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下雨的聲音

林初義獨自出海了。

這一去，再不歸。

起碼，林初義是帶著這樣的覺悟，踏上小船的。

珞給林初義準備了一隻小船，一葉扁舟的那種，這種小舟，實在讓人懷疑或許隨便一個海浪打過來，就有可能迎來船毀人亡的後果。

但林初義無所謂。

他甚至連食物都沒有帶，只帶了一隻水袋，裝了大約兩斤水。

海風目前還比較輕柔，空中漂浮著一朵朵潔白得好似純白色的棉花糖一樣的白雲，將陽光嚴嚴實實地擋住。也替林初義遮擋出一片陰涼，真是體貼入微。

他躺在小舟上，閉著眼，看上去應該是睡著了。

他隨波逐流，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會去哪裡。

林初心想了一整天，終於想到了一種可能。於是她找到陳星夜，雖然她對陳星夜並沒有好臉色，但還是在陳星夜的幫助下先後去了一趟靈宮和艾爾家族。

然而，仍舊一無所獲。

「初義，你到底在哪裡？」林初心喃喃出聲，她的心裡，也愈發不安。

人們終將發現一種真相，無論是難熬還是輕快，時間的流逝速度其實透著一種可怕的感覺。

又一天過去了。

林初義的失蹤，真正因此被影響到的人極少極少。

本來也是，世上幾乎所有的人都是各自獨立的，尤其是對於無數根本就不認得你的人來說，你怎麼樣了，甚至都不會有機會成為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崩潰的人仍在崩潰，開懷大笑的人還在開懷大笑。

世界終究是世界，它或許就像是一片大海，只顧得上容納所有的奔流到海的水，卻是沒時間管那些水到底有著怎樣的心情。

林初義看見了一個人。

正是初五，見過一次的初五，也只見過一次的初五。

「初五……」他的腦海里已然什麼都沒有了，眼裡，腦子裡，心裡，有的只是初五一人。

只是，他的聲音為何帶著哭腔？

「你是特意來找我的嗎？」初五微微歪著頭問。

她的腦袋微微朝左邊傾斜，一頭黑髮垂下，如瀑，又好似某種深邃的黑暗。

「嗯。」林初義的腦海里開始有了其他的記憶，他黯然下來，點點頭，「我應該馬上就要死了，大概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吧。對了，我現在又聾又瞎又啞……」說到這裡，林初義頓時意識到什麼。

他抬手，盯著自己的雙手看，看得很出神。

初五好整以暇，安靜地等著，並未打擾到林初義。

「原來，我已經死了啊。」林初義用一種釋懷的語氣感嘆。

「不對。」對面，初五搖了搖頭，也走了過來，「你的人生，其實直到現在，才剛剛開始。」

「剛剛開始？」林初義啞然失笑，「算一算，其實我也經歷了不少了，剛剛開始……或許吧。」

顯然，林初義是不認可初五的說法的，只是他也沒這個心，去跟初五解釋什麼了。

「確實是剛剛開始，現在，才是最重要的時候。」初五又搖搖頭，「當然了，這些，你都還不知道。」

她轉身，往前拂了一下，就見前方居然無中生有一般，出現了一張石桌，兩個石凳。

初五走了過去。

林初義跟了上去。

兩人相對而坐。

「我來跟你解釋一下吧。」初五笑道，「從哪裡開始說起呢？」

初五想了想，「就從你被選中開始說起吧。」

有了話頭，初五微微皺起的眉頭就舒展開了。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你在你原本的那個世界里，其實早就已經死去了。因為一場意外。」初五問。

「嗯。」林初義應聲。

「一切，就是從這個意外開始的。」初五接話道，「就在你身死的那個瞬間，你的那個世界，很快就選定了你，作為來到這個世界的人選。」

「為什麼是我？」林初義在初五中途換氣的時候問。

「你要問為什麼的話，我只能說，你其實只是所有人選的其中之一而已。」初五道。

「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還有誰？」林初義趕緊問。

「被選中的人不在少數，具體有多少，我不清楚，但是應該在十人以上。不過，成為順利抵達時間長廊的人卻只有你一個。」初五搖著頭，遺憾自己對很多事情的幾乎一無所知。

「抵達時間長廊？」時間長廊是一個很重要的地方，這一點，林初義是知道的。

其中有這樣一個關鍵的點，那就是自己在地球上進入藤蔓門帘之後，從這個世界的一道時門之中走出來，這個過程其實並不單純。

這之中，有很重要的記憶的遺失。

只是林初義以前一直都沒有什麼調查的時間，所以這方面的問題一直都在，卻又從來都沒被他真正地放在心上。

「嗯，時門是一種非常特殊的存在，至少並不是說是個人就能進入時門，甚至利用時門，直達另一個世界的。所以，一個人能否進入時門？光是這個條件，就已經為難住了絕大多數人！可以說淘汰率幾乎遠遠高於百分之九十九。能進入時門的人，是當之無愧的萬里挑一的特殊人才。」

「他們的特殊並不是自己有多強大的力量，倒不如說，他們的特殊之處在於，他們能夠進入時門。」迎著林初義有些訝異的神情，「沒錯，你沒有聽錯，我后也沒有說錯。光是能夠進入時門，就已足夠讓他們頂上一個特殊人才的名號了。」

「只是，進入時門只是第一步而已，僅僅進入時門是遠遠不夠的。而且，時門之內的世界里，其實也是一個危機重重的地方。一旦出現什麼閃失，結果……」

初五沒有說明白，但已有足夠的餘地讓林初義去想象了。

他深深一嘆。

「總之，最後只有你一個人順利的抵達了時間長廊，並順著時間長廊，來到了這個世界。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簡單的。」

「我還是知道一點的。」林初義很平靜的道，雖然他並沒有要打斷初五的話的意思，但從結果來說，林初義就是打斷了初五的話。

「這個世界，原來曾容納過諸神嘛。連諸神都可以容納，這樣一想，也就能想象到這個世界原先是何等的強盛了。只可惜，那畢竟是遙遠的過去了。」林初義也為之遺憾。

「對，就是這麼個情況。」初五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眉眼彎彎，看著林初義，就好像是在用眼睛說話，而且說得好像還是孺子可教也一樣。

「不過你還是低估了這個世界很多。」初五又搖起頭，「曾經的強盛，為這個世界留下了一筆異常豐厚的寶藏。這份寶藏，甚至能讓任何人為之眼紅不已。」

「不是說，靈氣時代都更迭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嗎？」林初義弱弱的發問。

「沒錯，靈氣時代確實更迭的了，但是，某些自這個世界最強盛的年代里遺漏下來的寶藏，卻一直都沒有等到它的新主人。」初五看著林初義，眼裡有種鼓勵的意思。

「別跟我說，你覺得這份寶藏的新主人，有可能是我。」林初義神色古怪。

「不行嗎？」初五似笑非笑反問。

「天底下的好事，總不能全讓我一個人獨佔了吧？」林初義還真有點不大好意思。

他是自己知道自己的情況，尤其是如今又需要為自己曾經的所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而這代價，更是沉重到了生命這種事物。

天下確實是沒有白吃的午餐的。

「說到這裡，我們還是繼續說那個剛剛開始的話題吧。」初五似乎很滿意，又好像很不滿意。

非要說的話，就是從表情來看，她應該是比較開心的。不過從她的眼神當中來看，她又似乎還有些不滿。

奇怪。

但這些都還只是小事，不要緊。

「好吧。」林初義對於初五的思維跳躍有些無奈。

他比較喜歡直接聊一個話題，然後順著話題一直聊下去。

說白了，就是直來直往那種。

「我之所以說到現在才只是剛剛開始，是因為，現在，你就要做出選擇了。」初五很認真的道。

「選擇？」林初義是真的有點跟不上這跳躍般的思維。

「那選項呢？」林初義只能盡量適應。

「選項有兩個，一個是安安靜靜的去死，另一個則是活下去。」初五道。「前者，你死後，為了世界的秩序，世界會引來最後一次永劫，之後，所有人都會忘了你。後者，你可以活下去，那最後一次永劫也會因為秩序本身而不復存在。因為，你的存在，至少這一輩子的存在，本身已經是一種合理了。」

林初義驚訝地看著初五。

「這兩個選項，會引導出全然不同結果，但是，有一點卻是相同的。那就是，在遙遠的未來，現在的選項，到底會讓未來變得怎麼樣？誰也不知道。」

林初義沒有很快答話。

「活下去……我這樣的，還可以繼續活下去嗎？我是說，正常的活下去，像個正常人一樣。」林初義問。又聾又瞎又啞，即便繼續活下去，但他的人生已經不可能正常了。

「當然可以，但是要付出代價。」初五道。

「什麼代價？」狂喜！林初義的心一下子就跳得很強烈了，能活著，林初義才不肯選擇死！

未來，永劫，都不可怕。可怕的只是死亡，只有死亡。

因為人死亡了之後，除非有天大的福分，否則就是徹底的與還活著的人劃清界限了。

生死，離別。

不是什麼好死不如賴活著的理由，而是但凡有得選，就一定要活下去！

「沉重的代價。」初五笑了笑。

世界，皇城，林府。

林初心苦尋林初義無果，便回了這裡。

又是一天。

但是今天是雨天。

雨水淅淅瀝瀝，不算大，也不算小。

林初心站在門口，望向天邊。

遠處朦朧、虛幻。

「初義，你到底在哪裡？」林初心的心都差不多要碎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來越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但她找不到林初義，她連任何一點關於林初義在哪裡的線索都找不到，這讓她沮喪，這甚至讓她絕望。

女人的直覺，或許……其實是比這更為不可思議、不講道理的事物。

地球，今天也下雨。

城市被雨幕籠罩，但這種不大不小的雨勢，根本無法阻擋有心人的腳步。

起碼，街上的人還是不少。

雨傘裝點了城市，或許，也掩蓋了什麼。

謝芳的心裡也開始有了不安。

林初義是她的兒子，或許是因為父親前幾年去世了的原因，所以那之後的林初義漸漸格外的害怕讓母親擔心。

一般來說，一個星期一個電話以報平安總是少不了的。這還是有實際上不太方便的原因。而現在，林初義人也回來了，女朋友也帶回來了。工作貌似是有的，雖然一方面是不太穩定，另一方面就是有些不太像是什麼正經工作的感覺。

而林初義已經沒影差不多一個星期了，就連林初心也不知所蹤超過了五天。

謝芳實在有些擔心。

要不是心裡始終還有一份理智，謝芳其實都想去報警了，就說兩個大活人失蹤了。這本已值得報警。

起碼謝芳的顧慮並沒有錯。

雨聲，一方面敲打著某些人的心，另一方面卻又安撫著某些人的心。

一雙手，忽然的出現，從林初心的背後輕輕摟住了林初心。

那一瞬間，只一瞬間，林初義就知道了，是林初義！她確定！很確定！

林初心心中一喜，瞬間轉身，卻見林初義的面色有些蒼白。

「你這是……」林初心握著林初義的手，卻又發現，此時的林初義，已經一點力量都沒有了。

「你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林初心不敢置信的問。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林初義剛才是怎麼幾近悄無聲息般地出現在自己的身後的？這一點，林初心相當疑惑。

「初五死了。」林初義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初五？」林初心知道，那位她從未謀面過的初五，在林初義的心裡，有很重的地位。

「你知道嗎？初五其實和你很像。」林初義緩緩道。

「和我很像？」林初心好奇。

「她曾經經歷過很多事情，那些事情，與你曾經歷過的幾乎一模一樣。」

「啊？」

「我也很意外，但應該是真的。」林初義嘆息道：「唯一的區別是，她沒有等到她心裡的那個人回來，所以她痛苦了很久很久。這次，她借走了我所有的力量，有借無還的那種，強行將我的某些命運，轉移到了她的身上。於是乎，她就死了。」

「節哀順變。」林初心安慰道。

「下雨了。」林初義也看著門外的雨幕。

「嗯。」林初心點了點頭。

「初五臨終前說，她終於解脫了。」林初義道。

林初心沒有接話。

因為她知道還有下文。

「你還記得最早的時候，我死在你話里，你央求上蒼的情況嗎？」林初義問。

「記得。」林初心怎麼能忘？

「我剛才說了，初五曾經歷過很多事情，其中很多事情，你也經歷過。」

「嗯。」

「這件事也一樣。」

「哦？」林初心終於不再只是嗯了。

「但她一直到最後才明白，她當初央求的上蒼，其實並不僅僅是這個世界的上蒼，而是，更加偉岸的存在。」林初義幽幽道。

「更加偉岸的存在？」林初心望向天空，只可惜，烏雲之下，什麼也看不出來。

雖然就算沒有烏雲也一樣看不出來什麼的。

「初五得到了祝福，所以她能在永劫之中保持記憶，甚至她能夠得到永恆的壽命。」

「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林初義忽然微微低頭，下巴抵在林初心柔柔的肩上。

「什麼？」

「我在想，像我這種擁有鳳凰血脈的人，要是活不過你是不是很丟人啊？」林初義輕笑。曾經，他還一度擔心過林初心的壽命問題。

「肯定會！」林初心極其肯定，但嘴角的笑意似乎出賣了她。不過現在誰都沒有看到這一抹笑意，所以這一抹笑意又並不會出賣她。

兩人安靜的在門口站著。

門外，是淅淅瀝瀝的雨，又讓人覺得吵，又讓人覺得安寧。

門口，則是兩顆相互依偎的心。

如今，他們都明白，再也沒有什麼，能夠阻礙他們彼此了。未來，也已經明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