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隱伏
夜深,顧言箴終於解開了領帶,林念蒔面對著天花板發了會呆,然後一言不發地坐起身,當著丈夫的面從床頭櫃抽屜里找出一顆藥丸吃下去,接著慢慢地走向了浴室。
水聲嘩嘩響起,顧言箴這才翻身下床往外走,隨後又鬼使神差地退回到床頭櫃前拿起了林念蒔剛剛吃的那盒葯,待看清了上面的字后瞳孔猛地一縮,抬頭朝著浴室的方向望去,臉上是不可置信的震驚和怒意。
看這余量,她已經吃過不止一次了。
顧言箴很想立即衝過去質問林念蒔,想問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偷偷吃避孕藥的,想問她是不是根本不願意與他有孩子,是不是早就想好要離開他,和向銘或者任何一個誰雙宿雙飛。
可直到最後,他也沒有挪動一步,只是伸出拳重重地砸在床頭。
顧言箴當即拂袖而去離開了家。
幾周后便到了年關時節,萬物都仿若進入冬眠,悄無聲息地醞釀著各色陰謀,默默蟄伏著等待昭示的那一天。
事情爆出的前一晚正是小年夜,今年的春節特別早,可京城的雪卻到此刻才姍姍來遲。
司珩打開車門的時候,窗框上堆著的些許雪花落到了他腿上,他站起身撣了撣,鎖了車朝電梯走去。
關於明早就要呈出的這份秘密文件,還有些部分需要得到趙璞言的簽字授意,雖然已是深夜,但事從權急,他只能在這寒氣刺骨的冬夜唐突登門。
一梯一戶的酒店式公寓,司珩已經在樓道里站了好一會了,門鈴按了許久卻一直沒有人來開門。他知道大門密碼,也知道趙璞言此時在家,於是斟酌了許久還是自己按了密碼進去。
誰知趙璞言竟是裹了浴袍邊擦頭髮邊從浴室里出來,和剛打開門的司珩撞了個正巧。
司珩見她安全無恙,暗自鬆了口氣,倒是趙璞言的臉上晃過一絲不自然,點了點頭含著笑說:「剛剛在洗澡,大概沒聽到門鈴聲,抱歉,我先去換衣服。」
司珩本來想說的話被那句「抱歉」堵在胸口——別說道歉了,以前的她何曾對自己這麼客氣禮貌過。
自那個未完成的吻開始,趙璞言便刻意地與司珩保持距離,說話不咸不淡、笑容彬彬有禮,而且除了在法定的工作時間私下裡竟是再也沒有找過他。
在被捲入那樁鬧得滿城風雨的緋聞之後,趙璞言在網上遭到了無數謾罵詛咒,司珩一直等著她像以前一樣來找自己抱怨撒嬌,可她偏偏處之泰然,根本沒在他面前提起過一個字。
這難道不就是他一直期盼的那種普通的上司和下屬的關係嗎。
司珩原本以為自己會覺得輕鬆許多,沒想到心裡的忐忑反而成倍成倍地蔓延開來。
沒等多久,趙璞言便換好了衣服,她故意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又去廚房熱了杯牛奶,盤腿坐在沙發上小口小口地嘬著。司珩站在她身旁,將文件遞上,翻到幾個重點之處一一向她彙報了一遍。
趙璞言的經商天份確實不高,有好些地方都需要司珩反覆解釋才能聽得懂,她仰著頭望向他,眼睛睜得又大又圓,看起來倒難得有了幾分天真無邪。
司珩的喉結微微聳動,此時的趙璞言素著一張臉未施粉黛,身上穿著件粉色帶蝴蝶結的珊瑚絨厚睡衣,表情中竟是從未見過的溫順和單純,唇邊還不小心沾了一圈牛奶漬,看起來嬌憨可愛。
司珩忽然停止報告,翻看著文件的手也停了下來,只是一聲不吭地俯視著她。
他突然的暫停讓趙璞言覺得不解,微微歪了歪腦袋:「怎麼了,司助理?」
司珩忽覺心氣不順,重重呼出一口氣,惡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
趙璞言最近再沒給他取那些亂七八糟的愛稱,全都是一板一眼地叫他司珩或司助理,甚至還對他稱呼了好幾次「您」。司珩不知道是不是習慣成自然,反正聽到趙璞言這樣稱呼自己,他渾身上下都不痛快,簡直煩躁得要命。
去他大爺的司助理!
身體於大腦先一步做出選擇,司珩一把甩開了礙事的文件,在趙璞言反應過來之前,他的吻已經來勢洶洶地落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隱伏了許久的精彩戲碼終於登場。
因為之前闖了大禍,這段時間顧寒乾脆就斷了顧亦灃的零花錢,雖然還有潘思寧偷偷塞錢,但無奈他的花銷太大,母親那點貼補只不過是杯水車薪,為了維持自己奢靡的生活水準,顧亦灃便動起了公司賬目的主意。他私底下與狐朋狗友的皮包公司簽訂了產品銷售的虛假合同,憑藉Soleil財務總監的職務之便,暗暗截下了那些款項,表面上將賬目做平,實際上卻中飽私囊,將那些資金據為己有,涉及的金額逾三千萬。
這份調查文件在今天一大早被送到了顧寒和顧氏各位執行董事的桌上。
事態嚴重,Soleil董事長顧寒不得不拖著病體親自去了一趟顧氏參加臨時的董事會,而現任的總經理顧言箴則坐在父親身側一言不發。
為免造成顧氏的股價動蕩,顧言箴對外將這樁醜聞摁得密不透風,對內卻是雙手一抱不表態也不參與,權當自己只是個旁聽者。
顧言箴適時的沉默讓顧寒根本沒有想到,這出逼宮大戲竟是他一手安排的。
在此之前,顧言箴已經開始了行動,除了潘思寧那一派的兩個老臣,另外三個原本尚在觀望繼任人選的執行董事都已經做好了選擇,他們一致站到了顧言箴這邊,這回更是得到了他的示意,紛紛要求嚴懲顧亦灃。
顧亦灃的落敗已成定局。
雖然三千萬並不算個大數目,但貪污公款的罪名實在不小,顧家老爺子本就對不學無術的小兒子心寒至極,如今又出了這檔子事,更是不留情面,當場就革了顧亦灃的職,並宣布立即徹查相關人員,以此向各位股東們交代。
顧寒今天可算是憋屈至極,被幾個老頭子指著鼻子暗諷他教子無方,要不是還有個根正苗紅的大兒子顧言箴在一旁撐場面,他面子裡子都要丟光了。
在會議室受了整整一天的氣,等到站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顧寒一下子就厥了過去,直接被送進了醫院。
過了幾個小時,顧寒終於悠悠轉醒,雖然尚在重症監護室,他卻已經等不及,當即就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宣布遺囑。
Soleil的股份分配非常集中,顧寒一個人就占股57%,大太太潘思寧握有3%,五位元老級的執行董事各自佔5%,剩下的則是在市面上發行和流通的部分。
顧寒在遺囑中標明:顧言箴將繼承他名下顧氏集團51%的股份和股票、基金等無形資產;顧亦彤將得到6%的股份以及大量的現金存款和顧家分佈在全國各地的房產,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專門為小葡萄設立的家族基金;而顧亦灃和潘思寧母子只拿到了兩套位於海外的房產和部分外幣現金。
超過半數的股份到手,顧言箴不僅在公事上擁有絕對話語權,顧寒更將顧家的祖傳老宅一併歸入了他的名下——這個象徵意義極其明確,他就是要告訴所有人,顧言箴就是他們顧氏一脈的下一任家主。
在顧寒生病期間,公司所有的最高決策都由顧言箴全權代理,也算是提前熟悉董事長的業務。當外界以為顧言箴新官上任第一件事會是大刀闊斧鞏固地位的時候,他卻不按常理出牌,率先起訴了幾個編排他情變出軌趙璞言的媒體,並再一次發布澄清的公告。
這一回的聲明文案態度強硬一改當初,列出了一條條天衣無縫的理由,極力與趙璞言撇清曖昧關係。
不僅如此,顧言箴還破例接受了幾檔採訪,對媒體拋來的刁鑽問題均是來者不拒。他再三表示自己與林念蒔琴瑟和鳴、幸福美滿,妻子私下和趙璞言也是關係很好的朋友,還開玩笑地說請大家放他一馬,要真氣著了林念蒔,他還得回家邊跪搓衣板邊哄老婆。
顧言箴對於如何樹立好先生的形象早已得心應手,往謊言里摻點真心話,三分真情七分假意,又自然又誠懇。大概全世界除了這對當事人夫妻之外,所有人都已經相信了顧言箴對林念蒔絕對是百分之百的忠貞不渝。
在做完第三個直播採訪之後,顧言箴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剛才鏡頭前的氣定神閑不見蹤影,他狠狠按了按太陽穴,閤了眼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手機鈴聲不適時地響起,是趙璞言。
電話鈴叫囂了許久,顧言箴才按下通話鍵:「喂。」
嬌俏的嗓音從聽筒傳來:「Hi,方便說話嗎?」
顧言箴的口氣中帶著些許疲憊的痕迹:「趙小姐,請說。」
「嘖嘖,幹嘛這麼客套嘛,剛利用完我就急著撇乾淨啦?真是無情。」趙璞言雖在埋怨,可語氣里卻是笑意滿滿,似乎心情極好,「就是想請你和念蒔吃個飯,不知道言先生和言太太肯不肯賞光呀?」
顧言箴沉思片刻后還是答應下來,掛了電話后他本想打給林念蒔約時間,但是滑開手機想撥給妻子的時候,一時間竟沒有在最近的通話記錄里找到她的名字。
也是,他們倆冷戰好久了。
那個名為「念念」的聯繫人,早已沉寂在他冗長的通訊錄中,足足數月都沒有點開過。
當初為了賭氣,顧言箴乾脆向林念蒔默認了自己和趙璞言的緋聞,後來兩人又在林氏周年酒會那晚徹底鬧僵,因此這段時間顧言箴與林念蒔始終分房而睡,家裡天天都是暴風雨欲來般的低氣壓,連傭人都不敢大聲說話,有時候不小心弄出點聲響都會提心弔膽地道歉。
現在雖然已經水落石出,但顧言箴仍然還是拉不下這個臉去和林念蒔解釋原委。
手機屏幕熄滅又點亮、點亮又熄滅,往複幾次之後,顧言箴轉而發了條消息給趙璞言。
——她最近比較忙,下次再約。
趙璞言收到這條信息的時候直接甩了手機,像樹袋熊似的掛在司珩的脖子上,撅著嘴嘟囔:「你說,念蒔不會還在生我氣吧?」
司珩皺著眉輕輕地拍拍她的小臂:「撒手,這裡是公司,讓人看到了不好。」
「本小姐才不怕呢,千金難買我高興!」
司珩無奈地笑了笑,摟著她的腰輕輕掰開了圈住自己的小手,俯身蹭了下她的額頭:「聽話。」
趙璞言見好就收乖乖鬆開,在他臉上飛速地啄了一下:「Darling,要不我直接給念蒔打個電話吧?」
還不等司珩回答,趙璞言就已經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