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0章 番外:龍遨滄海
西天梵境的金蓮池中,那抹玄色俊挺的身影,已經安靜的在此坐了三百年。
初來梵境之時,他身上布滿了雷邢后的傷痕,每一處都驚動心魄,甚至有幾處已經皮焦肉糜。
俊朗的面龐慘白無色,似紅酒般艷麗的發梢混合著凝固的血液一起黏在臉旁,將他晦暗無光的眸子染上了幾分邪魅,像是一尊神不在體的、空洞的魔。
「來者可是忘川神君,墨寒?」無悲無喜的佛音,不知從何處空靈的傳來。
「是。」他臨水而立,沉沉的嗓音已經變得微啞。
「可知自己為何來此凈化?」
「......」他空洞的目光忽然聚焦,如墨點漆的瞳孔隨著目光緩緩移動了一寸。
池水倒映著他自己現在的模樣,亦如他預料中的一樣狼狽。
只是,他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呢?
他記得自己是誰,記得自己犯了什麼錯而接受懲罰,也明白自己現在正要做的事情是什麼。
但卻唯獨忘了,自己為了誰變而成這樣,又是為了什麼,才答應來西天梵境接受這凈化。
這樣的迷茫讓他頓感疲憊,微抿一下乾涸破裂的下唇,隨著喉結的滾動,他驀然皺眉。
口中鮮血的腥味未曾散盡,隱隱還夾雜著一絲熟悉的氣息。
只可惜來不及細品,轉眼只剩下酸酸澀澀、微微發苦的味覺。
是龍神淚?他心想。
佛音等不到回答,卻已經猜到到了來人的處境:「好,萬般皆是命,甚好。與己無緣者,隨他來去,即為淡;與己有緣者,好自珍惜,未來可期。」
「呵......」他不知為何,聽罷這話竟有些想笑。
什麼命不命,緣不緣的,他墨寒天生地養,豈是那輕易信命的人?
縱然不知到底是哪個女人竟讓自己淪落到這般田地,但想來能讓他墨寒愛上的人,定不是那紅塵之中的俗物。
而自己竟然服下了龍神淚,莫不是因為自己被她負了心?
畢竟忘川之水並不忘情,真正能讓人忘情的,只是自己這忘川之主為情所困,而流下的殤情淚。
他再清楚不過了,若是沒有被情所傷,那這龍神淚斷然不會徒流,自己更不會需要這東西。
「萬事俱備,請君入池。切記,雨雖寬,卻不潤無根之草;佛雖廣,卻不渡無緣之人。去吧,今後造化,皆由你自己決定。」
之後,佛音便銷聲匿跡,只剩下潺潺的流水,與節奏規律的木魚。
他望了一眼這仙霧繚繞,開滿金蓮的仙池,只覺得心中空蕩蕩的,有一股不知該怎麼形容的情緒被積壓在胸口深處。
莫名的三分氣憤,七分委屈。讓他散不去,又抒不出。
「該死,到底是誰。要是今後再讓本君遇到......」話至一半,他又無奈的吞了回去。
自己愛過的人,就是遇到了,那又怎樣?又還能怎樣?又捨得怎樣?
一隻手掌掩著臉,忽然苦笑一聲:「罷了。」
目光望回池水,他毅然撩起衣擺,坦然的踏入水中。
不過是剛下了一隻腳,那慘白的臉上頓時俊眉緊鎖,額角溢出一片細密的冷汗,垂在一旁的手也緊緊攥成了拳。
眼見著身上的魔氣化作了黑煙,從繚繚霧氣中蒸發,同時從皮膚侵入骨髓般的疼痛,就這樣鋪天蓋地的襲來。
他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死扛著痛楚,硬是繼續往池中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浸入池中后,渾身皮肉宛若硫酸蝕骨,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瞬間能讓人意識模糊。
可他忍下來了,仍由這純凈的池水沒過腰際,拖著浸濕的衣擺,一步一步走到了中間那個最大的金蓮之上。
他飛身躍上金蓮,而後盤膝而坐,修長的腿仍舊浸在水中,源源不斷被池水洗滌著身上的魔氣。
所有的痛他咬牙扛下,只管屏息凝神,專註地修心養性。
天邊日升月落,霞光散了又聚。他在這一坐,就是三百年。
身上的魔氣早已如數凈化,當時那莫名的心緒也已經變得平和了許多。
本是百年前就能離開此地,可他竟因為腦海中時常浮現出一個模糊身影,以為自己有了魔障,從而選擇留下,想要再凈化一下自己的心。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幾十年未曾響起的佛音,這日突然又起:「緣滅緣起,自有時。君非池中物,今日,且歸海去罷。」
他覺得這佛音無非說的是廢話,但人家既然下了逐客令,自己也不便再留。
天帝的赦令早已頒下,他拿起岸邊放了百年的神諭,回頭最後望了一眼這蓮池,便化作煙霧直飛忘川之境。
回程時率先給府上的四大管事傳了音,收到屬下充滿喜悅的回復后,唇角難得揚起了一抹輕鬆的弧度。
他是龍,生來愛海。所以歸去之時,乾脆化作了龍身從江海一路奔騰。
天高海闊,他已有三百年沒有這般肆意的在深海與蒼穹上浮沉。
當每一片龍鱗浸入微冷發鹹的海水,又因瞬間騰空后海水被風吹得蒸發之時,那種久違的暢快與洒脫,讓他心情不禁大好。
可惜自己還未完全自由,只能趁機享受這短暫的快樂。
回到忘川之境后,所幸自己的府邸依舊還是當年模樣,在四大管家的恭迎下,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一切又步回了正軌,就像所有的事情在那段空缺的回憶里從未發生。
各族的族長還是時不時的送著族中美人來向他諂媚討好,他也依舊像當年那樣,把她們安排在了專供享樂玩耍建造的那處酒池當中。
美酒美人在側,可他卻再也沒了興緻,連逢場作戲,都開始變得懶惰起來。
他依舊還是那個忘川神君,依舊那般瀟洒自如。可夢中時常出現的模糊身影,也依舊是他難以解開的心結。
他不是沒有問過旁人,當年之人究竟是誰。
可無論是身邊的四大管家或府中之人,甚至是春祀樓的陸掌柜,皆都一副裝傻充楞的模樣,打死也不願多說一字。
他出不得忘川,每當夜半因夢而醒,只能化作龍身在那川流不息的忘川河水裡遨遊。
沐浴著星光,凝望萬丈蒼穹,將未尋到答案的夢境悄然散去。
百年後的某一天,他正從長廊上悠哉穿過,無意間看到了躲在假山後偷懶的小侍女,本不想點破,卻在聽到她們的談話后忽然停下了步伐。
「誒你聽說了嗎!前不久啊,那地府的冥河裡竟然孕育出了一條神龍!」
「什麼?神龍?!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啊!據說啊,還是條母龍!」
「是龍母?!天啊!本以為世間只有咱們神君這一條天地孕育的龍呢,合著這是老天爺覺得無人配得上咱們神君,於是天公地母又給他配了個對兒?!」
「噓,你少胡說八道!小心咱們神君聽到了,有你好看的!」
「唔......我也沒說錯啊,咱們神君之前吃得苦不夠多嗎,要不是那位......」
「打住打住,這可別說出來!」這侍女一把捂住同伴的嘴,然後悄聲說到:「我再告訴你個秘密,聽說啊,這位龍母的模樣,長得就很像那位......」
之後兩人嘀嘀咕咕的越說越小聲,停在廊上的人聽不清切,只好無趣的晃著摺扇走了。
回到殿中坐下,斟起一杯美酒,思來想去,他越發的對那位女神龍感到好奇。
乾脆捏決招來管家,撐著額角對她道:「聽說地府的冥河裡出了條神龍,她如今在哪兒?本君......想出去見見她。」
若是出去一會兒又立馬回來,天庭的人,也許不會發現吧?
那女管家愣了愣,忽然一笑:「神君您大可不必,因為......她已經來了。」
話音落下,殿外款款走進一個姿態婀娜的女子。
那步履搖曳的模樣,那眉眼帶笑的面龐,只是一瞬間,驀然讓他的心整個狠狠一顫!人直接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女子目光純凈,莞爾一笑:「忘川神君,你我......是否從前在哪兒見過?」
他愣了愣,啞著嗓音喃喃而道:「或許......在夢裡吧。」
風拂過忘川,驚起萬千流螢。
相逢自有時,一切,都是正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