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4)
沈薔薇驀地一怔,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駁,只覺得腦子昏昏沉沉的,想著那一晚的事,那時候只當是喬雲樺將人抓過去,想要藉此來激化她與蘇徽意的關係,如今看來,倒像是順水推舟著,將她自己也卷了進去。
仔細的去想,卻理不出絲毫的頭緒來,目光有些探究的看著眼前的蘭清清,初見時只當她是個風華絕代的伶人,現在看來,卻是她想的過於簡單了。這種時候,她也不想表現的太過沒有底氣,就冷聲說:「蘭小姐真是扣了好大的一頂帽子給我,難為了你這樣聰明,可如果我真的密謀了什麼,亦或存心想要做什麼,那一晚你就該死了,怎麼會留下你惹人懷疑呢?」
蘭清清臉色一變,像是一時被她回絕住了,稍緩了緩,才說:「或許這就是你的高明之處啊!故意在我的面前演一場慈悲的好戲!不過話說回來,沈姐姐也未必像你所說的那樣清白,既然你們沒有私情,又沒有所圖謀,你為什麼要去見他呢?」
她轉而又以一種溫和的語氣說:「現在南地時局混亂,想藉機行刺七少的人不在少數,我也並不是那麼篤定,非說是你那位朋友做的,可是沈姐姐,有一點我真的想不明白,那一晚,你為什麼會去那裡?」
沈薔薇見她這樣不依不饒著,明明可以解釋清楚的關係她卻如何也不願意說,只是冷了臉,說:「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她知道蘇徽意在看著她,也知道這種時候倔強著說出這些對自己一點幫助都沒有,可她殘存的那一絲怨氣在作祟,總想著要在他面前逞強,如何也不肯示弱。想著兩個人如今的關係,既然已經僵化到這個地步,他也已經喜歡了別人,自己如果要解釋,倒顯得多此一舉。
不由得輕嘆了一聲,隨他怎麼去想,都無關緊要了。
這樣想著,倒生了許多的底氣出來,適才的槍襲已經耗費了她太多的精力,此時只覺得精疲力盡,便一言不發的想要走出這節車廂,站在那一邊的蘭清清卻忽而笑了一聲,聲音響在她的身後,「怎麼?心虛了?這件事是與我無關,但七少在這裡,你好歹也要跟他解釋一下啊。」
沈薔薇只覺得不耐煩,才走了幾步,卻聽到沉默半晌的蘇徽意忽而開了口,聲音夾雜著一絲冷漠,「我倒真的很想聽一聽你的解釋。」
她步子不自覺的頓住,只覺的整顆心仿若被沸水滾了一遍,在拚命的收緊著。這會兒倒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是手在微微發抖,一時之間苦澀的滋味千迴百轉著,讓她無所適從。
她不願意回答他,至少在此時此刻,她一個字也不想去說,回過身去,目光直視著蘇徽意,像是想要看透他似的,冷冷的問:「你有什麼資格聽我的解釋?你與我已經毫無瓜葛,現在說這些話,不覺得可笑么?」
蘇徽意靜靜地看著她,隨即揮了揮手,示意車廂內的眾人離開。原本等著看戲的蘭清清見他面色不佳,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去觸他的逆鱗,便得意的瞪了沈薔薇一眼,隨著林寧和眾衛戍朝後面的車廂去了。
韓莞爾也不敢耽擱,用安慰的目光看了看沈薔薇,也隨著他們離開了。
霎時整節的車廂便只餘下他們兩個人來,火車前行的速度並不快,耳畔是有節奏的哐當哐當聲,只是此時聽了,卻讓沈薔薇莫名的慌亂不安起來,或許是蘇徽意投過來的目光太過炙熱,讓她有些舉足無措,心內隱約的有個意識越來越清晰,仿若二人之間的溝壑越來越深,到了此時此刻,已經是再無法跨越的長度。
她覺得心仿若被撕裂了似的,想著從前兩個人無論有怎樣的矛盾,只要她輕輕的喚一喚他,便什麼事都沒有了,可是走到了這一步,她都是被動的,這一切都不是她背叛的,他已經喜歡上別人了,她不願意將自己放在一個卑微不堪的位置上,去質問他,甚至去求他。
即使她心中知道,兩個人在背道而馳著漸行漸遠,可她不願意試圖再喚一喚他了。
蘇徽意沉默無聲的看了她半晌,見她站在那裡,仿若搖搖欲墜似的,雖然懷了孕,但除了隆起的小腹,她看起來還是那麼的瘦弱可憐。身上穿著的孔雀藍旗袍都顯得非常的寬鬆,裙擺下頭的流蘇隨著晃動的火車,在輕輕的飄蕩著。
他知道她一向於穿戴上不會刻意的打扮,可即使隨意的裝束,依舊難掩她身上那種清雅的美,不需要過分的艷麗,也足以奪魂攝魄。
此時的夕陽已經只餘下一抹緋紅的光暉,淺淺的投射進來,照射在她霜雪似的臉頰上,看著倒近乎透明似的白,隱隱的夾雜著一抹紅,像是桌子上的桃花凍,彼時緊緊的抿著唇,仿若在強撐著與他對峙一般。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著,緩了緩,那一向冷俊的眉目面無表情的,淡淡的說:「喬雲樺這個人真是無孔不入,前些日子你不是還救了他一命么?」這樣說著,卻忍不住勾唇自嘲的笑了笑,「我倒是忘了,他對你來說很重要,以至於你幾次三番的保護他,甚至不惜一次次的與我作對!」他的聲音終於夾帶了一絲可以分辨的憤怒情緒,唇畔的笑意愈發的深了,可看在眼裡,卻透出荒涼絕望來。
眸光緊緊的看著她,仿若要溢出火焰來似的,聲音卻仍舊帶著壓抑的理智,說:「你知不知道,這樣的暗殺行動,他已經做過很多次了?!即使他不止一次的想要殺了我,你還依舊選擇維護包庇他。在你的眼裡,到底是將我看的太過強大,還是其實,你從來都不將我當做一回事呢?」
沈薔薇從沒有見過他這樣黯然神傷的神情,一瞬間只覺得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頭,連眼眶都變得灼熱起來,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只是深吸了一口氣,略有些怔忡的看著他。
蘇徽意卻瞥開了眸子,像是掩飾眸中那一閃即逝的神情,嘴角緊抿著,頓了頓,才輕聲說:「我倒真的很好奇,如果他日我與他只能活一個,你又更希望誰活著。」
沈薔薇被他這一句話驚得不知所措,臉上的錯愕是再無法掩飾的,這會兒只覺得鼻子發酸,還不及仔細的去想他說出這句話的用意,眼淚已經先一步奪眶而出,她只覺得身上連一絲力氣都沒有,而耳畔卻依舊是他柔和的質問,仿若夏日的悶雷,轟隆似的讓心內炸裂開。
她無力的朝後退了退,臉上連最後一絲的血色也褪盡了。
其實聰明如她,對眼下的時局是看的清楚明白的,喬雲樺為了報仇無所不用其極,他已經像是個脫韁的野馬,一個連生死都置之度外的人,自然再也沒有什麼可以約束得了他。
原本她以為憑著蘇徽意的身份地位,再怎麼樣也不會將喬雲樺的挑釁當做一回事,可如今聽他這樣的質問,卻發覺自己從頭到尾都錯了。她有些站不穩的又朝後退了兩步,聲音卻還夾雜著一絲的冷靜平穩,「以七少的能力,又怎麼會允許發生那樣的事呢?」
蘇徽意原本一直垂著眸子,聞言卻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眉宇之間恢復了往昔的凌厲與淡漠,自軍服的口袋裡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來,慢慢的將其打開,就見裡頭擱著一對薔薇胸針,那彩色的鑽石熠熠閃著光,看著絢麗奪目。
他看了一眼,才將盒子擱在了近前的桌子上,聲音淡淡的,「這是你父親生前留給你的信物,之前一直沒有給你,是擔心這個東西會給你帶來太多的危險,如今該受的苦楚也受了,是我們蘇家對不起你,現在我將它物歸原主,想要怎麼處理都隨你。」
他並沒有再看她,而是轉頭看向窗外,隔著厚厚的毛玻璃,就見遠處山清水秀的,餘光已經徹底的消散了,天幕呈深藍的灰色,像是沉在水底的質地飽滿的寶石,泛著點點華麗的潤色。
可是看的久了,卻覺得遠山一閃即逝的太過匆匆,秋意濃濃,像是再看不到翠色似的,尤其是這樣的時刻,愈發的平添了許多的暮靄沉沉來。
他頓了頓,才又說:「這一程我送你到陳家店,你想要從那裡轉道去扶桑也好,去美國也好,都隨你。」
沈薔薇驀地看向他,心內在一瞬間轉過了千百個念頭,只覺得呼吸都微微的發緊,卻仍舊竭力的剋制著,他的臉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即使到了這樣的訣別時刻,亦是仿若泥塑石雕的一般。
她覺得自己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即使站在那裡一言不發著,滾熱的眼淚也涌了出來。火車還在朝前行駛著,過眼的景緻匆匆而過,恍惚的看著,好似是寸草不生的平原荒漠,讓人看了心內空空。
蘇徽意沒有看她,只是隱約的聽到低微的啜泣聲,他有些局促的轉過身去,聲音像是入冬的天氣,寒冷中夾帶著冰凍一切的決絕,「我不要你了,從此以後,生死嫁娶,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