丈,寬一丈的廚房在有錢人家也不多見,但此時天香閣的廚房卻真的是小廚房,因為裡面住進了三個成年人。
本來許笑是不讓老瞎子跟他和小黑一起住的,但老瞎子非說要吃小黑的紅薯。朋友想吃紅薯,小黑絕對會烤給他吃,能讓許笑聽話的人不多,小黑絕對算一個,所以老瞎子就進來了,還吃上了香噴噴的紅薯,小黑看著老瞎子吃著紅薯滿足的模樣,歡喜極了,這讓許**歪了鼻子,而許笑生氣,老瞎子不知道為什麼就感覺很開心,笑出了聲。
小黑對於這位神奇的老爺爺很有好感,也很好奇,開口問道:「老爺爺,你多大了?」
老瞎子說道:「記不清了,只記得我是屬虎的。」
「怪不得你那麼厲害,原來你是屬虎的,嘿嘿」。小黑好像對於這個神奇的老爺爺有點崇拜的意思。
聽到小黑的話,老瞎子笑的更加得意。
「屬虎就厲害?」許笑嗤之以鼻。
「當然了,老虎那麼厲害,是動物裡面最厲害的。」小黑說道。
「我屬老鼠的,你的意思就是我不厲害嗎?」許笑說道。
「倒不是說你不厲害,但是老鼠肯定沒有老虎厲害」,小黑一臉認真的說道。
「你見過老鼠和老虎打架嗎?」許笑問道。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老鼠沒有老虎厲害?」
「我雖然沒有見過老鼠和老虎打架,但是誰都知道老虎比老鼠厲害,不信你問問老爺爺。」
「當然是老虎厲害了,老鼠那麼小隻,就會偷米吃。」老瞎子開心極了,許笑見到小黑就像貓見到了老鼠一樣,只能吃癟。
許笑也不知道怎麼反駁了,畢竟有些觀念經過時間的加深已經固化了,無論怎麼反駁也是沒有用的。
「前輩,王富貴前來拜見。」一個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
「進來吧」,老瞎子說道。
一個人便推門而入,這個人長相平凡,能看出已經是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手中拿著一把劍,身穿著一身布衣,布衣雖然乾淨,但料子實在是太差,連一般人家下人的衣服料子都不如。
這個人推門很輕,關門也很輕,進來之後對每個人都拱手拜禮,很是客氣。若不是看他的衣服,誰都會認為這樣有禮的人,是個重禮的讀書人。
這世間就是這樣,有的人穿著華麗的衣服,行的是粗鄙之事,有的人穿的是粗衣爛衫,行的卻是聖人之舉。
對別人有禮的人,別人自然也會對他有禮,於是許笑便找了個小凳子遞給了他。
他也不客氣,接過凳子便坐了下來,說了聲多謝。
「喝酒嗎?」許笑問道。
「喝。」王富貴答道。
許笑從旁邊找了一個大碗,從葫蘆裡面給王富貴倒了一碗酒。王富貴又說了一聲多謝,一口乾了碗中的酒。
許笑見他喝酒如此爽快,問道:「你愛喝酒?」
「不愛」。王富貴說道。
「那你為何一口就幹了一大碗的酒?」
「將死之人都是要喝一碗斷頭酒的」。王富貴說道。
許笑又給他倒上了一碗酒,問道:「你在血衣樓十三殺手中排行第幾?」
「第七」。
「你殺過多少人?」
「二百餘人」。
「殺了這麼多人晚上不會做噩夢嗎?」
「不會」。
「為何?」
「因為我殺的都是該死之人,他們有的是欺壓農戶的地主,有的是欺男霸女的貪官。」
許笑有些詫異,這樣的俠客本不應該加入血衣樓,不免心生疑惑,問道:「你為何要加入血衣樓。」
王富貴說道:「我是殺人犯,被官府通緝,是血衣樓救了我,幫我在官府銷案,我才能繼續活著。」
許笑問道:「你殺的是什麼人,為何要殺他?」
王富貴又一口乾了碗中的酒,說道:「我本是關中長安人,打小生活在林家屯,我家是鎮裡面最大的地主林府的佃農,家中也有些小營生,我爹殺豬,我娘掏金水,雖不富裕,但也生活也能過得去。我爹娘對我很好,他們希望我能過上,平安富貴的日子,所以給我取名王富貴。」
他拿過許笑的葫蘆,喝了一口酒,繼續說道:「我們一家有時候經常會去給林府幫工,在我二十歲那年,我見到了林府的小姐,林詩語,他很漂亮,比村裡頭的王寡婦還要漂亮,她的臉很白,但見到我時會變紅,她的眼睛很大,見到我時經常會眨,她的手很軟,牽著的時候很舒服。」
王富貴的臉上滿是柔情,好像回到了他少年時的模樣。
「我知道我只是一個佃戶的兒子,配不上林小姐,但我當時實在是愛極了林小姐,所以我拿上餓了二十斤豬肉和家中僅有的十兩銀子去求親了,林員外沒有同意,說我不能讓林小姐過上富足的生活,什麼時候有一千兩銀子了再來。
於是我就去關外挖參賣參,別人一天挖四個時辰,我就挖八個時辰,別人每個月總會休息幾天,我不休息,兩年的時間我就掙夠了一千兩銀子,但當我拿著一千兩銀子回到林家屯的時候,林小姐被林員外逼的嫁給了縣裡的秀才,我問林員外問什麼不遵守諾言,他說我一個殺豬的兒子,配不上他家的女兒,那就話本就是隨口一說。
我恨極了林員外,恨不得想殺了他,事已至此,我已毫無辦法,我還是忍了,畢竟他是林小姐的爹。可是當我回到家的時候,我爹的腿折了,被林員外家的管家打折了,因為他的兒子侮了她女兒的名節,我便拿著殺豬刀衝進林府殺了林員外。當地的縣尊是血衣樓的人,找了一個死刑犯替我死了,我就加入了血衣樓。血衣樓的人教我武功,我便替他們殺人,我殺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該死之人,有的欺壓百姓,有的奸**女,有的貪贓枉法,每次殺人血衣樓也都會給我錢,我爹現在已經是縣裡最大的地主,別人家的佃戶都收四成的租子,我爹只收兩成,縣裡的佃戶都願意種我家的地。」
許笑突然覺得小黑說的話好像是對的,在這個時代,千百年來掌權者將有些觀念深深的刻進了每個人的血肉里,就像老虎肯定比老鼠厲害一樣,佃戶的兒子怎麼可能娶員外的千金小姐,但就是這些刻在血肉裡面的觀念有時會吃掉一個人的血肉,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你爹是個好人。」許笑說道。
「沒有比他更好的人。」王富貴說道。
「血衣樓的人看來也不都是壞人。」
「救我的縣尊被百姓稱為青天大老爺,他加入血衣樓只是為了能夠爬上更高的位置,為更多的百姓造福,他治理的地方安居樂業,二八的少女晚上出門也絕對不會有任何的危險。」王富貴說道。
兩個人都沉默了,實在不知道如何繼續。許笑知道這個人雖然是血衣樓的人,但並不是壞人,他卻要死,也許江湖就是這樣,該死的人能活到八十歲,而不該死的人去大多短命。
「謝謝」,王富貴突然說道,「這些話你本不必聽我說的。」
許笑喝了口酒,嘆了口氣,說道:「將死之人的話總是要聽的,即使這個人有多麼討人厭,你如果不是血衣樓的人,我們會成為朋友。」
聽完許笑的話,王富貴又說了一聲謝謝。
老瞎子見到許笑欣賞這個人,也起了惻隱之心:「你可以走,我不會攔你。」
「多謝前輩,血衣樓多給了我十多年的命,現在該還給他們了。」說罷,便走出了小廚房。
老瞎子也走出了廚房,許笑沒有,他實在不想看到這個被世俗觀念逼的毫無選擇的人流血,於是留在廚房裡啃紅薯,和小黑討論老鼠和老虎到底誰更厲害,告訴他這些觀念是不對的,雖然他常常都說不過小黑。
流雲遮月,遮住的不僅僅是光亮,也是世俗人心中的明智。
此時的夜非常黑暗,就像窮苦人民所過的生活,此時的夜也非常平靜,一絲風都沒有,就像開了明智的勇士反抗世間不公前的平靜。
但有一柄劍卻有光亮,即使沒有月光也在亮著。
「你的劍是把好劍,它叫什麼名字?」老瞎子問道。
「心刺。」
「一把劍為什麼會被叫做心刺?」
「無論怎麼躲,這把劍都會刺向敵人的心,讓敵人感受到心痛,就像他曾經給別人帶來的心痛。」說完王富貴便將劍伸出,隨時準備將劍刺向老瞎子的心臟。
老瞎子右腳向前邁了一步,鐵杵也變成了刺,鐵杵很重也很快,刺向的也是敵人的心臟。王富貴的劍由刺轉為劈,打偏了老瞎子的鐵杵。
老瞎子的鐵杵很重,鐵杵雖然偏了,但仍然打在了王富貴的左臂上,王富貴的左臂就從身體上分離了。
王富貴知道自己躲不過這一杵,他也知道他的杵在打到自己的左臂時,必會有停頓,此時他覺得自己似乎能繼續活下去,繼續去反抗這個俗世的不公,這已經是拚命的打法。
王富貴的劍不僅快,而且准,就像他說的一樣,無論怎麼躲,這把劍都會刺向敵人的心,何況敵人此時有停頓,那麼他的劍必然會讓敵人感受到「心痛」,他彷彿看到了老瞎子倒下時的樣子,就像以前他所殺的那些人一樣。
老瞎子並沒有像王富貴想的那樣倒下,他的身子好像長高了一樣,比原本心臟的位置高上了二寸,王富貴的「心刺」沒有刺向老瞎子的心,而是刺進了心臟下面的二寸的地方,老瞎子的手臂也伸長了,用兩根手指夾住了「心刺」。
就像王富貴知道鐵杵打上自己肩膀時會有停頓一樣,他的劍刺進老瞎子的身體時也會有停頓,何況還被夾住了,他知道自己已經死。,恍惚之間他好像看見了林小姐的模樣,她的臉紅彤彤的,眼睛也在害羞的眨著,伸出白嫩的柔荑在召喚著自己,他笑了出來,笑的很輕鬆,他閉上了眼睛,慶幸自己終於不用在看見這骯髒的俗世。
老瞎子的鐵杵刺進了王富貴的左肋下,肋骨碎了,碎的還有他的心臟,老瞎子知道王富貴不會感受到「心痛」,因為他從來沒有讓別人「心痛」過。
院子中又來了八個壯漢,先把地面的血跡沖干,在把王富貴的屍體放進了棺材,抬走了,此時院中的棺材還剩下五口。
老瞎子用他渾濁的眼睛看向天空,此時流雲已經飄走了,月亮重新向這世間提供著光亮,雖然只是半月,老瞎子知道,總有一天半月會變成圓月,照亮整個大地,同時也照亮一些人心中的黑暗,讓沒有月亮的夜晚也不再那麼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