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3章 番外:花好月圓(二)
眼前的女子不過穿著靜色素衣,潑墨般的秀髮隨意挽在身後,用一支極簡單的木簪固定;臉上雖未施粉黛,卻宛若出水芙蓉,美得讓人一眼便能看出她非池中凡物。
那傾城絕代的面龐此時神色微愕,可依舊影響不了她那雙瞳剪水的眸子散發光彩。
那是一雙極美的眼,睫毛纖長濃密,輕輕覆蓋著一眸月光照耀著的清泉。目光微閃間,明滅星光萬點,似能將倒映在她瞳孔里的人兒無聲描摹一遍。
正是這樣一雙顧盼生輝的眸子,讓我晃眼間誤以為自己是望進了胡月卿的眸底。
他與她的眼睛實在是太像了,宛若模子復刻,同出一轍。所以只需一眼,便能認出眼前之人,就是胡月卿的母親。
而從她望著胡月卿的那詫然眼神來看,想必她也明白此時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究竟是何人。
只是他們誰也未曾言語,就這般靜靜地停在原地相望。
四周無風無雲,只有喃喃地誦經聲充斥著這無邊的靜謐。
我也不好做聲,只能扶著清兒幼小的肩膀,默默陪在胡月卿的身側。
不知過了多久,佛塔的大門再次被打開,裡頭走出一位同樣身著素衣的女子,對著胡月卿的母親輕聲說到:「妙音,樓上的燈油該添些了。」
妙音?想來應該是她的法號吧。
這一句不輕不重的話語,將胡月卿的母親猛然拉回了神,她緩緩移開了目光,側身與一旁的那位仙姑說到:「好,吾這就去。」
說罷最後留戀的望了胡月卿一眼,轉身抬步,欲要重歸佛塔。
「母親!」
眼看生母就要再次一聲不吭的離開自己,胡月卿忍不住往前踏出一步,急切又柔和的喊出了這一個埋藏在內心深處數千年的稱呼。
明明只是一聲普通又平常的呼喚,卻讓即將踏入佛塔中的妙音上神再次猛然一頓,瞳中那一汪清泉隨之溢了出來,順著如玉無暇的面龐悄然淌下。
她背對著我們,無聲地抬袖擦拭了一番眼角,隨後輕聲開口,對另一位仙姑說到:「妙心你且先去罷,吾隨後便來。」
那被稱作妙心的仙姑也不是不懂,轉頭望了我們一眼,朝她點了點頭,笑著道了聲:「好。」
隨後獨自走入佛塔,順便掩上了門。
她背對著我們緩了緩神,過了一會兒,才是慢慢兒的轉過了身,眼角噙著淡淡的笑意,一步一步向著胡月卿走來。
她停在了他的的面前,幾番猶豫后伸出了手,輕輕放在胡月卿的面龐上,聲音溫和如水:「吾兒九郎,如今已然成人了啊......」
胡月卿欲語還休,幾番唇齒開合可到最後都未曾出聲,只是黯然地垂下眸子,抿了抿緋薄的唇。
妙音上神收回了手,微微低著頭,漾開一絲苦笑:「原來已經轉眼過了這麼多年......吾啊,真是枉為人母......」
隨後兩人皆是垂首不語,氣氛再次變回了沉寂。
我在一旁看得揪心,明知道胡月卿的心結已經打開,此時心中只有初見母親時的親切與激動,並非有半分責怪之意。
他未曾言語,純粹只是因為心潮洶湧,那所有的感情剎那間都哽在了喉嚨,以至於無法開口表達罷了。
可女人本就是心思敏感的生物,妙音上神的後半句話未曾得到回應,想必此刻她的心中,許是已經愧疚難安了吧。
若是再這樣下去,那他們之間的溝壑便會變得越來越深,倒時再想跨越,可就越來越難了。
我望了一眼身側乖巧安靜的清兒,將他的小手牽在手中,拉著他一同向前走了一步與胡月卿並肩而立,然後笑著對妙音上神說:「母親,今日我與夫君是特意來看您的。夫君飛升已有一載有餘,卻因為瑣事所以一直未曾來看望過您,這都是我們的不是,還望您不要因此怪罪。」
說罷,我低著頭,晃了晃清兒的小手:「好孩子,快拜見祖母。」
清兒雖年幼,卻也明事理,又默默看了許久眼前人與自己父親的對話,其實早已將此人的身份明了於心。
他往前一步,站在我與胡月卿的身前,有模有樣的拱手行禮:「孫兒念清,拜見祖母。」
妙音上神目光流轉,見清兒的眉宇與胡月卿如此相似,又見我站在他的身側笑靨如花,微微一愣,用期待的眼神問到:「這兩位是......?」
胡月卿與我相視一眼,眉眼含笑的對他的母親道:「回母親,他們是吾的妻兒,也是您的兒媳與幼孫。」
我趕緊欠身行禮,溫順恭敬的道:「兒媳蘇沐煙,特來拜見母親。」
妙音上神的目光驀然如星,伸出手來親自將我扶起,恬淡的臉上多了一抹悅色,聲音也跟著微微哽咽:「好,甚好......吾兒已經成家立業,甚好啊......」
我朝她笑得真切,想要將心中的溫度,通過她握著我的那隻手傳達給她;想告訴她,我們依舊真心的敬愛著她。
隨後她將清兒抱起,慈愛的打量了他一番,欣慰的讚歎道:「原身同吾兒一樣,真漂亮啊。」
「母親。」胡月卿與她四目相對,將這個對他來說無比生疏的稱呼,以溫和親切的語氣緩緩呼出。
妙音上神頓了頓,將清兒放在了我懷中,而後斂了笑意,低聲對胡月卿道:「莫要這樣稱呼吾,吾未曾盡到母親的責任,不配擔待這一聲稱呼......」
胡月卿微微蹙起俊眉,長長地嘆了口氣,輕聲道:「您予兒生命,已是最大的奉獻。吾經歷許多風雨後才明白了您當時的心情,所以無論如何,亦不會去責怪您當初的抉擇。所以還望母親莫要這般生疏,也莫要自責。」說著攬著我的肩膀,眼帶笑意的說到:「今日吾是特意帶著妻兒來看望您的,煙兒如今又添喜,吾想著您若知曉,許也會高興,便特此來與您報喜。」
妙音上神緊緊抿著唇,眼中一片觸動,想要說什麼,卻發現聲音哽咽得難以出聲。最後只好張開雙臂擁抱了我,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輕柔的順著我的背:「好......太好了......」
我懷中的清兒也伸出了小手,輕輕摟著她的肩膀,學著她的模樣,一下一下的拍著。
親情本就是奇妙的東西,即便無需多言,也能將幾顆心自然而然的連在一起。
母親的性子確實有些淡,話語雖不多,卻依舊盡心的表達了她對我們的關愛。
只可惜佛門凈地不宜談論過多俗事,我們沒有多聊,便目送她重新踏入了佛塔,隨了她繼續與青燈相伴的心愿。
轎攆飛在回去的路上,我驀然想起了梵境中或許還有一位故人。
不知他是否還在接受凈化,還是說,如今他早已凈化成功,悄然回到了他的故土。
可無論是哪個結果,我唯一明白的便是:此生我們能不相逢,便不再相逢。
畢竟再糾纏下去,終究誰也不會快活。
這是他與我未曾說開的約定,也是給彼此最後的溫柔。
「夫人?」胡月卿抱著清兒坐在我身側,見我望著身後漸遠的梵境出神,便輕輕喚了我一聲。
我如夢初醒般轉頭望向他,朝他笑了笑,隨後靠在他的肩頭閉上了眼:「回家吧,肚子里的孩子餓了。」
胡月卿低聲輕笑:「噢?究竟是夫人餓了,還是孩子餓了?」
我把玩著他修長白皙的手指,笑著輕哼一聲:「哼,我們都餓了,想吃你做的魚片粥。」
身旁那風華絕代的人笑得明朗,眼中光輝燦若星辰:「好好好,回家給你們做魚片粥。」
「清兒也要。」
「自然少不了你的。」
轎攆一路撒下歡笑之聲,緩緩朝著那萬丈凡塵駛去。
今夜,將是一個好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