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耶律的選擇(二)
第二天天還未大亮,汴梁城城門緩緩開啟,街上還看不到幾個行人,城外也還沒有人進城,城門口的兵士打著大大的哈欠搓著手心直跺腳。今日寒露,天氣涼得早,眼底菊遍黃華,枝頭露凝成霜,尤其是在北方早晨的室外,人能清晰地感覺到從腳底冒出的陣陣寒氣。
本來昨晚要送耶律出城,可一來晚上人多眼雜,二來城門已關閉,而陸昭第二天本來計劃去豐陽辦事,加上有些東西需要收拾,所以陸昭決定第二天一大早城門剛開時送耶律和金兒。
以防萬一,耶律打扮成了老頭模樣,金兒則換上了紅棉的衣服,跟在陸昭身旁。紅棉呢,她扮成金兒的模樣,昨天離開耶律府之前,陸昭從白鹿里找了一個身形同耶律相仿的人扮成耶律,還把紅棉留了下來,因為天黑看不太清楚,得以瞞過外頭那些眼目。但是城門已關,所以只得第二天再出城。
門衛見來人是陸昭,便沒有盤問檢查,一行人很順利得通過了關卡。在城外十里鋪,有三四個白鹿護衛在等候,還備了車馬財物僕人。這幾個人都是陸昭挑選出的,他們將一路保護耶律抵達耶律要去的地方——天目山。
陸昭遞給耶律一把佩劍,說道:「耶律,這是柳青留下的東西,也是師父給他的,到了天目山,去天盛寺找我師父,把東西交給他,請替我好好安慰安慰他老人家。對了,金兒,紅棉的嫂嫂和侄兒或許也在那裡,你們可以相互照應。以後有機會,我和紅棉一定去那邊找你們。」陸昭囑咐道,「這幾個兄弟隨我出生入死,如自家兄弟,你們也不要客氣就帶在身邊吧。他們會一路把你們送到目的地,你們一定多保重。」
耶律眼圈竟然紅了,笑著拍了拍陸昭的肩膀,「行了,你現在怎麼這麼啰嗦,跟個女人一樣。倒是你,多想想自己的事兒,這汴梁要是待得不順心,就帶著竇家姑娘來找我們,咱們一起遊山玩水過神仙日子豈不好。哈哈哈——」
目送耶律的車馬離開,陸昭心中很是欣慰,他從心底替耶律高興。真正的好朋友,應該相互幫助,更應該這樣相互成全。不過耶律走時候說的話讓他心裡有些煩悶——遊山玩水的神仙日子——他陸昭什麼時候也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啊?真是想都不敢想——
幫助耶律離開了汴梁城,陸昭面對劉福通的質問,對這件事情並沒有否認。「父親賞賜耶律沒有跟孩兒商量,孩兒覺得讓耶律離開這件事也沒有必要跟父親您說。」他語氣里能聽出對劉福通的埋怨。
「啪——」劉福通氣得一掌拍在桌上,指著陸昭吼道,「耶律晏名聲在外,籠絡他有利於爭取中原武林人士的支持,這種關乎大局的決策我用得著跟你商量?我昨兒剛賞了他,以為你能理解我的用意,沒想到你竟然還偷偷把人放跑了,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這要是讓丞相這些人知道了,指不定會怎麼傳,昭兒啊你怎麼不這麼糊塗!」
「父親,耶律他無心政治,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馬,我保證他不會對紅巾軍帶來任何威脅。」陸昭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保證?你能保證什麼——即使我能相信,別人會相信嗎?昭兒啊,這裡不是什麼綠林江湖,江湖做派兄弟義氣是行不通要不得的,這裡是汴梁,是朝堂,你明不明白?」劉福通意味深長地對陸昭說著。
「換作是父親您,您會怎麼做?」陸昭反問他,「是不是讓我像您對付杜遵道杜伯伯一樣對付耶律,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劉福通聽到陸昭提杜遵道,臉色變得很是難看,低頭沒有看陸昭,「你替他做什麼。」
陸昭繼續說道:「我印象中,您和杜伯伯關係特別好,像親哥倆,就像我和耶律一樣。可是,我回來這麼久了,您從沒有提過杜伯伯,這滿朝文武也從來沒有提過他,連他的親兄弟都沒提他,唯一提過他的卻是一個已死的犯人。我知道,您一定有您的苦衷,杜伯伯也一定有他的過錯,這都是你所謂的朝堂惹的禍。所以,我不想讓耶律攪和進來,父親您就別再追究了,好嗎?」
「你還是不懂——」劉福通深深嘆了口氣,「要奪天下,混朝堂,有些感情最好不要奢望,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是,我是在迴避談那個人,我們的確曾是特別好的朋友,可那又怎麼樣?他人緣好學問好,就可以嘲笑我在外征戰沙場的功勞嗎?就可以騎在我的脖子上頤指氣使嗎?這天下是我真刀真槍打下來的,不是他嘴皮子說出來的。他死有餘辜。」劉福通越說越激動起來,陸昭從沒有見過劉福通這樣失控衝動的模樣,平日里他都是沉穩平和不動聲色,今日卻透著殺氣。
「好了,你退下吧,為父累了,要休息一會兒。」劉福通揮揮手,「這件事情我們不要再提了。」
陸昭離開后不久,一個形容狼狽身著麻衣的男人來見劉福通。
「事情辦得怎麼樣?」劉福通的聲音很是陰沉。
那男人回稟道:「元帥放心,雖然我們損傷嚴重,但您交代的事都完成了。」
「對外就說遇到小股元兵,口風一定要嚴。」劉福通手裡拈起一支茶杯,附身輕嗅,「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第二天,耶律晏被蒙古人暗殺的消息傳入了汴梁城,據悉遇刺地點是離汴梁城五十裡外的地方,現場有很多蒙古兵的屍體,一片混亂,耶律晏腦袋被人砍了掛在馬車頂上,死狀慘不忍睹。
陸昭站在城樓上,迎著風一言不發,紅棉扯了扯他的衣袖,頭在他肩膀上,小聲道:「真的被耶律說著了,這次好險啊——也不知道他們兩個現在走到哪裡了——」
「父親他竟然真的這麼做了,竟然真的——幸好沒有聽我的——」陸昭聲音里滿是惆悵,「紅棉,我越來越看不懂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