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方仲永

婦人說再見就真的再見了，山野間又安靜下來。

百里狂徒想到偌大一片江湖，竟找不到一名稱心如意的對手，不禁心頭茫然。古人常用「萬中無一」來形容人傑才俊，今天下之人又何止千萬？按照這個比例至少也得有數千名才俊，為何卻連一名都找不到呢？又想到自己竟要通過詭計先生才勉強挑得對手，還需用手段才逼的清都山水郎應戰，心頭更是說不出的落寞。

百里狂徒下意識看了三宮主一眼。三宮主心頭一驚，連連擺手道：「百里先生，凌音修為淺薄,實在無力在戰了。」百里先生道：「即知自己修為淺薄，那又為何如此多事呢？」三宮主想到是小色女有意侮辱百里先生，自己又得百里狂徒再三留手，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垂首道：「是凌音不對。」百里先生看著三宮主，如同看著一個認錯的孩子：「若有下次，你還多事嗎？」三宮主未想過這個問題，一時啞然：「這…」

百里狂徒年過甲子，一生識人無數，與三宮主初遇至此,已熟知其習性，也不惱怒，只轉過頭來道：「也罷，初生牛犢，自是持倔逞強，血氣方剛，況且你身處冷艷宮，難得有一片俠義之心，昂不與你計較。只是往後你每多事一次，昂便與你戰一次，不會似今夜這般留手,你可要做好準備。」三宮主暗暗心驚，只想著小色女能夠遠走高飛，今生再

也不要遇到百里狂徒，欠身行了一禮道：「多謝百里先生饒恕之情，凌音定然銘記在心。」

百里狂徒看向天際，昂然道：「你不必謝昂，昂性情本不如此，你可知為何會再三饒你？」三宮主聽得百里狂徒與婦人的對話，心裡早已明了，道：「百里先生心存江湖大道，哀其凋零至今，有心留凌音一命。」百里狂徒道：「錯了，昂心並無江湖大道，數次饒你只如那婦人所說，所以你定要好好修習，切莫荒廢了光陰，否則昂必雙倍討還。」

三宮主知他想法，念及留手之情才沒把話說的太過直白，見他如此決絕，心知日後還是免不了一番死戰，不過日後之事自當日後在說，如今莫不是杞人憂天，只道：「凌音自當竭盡全力，潛心修行，不使百里先生失望。」

百里狂徒看向天際已有小會，此刻更是看的入神。三宮主立在一旁，見久久沒有動靜，只道他是為月色吸引，暗自思道：「想不到堂堂百里狂徒，竟也有如此閑情雅緻，只是我卻不能在此陪他，那清都山水郎布下的奇門之法，必然非常人所能破除，也不知道詭計先生如今怎麼樣了。」

心想至此，正有些擔憂，卻聽百里狂徒道：「你可聽過金溪方仲永的故事？」三宮主一愣，問道：「可是臨川先生文中的方仲永？」百里狂徒道：「正是。」三宮主道：「臨川先生文中說金溪縣有

一神童，名為方仲永，五歲不曾識得書具，卻能脫口成詩，他父親為了錢財不讓他求學，只帶他四處作詩，到十二三歲時其詩意境已不如兒時深遠，等到十七八歲時…」三宮主本不知百里狂徒為何突然提起這個故事，可說著說著竟聯想到自己，聲音越來越小。

百里狂徒道：「等到十七八歲時，他的詩已似常人一樣平常。」側聲向三宮主，問她：「你可從中悟出了什麼？」三宮主心想：「這故事簡單明了，極易理解，他這般問我，莫不是把我當成了方仲永？」當即說道：「這是一則寓學故事，旨在勸誡世人，學無止境，片刻也不得耽誤，若自持才高，不思進取，再好的天賦也會荒廢。」百里狂徒道：「僅是如此？」三宮主從小就讀得這故事，至今不知這故事還隱藏著其他什麼道理，道：「凌音資質愚鈍，只得有此領悟。」百里狂徒轉過頭來，卻是只看不語。

三宮主看到百里狂徒雙目中有精光射出，一股殺氣隨即撲面而來，這短短的回答竟比向百里狂徒出手還要讓其震怒。三宮主滿心驚懼，連忙躬身作揖：「懇請先生指點。」

百里狂徒緩緩轉過頭去，面上殺氣猶在，道：「你的所謂領悟，完全就是沒有領悟，若是只有這等覺悟，別說是成為昂的對手，就是冷艷宮的一宮之主你也擔當不起。這故事簡單易懂，看似是在勸學，

是則是講束縛，方仲永五歲不識書具，卻能落筆成詩，天資可謂是卓絕無二，可惜束縛加身，無法逃脫，終是難成大才。」三宮主細細聆聽字不敢疏漏半字，道：「方父不讓使學，只帶其四處作詩，便是對他的束縛？」

百里狂徒聽了這話，目光由怒轉和，面上殺氣才漸漸散去：「不錯，這就是他的束縛所在，正是這份束縛殘害了他的天資。這世間的方仲永有很多，甚至可以說人人都是方仲永，你可知這些殘害人天資的束縛有哪幾種？」三宮主生怕回答的不能讓百里狂徒滿意，再次躬身作揖道：「懇請先生指點。」

百里狂徒說人人都是方仲永，其中也包括他自己，大部分方仲永都有老師教導，有的甚至還是名師，然而百里狂徒這個方仲永什麼都沒有。百里狂徒祖籍登州，世代貧農，別說是求師學藝就連填飽肚子都成問題。他的一身武功都是自己練成的，他的所有功法也都是自己獨創的。這是他狂傲、目中無人、視無數高手如酒囊飯袋，最終變成天下第一狂徒的重要原因之一。

與三宮主一樣，百里狂徒也是從小就讀的方仲永的故事。百里狂徒什麼都不怕，唯獨怕成為方仲永，方仲永還可以作詩，他只能拉犁種地。所以八歲那年看著父親將死的時候，他沒有感覺到難過。

百里狂徒遙遙看著天際，道：「這世間的束縛可以分為

三種，第一種束縛來自於事物，你要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那就必須沖開周圍事物的影響。第二種束縛來自於規則，你要想出類拔萃步向頂峰，那就必須打破各種規則的抑制。第三種束縛來自於這片天地，你要想愜意紅塵羽化人間，那就必須跳脫天地輪迴的禁錮。不僅讀書如此，修行更是如此，那些求道之徒所說的超凡、脫俗、入聖、見隱四種境界，亦可根據這些束縛來定…」

百里狂徒不知道一向少言的自己為何會對旁邊的小姑娘說這麼多，想到這一點時話已說到一半，只能接著道：「這四種境界，只憑竭盡全力，潛心苦修，是絕計突破不了的，不然龍虎山武當山也不會有那麼多牛鼻子道士抑鬱而終，你只有自身先達到這四種境界，你的修為才能提升到這四種境界，而達到這四種境界的最佳途徑，就是擺脫周遭萬物賦予你的束縛。你若能沖開第一道束縛，你就能步入超凡脫俗之境，你若能打破第二道束縛，你便能窺探入聖之境，你若能超脫第三道束縛，你就可成就傳說中的見隱之境。你明白了嗎？」

三宮主聽了這一番話，深有豁然開朗之感，那些埋在心底的難題不少都有了答案，心想：「原來他是在點悟我。只是人生在這紅塵俗世本就身不由己，更別說是江湖兒女了，要擺脫這些束縛又談何容易呢？況且，又不是人人

都想入聖見隱，貪求那所謂的天下第一。」口頭不敢將這話講出，深深向百里狂徒行了一禮，道：「凌音明白了，謝謝百里先生指點，凌音修為不出數日，必然更進一步。」

百里狂徒不答話，只仰天狂笑大步向前行去，吟道：「昂姓百里名狂徒，人之最者，豈可為天所縛？敢問此間幾峰孤，百年江湖，當學秦時割鹿。踏遍千山盡愚夫，三拳兩掌，敗盡英雄無數…」

三宮主看著百里狂徒離去，只覺他的背影甚顯滄桑，在聽到這一闕詞，心頭一時感慨萬千。

百里狂徒這麼吟，也是這麼做的。這就是人們說的人如其名。

這世間，還有比百里狂徒更人如其名的人嗎？

三宮主的目光從驚懼變成了敬重。這畢竟是一位年過甲子的老人，這位老人只好戰，不嗜殺，數次手下留情，最後還提點了自己。

三宮主看著百里狂徒遠去，忽然記起一件要緊事來，隨即大聲喊道：「先生——」

百里狂徒只往前走，不停亦不答。三宮主快步飛奔上來，於其身後道：「先生，凌音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百里狂徒停步道：「你說。」三宮主將事相告，等著百里狂徒回答。

百里狂徒沉吟了片刻，道：「她們不值得昂出手。」三宮主道：「凌音理解先生，可是…凌音找不到其他合適的人了。」百里狂徒又沉吟了片刻，道：「幫了你昂有什麼好處？」三宮

主躊躇了好一會，道：「凌音一定好好修行。」百里狂徒道：「好，昂幫你這一次。」說完又繼續向前。

三宮主欣喜萬分，向百里狂徒再行一禮：「多謝先生成全。」直到百里狂徒消失在月色在直起身來。

三宮主暗嘆，今晚的事總算是要解決完了。轉身就往回奔。一邊奔一邊想到百里狂徒的提點。

三宮主剛才說修為不出數日便會更進一步，並非奉承百里狂徒，而是修鍊的自然經真的遇到了瓶頸。這瓶頸已持續半年，三宮主苦思冥想用盡各種辦法一直難以突破，直到聽到百里狂徒的提點，這瓶頸竟神奇的不攻自破。

三宮主心道：「今夜變故雖多，倒也算因禍得福，百里先生真不愧是當今江湖的頂峰人物，只憑几句話就讓我心中的阻障不復存在。如玉哥哥將人的年紀比作上限，將人的身體比作器皿，盛的東西一旦達到上限便會出現瓶頸，如今看來不盡全對，也不知道如玉哥哥何時回宮，我好將百里先生的提點相告，好讓如玉哥哥的修為也更進一些…」心想至此，那個少年的面容已浮上心頭。

三宮主只要碰到好看的、好聽的、好玩的、好吃的，凡是一切好的東西，都會想到藏在心底的那個少年。

那個少年玉樹翩翩，溫文爾雅，讓三宮主的身形不覺慢了許多。直到一片火光湧入眼帘才收起心神。

三宮主放目看去，發現那片火光

來自遠處的山後，驚道：「難道清都山水郎的術法還沒有破解？」無心多想，立即往那山後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