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舊傷難愈有隱情,永安走水香魂歸
那句「朱良人昨日割腕尋短見」究竟誰是說的,已經不重要了,當姬宏鐸見到躺在床榻之上,面白如紙的朱之儀時,他已經做好了決定。
白色的紗布,隱約可見一抹滲出的血紅。朝堂上朱敏的話還清晰聞,而現在朱之儀虛弱的模樣,更是刺激著姬宏鐸的每一根神經。九五之尊,外朝大臣否定他治國理政只能,深宮后妃要用生命來對他發起抗議。
疼,鑽心的疼,不是手腕,而是下顎!
「朱之儀,你寧願死,也不做朕的妃嬪嗎?」
姬宏鐸已經控制不住自己手上的力道了,朱之儀抬手想要掙扎,卻又撕裂了手腕的傷口,鮮血浸染著月白色的衣裳。
「你一入宮,朕就封你為良人,逾制賜居明粹宮主位。因為什麼?因為你的父親是朱敏,你的叔父是朱聰!可是,朕恨透了你這張臉!」
朱之儀的眼淚無聲的滑落,昏迷中驚醒的她,甚至無力睜開雙眼看看這她曾經想要託付終身的男人。進了宮的女人,就是命好,就是人上人。可在這明粹宮中,她有做過一天人上人嗎?若非選秀那年,朱家只有這一女適齡,她又怎麼會踏進宮門半步?
十五歲,如花一般的青春,終究是錯付給了這冰冷的深宮。
「住......住手......」
清夢一路從太醫院小跑著回來,手中還拿著朱之儀的葯,卻看見一個男人狠狠掐住朱之儀的下顎。沒有分辨出那男人是誰,她的話就已經說出了口。成海一腳踢在清夢腿窩處,她重重的跪在地上。
此時,才看清楚,那男子的臉龐。猙獰的,醜惡的,暴躁的!都可以用來形容此時的姬宏鐸。清夢忍不住一顫,她出門前囑咐清歡好好守著主子的,可她跟昨夜一樣,又跑去躲懶了。
「明粹宮良人朱之儀,意欲自戕辱上,著貶為宮女,發往永安宮。」
永安宮,自從那質子來了之後,便成了冷宮,無人問津,門可羅雀。皇上這是要永遠拋棄自己了嗎?手一松,朱之儀重重跌回床上,低聲抽泣起來,繼而肆無忌憚的放聲大笑。
沒有人發落清夢,她還不值得這高高在上的君主來發落。慢慢撿起地上的葯,摔破了的膝蓋艱難的支撐著清夢的身軀。
「嬪主,我去給您煎藥。」
「不必了,我現在已經連你都不如,我是永安宮的宮女朱之儀,不再是姬宏鐸的良人朱之儀了!清夢,最後勞你一遭,送我去永安宮吧,這明粹宮我在夠了!」
劉婼從不曾想過,有一天這永安宮裡還會來人。
當她第一眼見到朱之儀的時候,小小的下巴上是幾條醒目的紅色印記,本就煞白的臉色,此時看上去更加糟糕。衣服上沾染了血跡,應該是來自手上的手腕。
「奴婢,參見良人。」
劉婼單手抱著妁伊,跪在地上。另一隻手,將晏南珽往身後攬,怕他衝撞了朱之儀,也怕朱之儀傷害他。
不知道為什麼,朱之儀擠出一個蒼白的微笑。
「什麼良人不良人的,我現在也是永安宮內的宮女了,找個地方給我住下吧。」
初聞此言,劉婼有些詫異,抬眸怔怔地看了朱之儀良久。直到確定,她確實被貶了,才知道皇宮的血雨腥風,已然是欲來之勢。
朱之儀初到永安宮的三天里,清夢每天都要來看看她,替她換藥。可是手上的傷口總不見好,第二天便又翻開來。
「是不是太醫院的人欺負我,拿些不好的葯給?」
清夢無比懊喪,自從天降彗星以來,他們的日子就沒有順遂過。朱之儀全然沒有了猜忌的心思,每日只由著清夢將紗布解開,敷上藥又裹好。
第四天,清夢來的很早,早到朱之儀的房門還沒有打開。劉婼將孩子講給乳母,自己拿起掃帚清掃昨夜的落葉。若不是大門上還掛著永安宮的匾額,這場景完全就是市井人家早起的模樣。
清夢並沒有進來,她把一個小包袱交給劉婼,讓她轉交給朱之儀,便轉身走了。
那一天,朱之儀沒有同意劉婼幫她換藥,只是把包袱拿了進去。在永安宮內,她就像一個隱形的人,從不與人說話,連吃飯也是每天劉婼給她送去。
「嘶!」
劉婼聽到朱之儀房內傳來一聲痛苦的從嘴中吸入涼氣的聲音,為何這麼痛苦?劉婼拎著食盒,透過窗欞偷偷往裡觀瞧。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朱之儀的傷一直不好了,不是太醫院的人欺人太甚,而是她每天都在將癒合的傷口挑開。可是,她們還沒有熟悉到劉婼可以過問原因的程度。待裡面沒有了動靜,劉婼才輕敲門扉。
七月餘下的日子,朱之儀每天搬了椅子坐在永安宮門口,眼睛始終盯著前方。她似乎在等人,等誰呢?清夢嗎?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干涉她。在永安宮人的眼中,她還是曾經的良人。八月,朱之儀的傷口依舊沒有癒合。整個人也愈加虛弱,薄薄的嘴唇上,沒有絲毫血色,可是她依舊搬了椅子坐在宮門口張望。
後來,也沒有力氣搬椅子了,索性坐在台階上等。
等來等去,等到了周尚宮。
「傳皇後娘娘口諭,永安宮女史朱之儀,調往浣衣局服役。」
周尚宮走後,朱之儀跪在地上,許久沒有起身。夕陽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
「要不,去勸勸罷!」
晏南珽的乳母看著可憐,對劉婼說道。
可劉婼仍舊覺得自己與朱之儀沒有什麼話可說,低頭一笑,說道:「勸人,我是最不會。」
「你們還有蠟燭嗎?我的快用完了!」這是朱之儀半個月來,跟她們說的第一句話。
「有!有!」
乳母抱著晏南珽,去柜子里給朱之儀找了三支蠟燭。
朱之儀慘然一笑,不知道是向誰說:「還真有啊。」
劉婼擦洗地板回來,乳母把朱之儀來過的事跟她隨口一說。劉婼起初也未曾在意,只是抱著妁伊在廊下吹吹風。
「夜裡風涼,回來吧!」
乳母招呼劉婼回來,也順便側首看了朱之儀的屋一眼,三支蠟燭還真是明亮啊,乳母不由的感嘆道。
劉婼起身,見乳母正望向朱之儀的屋子,也順勢看了過去。
「天吶!走水了,永安宮走水了!」
這一夜,整個皇宮都被永安宮走水的事驚動了。連平日里不問宮中閑事的太后都趕了過來。這裡雖說與冷宮無異,但是終究住著齊國質子,他若有個好歹,便又是一場遏制不住的齊魏戰爭。
「怎麼樣了,皇帝?」
太后原以為自己來的算快的,可是當她靠近永安宮時,才發現姬宏鐸已經站在院內。
「朱之儀,歿了......」
「就是朱司徒家的那個庶女?」
比起齊國質子的安危,朱之儀的死似乎並沒有激起太多的漣漪。
姬宏鐸點點頭,眼神有些飄忽,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雖是個庶女,卻也是朱敏唯一的女兒。況且哀家聽說這段時間為了軍餉的事,他也是四處奔波,又提出緩發文官俸祿的法子,才解決了你的燃眉之急,得罪了不少文官,也算是替你立了功了,實在不該寒了他的心。」
太后的意思已經很明確,姬宏鐸聽得清楚。擔心太後年邁,夜裡受涼,忙讓成海送太后回宮休息。
「良人朱之儀於天成七年八月初六薨逝,奉皇太后諭旨:良人朱之儀淑德彰聞,宮闈式化。倏爾薨逝,予心深為痛悼,宜追封為夫人,謚號溫淑。」
皇後景葙在檢查朱之儀屍首時發現,她的傷口一直沒有癒合,還有反覆挑刺的新傷。心中大概明白了些什麼,忙完她的喪儀,回到棲鳳宮已經是深夜。
敦夫人慕容月卿,敬八子竺遲枝一路送景葙回宮。
「這個朱之儀也正是好福氣,歿了還連晉兩品,賜了封號。」
敬八子的話才說出口,敦夫人就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深知自己說錯了話,又想再做些彌補。
「只可惜,人都沒了,這些東西又有何用?」
畫蛇添足,景葙停下了腳步,怒視著敬八子,訓斥道:「她才沒了,你就在本宮面前議論,是存心讓別人議論本宮治宮不嚴嗎?她是本宮五年的姐妹,如今歿了,本宮心中悲痛,口不能言!倒是你伶牙俐齒?追封無用,待你百年之後連奉香的人都沒有,你便知道有沒有用了。」
竺遲枝聞言斂裙跪地:「娘娘息怒,嬪妾知錯,以後絕不再多言。」
「敬八子妄議宮妃,禁足一月,罰奉三月,以儆效尤!」
敦夫人扶著景葙繼續往前走,竺遲枝獨自跪在風中抽泣。
棲鳳宮內,有芷備下了熱茶,給兩位主子暖身。
「本宮跟你說過了,蠢鈍的人不適合在宮中生存,這個竺遲枝自作聰明,早晚害人害己。」
「是,月卿記下了!」
「此外,朱之儀的死沒有這麼簡單,這宮裡有主意的人是越來越多了。」
景葙說罷,品了一口熱茶,輕輕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