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洲篇 第四章 總角之交,身後青衫
眾厲獸與花溫香在誠天益府的第一大院內,將百斤墨鐵魚瓜分殆盡。
不出所料,花溫香終究還是分給了那無賴黑猩半隻魚頭,實在是敵不過它的各種荒唐理由,什麼孝順長輩應當合分啊,好東西大家一起分享啊,嘰嘰歪歪個不停,都快把死魚說活了,大伙兒也是佩服這大老粗竟然為了半隻魚頭憋出這麼多話。
酒足飯飽后的大伙兒,還能順手在旁邊的葡萄架上摘幾株新鮮葡萄吃,以來清淡一下嘴中油膩。
大家所在的誠天益府第一大院名叫清逸院,是八大院中最大的一個,一般都是府中厲獸的住處,其中包含大大小小府邸近百處。
剩下的七院依次分別叫作靜雅院,古翠院,汗牛院,百花院,武神院,祥鸞院,天庭院。
前四院府中厲獸可隨意走動,后三院未經院主允許不可踏足,花溫香也只是最多去過第五大院,至於最後一院一直都是一處禁地,連易太都沒去過幾次。
前四院主要是住房,飯堂,書樓等一些閑雜之處。
第五大院是易太獨有的院子,面積最小,易太喜歡清凈,不好沾惹俗事。
第六大院是培養林中武者的地方,裡邊都是萬里挑一,根骨極佳的厲獸,都是作為森林未來撐門面的對象來培養,規模僅次於第一大院,是花溫香和石牙夢寐以求的地方,不過後者如今已經有資格進入了。
第七大院是開緊急或重大會議的地方,神聖位崇。
第八大院一直是一個謎。
今天格外的熱鬧,多了兩張嶄新面孔,一隻通體黝黑的貓,挺著圓鼓鼓的肚皮躺在桌上的巨大魚骨旁,哎呦個不停,好似肚皮快要撐破了一般。
這出息絕不是尋常厲獸能有的,這酒囊飯袋的吃貨,正是那先前提及的整天賴在花溫香身邊的黑貓。
它有一個極其附和自己外貌特徵的名字,叫黑球兒,本身雖為厲獸,卻與家貓無異。
吃飯的桌子本是一塊體積巨大的天然青石,被府中不知姓名的大佬一劍將表面削平,硬生生當了桌子,能圍坐下十幾隻厲獸。
花溫香一巴掌拍在黑球兒肚皮上,差點兒給它拍吐了,壞笑道:「石牙,你說這肥貓也不怕撐死了,吃的魚肉都快比它重了。」
被稱為石牙的黑狗厲獸正是石岩唯一的兒子,父子兩長相如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十分相似,石牙揶揄道:「你懂什麼,黑球兒大哥這是能吃能幹,保不齊一會兒就去到哪降妖除魔去了,不過聽說昨日的告白又失敗了,這是第五十幾次了?」
花溫香故作仙風道骨,掐指一算,說道:「算昨日那次,剛好上六十,此貓不簡單,不簡單吶。」
兄弟兩人一唱一和,逗得眾獸開懷大笑。
黑球兒揉了揉被拍的肚子,獰笑道:「逞口舌之快,待我消化了肚中這魚,定要你倆潑皮好看。」
兄弟兩人故作驚恐,異口同聲道:「黑大俠饒命啊,我們怕癢啊。」
黑球兒冷哼一聲,識趣的不再言語。
這倆位聚到一塊,怕是佛祖來了都講不過。
黑擎,虎妹兒坐於石桌左側,石岩父子與花溫香坐於石桌右側。
虎妹兒伸出纖纖素手拿出一張前縫鸞后織鳳的手帕,輕輕擦拭櫻桃小嘴,故作嬌嗔道:「花兒,今晚來三娘屋子睡啊,三娘摟著你睡慣了,現在沒你都睡不好覺了。」
花溫香被當眾揭短,引來眾厲獸哄堂大笑,尤其是剛被他整過的黑球兒笑的那叫一個幸災樂禍,花溫香一陣尷尬臉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丟死人了,他趕緊向三娘狠狠丟了個眼神示意它不要再說了。
虎娘子只好識趣閉嘴。
一物降一物,能唬住這虎娘子的,整個森林恐怕也只有花溫香和易太了。
桌上稍微好點兒了的黑球兒坐了起來,依舊咯吱壞笑,不過在被虎妹兒瞪了一眼后,冷汗直流的它再也笑不出來了,肚子里的東西也好像一下子消化了一半,再無吃撐之感。
一旁的黑猩用魚刺剔著牙,含糊不清地看著石岩說道:「真要教這小子破魂,是不是有點早了?」
石岩看著與眾厲獸說笑的花溫香,欣慰道:「不早了,還有一年就要及冠禮了,該鍛煉鍛煉了。」
黑擎對此答案沒做任何評價,既然是它石岩的決定,那就不會出錯。
伸了個懶腰的黑擎,面朝花溫香,輕嘲道:「臭小子,你二叔出林后,你這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啊,是沒天敵了嗎?得有小半年沒和我提出林了吧,怎得,看開了?」
花溫香對於大爹的嘲諷如家常便飯,根本不加理會,他看了眼答應幫自己破魂的石叔,於是信心滿滿道:「大爹,我這是養精蓄銳,過不了多少時日定會完成你那條件,到時別後悔就行。」
只不過一想到二叔,花溫香就渾身直打冷顫,二叔對於自己那真是談得上心狠手辣,一言不合就是拳打腳踢,每次都是將自己打個半死後才停手,好在自己體魄好,養個把時日就好了,但好了又不如不好,好之後就會再被捶,周而復始,慘不忍睹。
好在地獄般的生活終於在一年前結束了,二叔被易太派去林外辦一件獸族要事,一時半會兒肯定回不來。
不過說來遭罪歸遭罪,長期被打使得自己體魄愈發如鋼筋鐵骨般堅韌了,且二叔每次打完都要講一通人族故事,講那北雁如何逐一踏平幾大王朝的,人族有哪些地方值得一去……次次講得是精妙絕倫,花溫香次次聽得是全神貫注,全身上下雖體無完膚,卻樂在其中。
……
……
直至傍晚,眾厲獸才紛紛離去,花溫香沒有去三娘那裡過夜,而是頭頂著黑球兒來到一處深林中,深林中的一棵楊樹上坐著一個身穿黑褂的厲獸,正是石牙,花溫香望向坐於樹枝上的石牙,問道:「準備好了嗎?」
黑球兒突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說自己有事得先走了,只不過剛從花溫香頭頂跳出,就被他一把抓回,環在腰間了,而且任由其反抗,就是不撒手。
這肥貓在茅坑裡褲子一脫,花溫香就知道它拉什麼屎,又是要臨陣脫逃了。
石牙從楊樹上躍下,拍了拍屁股塵土,又狠狠拍了下黑球兒屁股,興奮道:「都等不急了。」
黑球兒為了自己的出林計劃,忍了。
夜間的林子越走越黑,安靜深沉,花溫香和石牙分別拿著一根火摺子,以照前方道路,灌木中不斷閃爍著野獸的兇狠目光,對他們幾個躍躍欲試,此外還時常伴有夜梟啼哭,從小在林子中長大的兩兄弟見怪不怪,倒是黑球兒被嚇的毛骨悚然,嘴中一直念叨著神明保佑。
貪吃膽小口氣大是它黑球兒的代名詞。
石牙走在前方,平靜道:「我已經成功破魂踏入赤紅境了,過幾日估計就要近武神院了,恐怕今天是最後一次陪你瘋了。」
一旦進入武神院,遊手好閒的日子就到頭了。
花溫香並無失落,反而笑道:「到裡邊可一定要混出點兒名堂來啊,以後還指著你沾沾光了。」
石牙看著自己這個從小玩到大的兄弟,輕輕點頭道:「那是肯定。」
聽到有利可圖的黑球兒趕緊從花溫香手中掙脫出來,跳到石牙頭上,笑臉討好道:「還有我,還有我,咱三可是最好的哥們兒。」
石牙給了一記大大的白眼,黑球兒不以為意,依舊坐在其頭上甜言蜜語。
花溫香瞅著明亮的火摺子感慨道:「我若是再出林,到時再見面就真不知猴年馬月了。」
石牙無奈道:「是啊,分離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它比花溫香大上兩歲,花溫香從小又拜石岩為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二者關係親上加親,情同手足,肥貓黑球兒是後來才加入的。
遙想這十幾年,兄弟二人可真是將根果森林的中東兩林攪的天翻地覆,幾乎無禍不闖,事後便由無辜的黑擎來背鍋,黑擎是花溫香的大爹,兒子犯錯當然是找當爹的理論了,至於石岩的父親,人家在誠天益府就職,找都沒法找,至於虎娘子更是想都不敢想,因此大伙兒只能把怨氣都堆積到黑擎身上了,但又對其不好多說,畢竟身份擺那了,黑擎也不叫大伙兒為難,每次都當著大伙兒的面將兩個兔崽子打的鼻青臉腫,給一旁觀看的厲獸嚇的趕忙攔住說沒事了,生怕給活生生打殘廢了,黑擎笑呵呵賠不是后,然後讓兩個兔崽子再賠不是,可憐兩兄弟被打的說話都含糊不清了。
就這樣,兩兄弟還是大錯小錯接連不斷,沒法兒,幾天不挨打就渾身難受,說他倆被打大的一點兒不過分,花溫香更是如此,畢竟還有個二叔給那等著了。
走了將近半個時辰,花溫香他們來到了一處滿是藤蔓纏繞,濕氣極重的山洞,花溫香說道:「就是這裡了,是我不經意間在胖爺那聽來的,它說是自己無意間採藥發現的,好像是一座神祇遺址,但不知怎麼進入。」
花溫香率先進入洞中,高揚手中的火摺子,火光照亮了大半個洞穴,走了幾步的花溫香與石牙發現腳下滿是苔蘚,十分濕滑,洞頂都是倒掛的穴居蝙蝠,碧綠光點,若隱若現,很快花溫香他們就來到了洞穴盡頭。
盡頭是雕有兩個天神和一些古老象形字的巨大石門,不知存在了幾千年,石門左邊天神手持打神鞭,神采飛揚,右邊天神三頭六臂,金剛怒目,令人忍不住頂禮膜拜,至於那些象形字則晦澀難懂。
兩兄弟犯難,這巨大石門怎麼也得有萬斤重了,憑蠻力推開是不可能的,一定藏有機關,於是兩兄弟搜遍了石門附近的角落,可是沒有找到一處類似機關的東西。
黑球兒尿急,就忍不住偷偷在石門旁解決掉了,此時的洞穴中不知從哪突然來了一陣怪風,如鬼哭狼嚎,火摺子瞬間被吹滅,洞頂的蝙蝠受到驚擾后撲騰亂飛,伸手不見五指的洞穴內頓時顯得陰森無比。
忽然,黑球兒「啊」的大叫了一聲,嚇得花溫香趕緊又重新點燃了火摺子,照亮了洞穴后,原來是一隻受驚的蝙蝠在亂竄過程中,撞在了黑球兒的額頭上,然後便昏死在地上了,倒霉的黑球兒額頭上被撞出了一個大大鼓包。
嚇破膽的黑球兒趕緊跳到花溫香頭上,緊緊捂著額頭,牙齒打顫道:「咱們還是趕緊離開這鬼地方吧。」
石牙不理睬黑球兒,將手中的火摺子在花溫香那邊對燃后,疑惑問道:「洞穴中哪來的風?」
花溫香示意黑球兒別怕,盯著石門說道:「石牙,你看這緊閉的石門,是不是稍微有點兒門縫了,這風好像就是從這裡出來的,難倒這就是名義上的空穴來風?」
石牙半信半疑問道:「那麼大的風,就是從這連光都透不出的門縫出來的?」
此時的花溫香越看石門上的兩尊天神像,越覺得他們像是在一直盯著自己,無論站在哪裡,天神像的視線好像都從未在自己身上移開過。
花溫香索性不去看那兩尊天神像,不再自己嚇自己,他環顧周圍的景象,看到洞壁上一處濕潤的泥土,心想莫不是石門內溢出的水滴,要是那樣的話證明這裡的泥土沒那麼厚,可以靠挖掘進入神祇遺址,花溫香用手抹了一把泥土,在鼻尖嗅了嗅,怎麼一股尿臭味兒?
花溫香頭上的黑球兒捂著嘴咯咯壞笑,從頭看到尾的它篤定花溫香一定會沾那泥土,自己可真是神運算元。
花溫香看到自己頭上的黑球兒不停壞笑,一下子恍然大悟,提起黑球兒的耳朵就不撒手,疼的黑球兒直求饒。
旁邊的石牙也被逗笑了,自己這兄弟真是倒霉,被這死肥貓整了一出。
良久后,洞穴中又起了幾陣邪風,火摺子也快燃盡了,依舊無法打開石門的花溫香只好遺憾道:「我看這遺址還是別碰了,剛才肯定是這死貓胡亂撒尿,褻瀆了神明才惹來那陣邪風。」
石牙也不是那意氣用事之輩,恰恰相反,做事極其的理智,它心裡也總是有一種莫名的忐忑,直覺告訴它此地不宜久留。
又環視了一下四周的石牙向花溫香點頭道:「瞅著這石門上的兩尊天神就不簡單,不是我們能沾染的,那咱們趕緊離開,一會再來點兒別的動靜,想走都難了。」
剛要離開,石牙才想起來問花溫香,「門上那些象形字你都記下了嗎?」
從小就有著過目不忘能力的花溫香嗯了一聲。
再無它事,花溫香提起捂著耳朵的黑球兒后,跟在石牙的後邊快步離開洞穴了,走出洞穴後腳步仍是不慢,直到走出一里之後,才鬆了口氣。
放慢腳步又走了一段路,花溫香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吸紊亂道:「這洞穴太邪乎了,邪風狂起不說,那倆尊天神好像活的一般盯著我,看的我直犯怵,而且這才跑了幾里路就累得我快不行了。」
石牙與黑球兒深感其受,真是有驚無險。
最後一次的活動就這樣潦草結束,花溫香與石牙雖心有不甘,但顧忌那遺址的邪門,也只好作罷。
不知不覺已是子時,今日的活動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黑球兒跟著花溫香在誠天益府作別石牙后,返回竹樓歇息。
一夜無語。
拂曉時分,有青衫厲獸走出誠天益府,下山而去。
林中淡涼,露珠懸葉尖,剔透閃晶瑩。
森林中南部,瓊樓玉宇,其中又以一座名為「烈英堂」的地方最為出眾,莊嚴的祠堂門前寫有一對楹聯。
「萬載千秋英雄氣,地久天長忠義心。」
青衫厲獸走進烈英堂,視野所及,全是死去厲獸的靈位,共有三層,大大小小足有百個,應該是曾經森林地位很重的一些厲獸。青衫厲獸注視著最高一層的刻有「劍仙白賢之靈位」的靈牌,眼神深沉。
英烈堂的門前,有黑猩面朝門外坐在門檻上,似乎並不想看到裡面的東西,「非去不可么,有想過石牙嗎?也想讓它變成現在的黑球兒,孤苦伶仃?」
青衫厲獸雙手負后,平靜且堅定道:「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去面對的,至於石牙這個孩子,一直都不曾讓我操心過的。」
黑猩問道:「打算什麼時候走?」
青衫厲獸回答道:「等看到小花破魂之後就離開。」
黑猩起身離去,不再理睬這個老九,其臨走前對青衫厲獸叮囑道:「對小花狠一點兒,那樣他才不會容易死。」
青衫厲獸嘴角上揚,滿面春風,又如百年前那個一劍削平望月山的瀟洒劍客,只是如今那山不叫望月山了,改名叫平行山了。
有些事情總該了結的,不管不顧的話,心中擱置久了,就會慢慢化成心病,要知道心病最是難纏,不死不方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