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好人難當
武安侯府,書房。
屋外夜雨綿綿,屋內昏黃燭光搖曳,一把雪白長劍擺在案首。
以前『曹華』清心寡欲基本沒什麼愛好。寬敞書房中除了牆上幾副字畫和兩架書籍便再無他物。他坐在書桌后,靠在椅背上揉著額頭,衣服依舊濕漉漉。
「唉..」
嘆了口氣,輕拍手掌。
丫鬟玉堂急急忙忙跑進來,扒著房門探出腦袋:「公子有何吩咐?」這小丫頭就是個給點陽光就燦爛的性子,才和氣幾天便開始沒規矩了。
不過他也沒有矯正的意思,擺擺手道:「讓寒兒把陳清秋的案卷拿過來。」
「好的公子。」
玉堂又急急忙忙跑到了隔壁院子,不出片刻,寒兒取過來一沓摺子。
厚厚一沓,足足有十餘本。
為首是參奏後宮萬貴妃恃寵而驕,縱容外戚吞併田產的。
曹華拿起來看了一眼,只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皺眉道:「萬貴妃是什麼人?」
寒兒回想少許:「出身江南書香門第,根據案牘庫記載萬家確實吞併了些田產,聖上知道這些事情。」
「有病吧!」
他揉了揉額頭,只覺這陳清秋腦殼進水。皇帝最寵愛的女人吞點田產又不是大事,皇帝都沒說什麼,用得著外人去指指點點。
將摺子扔到旁邊,拿起下一本翻看,只是掃了一眼,便倒抽一口涼氣!
只見摺子上,為首便是蔡京、王黼、朱勔這些史上留名的大人物,後面還有他便宜義父薛九全,他這京都太歲自然也在其中。
幾本摺子把滿朝高官半數人都拉下水,列出各種罪狀,若是事情屬實依法查辦,早朝上站的人得少一半。
這那是彈劾,這是在赤身裸體在一群老虎面前扭秧歌,赤裸裸的挑釁啊!
「他這是失心瘋?」
曹華嘴角抽抽,這些摺子遞上去,一百條命都不夠死的,陳清秋是想以身殉國?
「敢誹謗公子和義父,死了太便宜他,要不寒兒差人好好招待一下?」
寒兒雙目一寒,做了個勒脖子的手勢。
他只覺得腦殼疼:「這些東西,聖上都看到了?」
若是皇帝看到那就鬧大發了,就算摺子上寫的句句屬實也不敢雷厲風行全查辦,先不說北宋六賊怎麼想,他肯定第一個造反,總不能伸著脖子讓人砍。
好在寒兒搖了搖頭:「被義父攔了下來,只把參萬貴妃的那本遞了上去,不過,也足夠他死了。」
想想也是,牽扯這麼多人怎麼可能放到天子的案頭,大內總管薛九全那關首先過不去。怪不得滿城都是噤若寒蟬,怕是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已經嚇了個半死,恨不得活剝了陳清秋。
只是就算只有一條罪狀,陳清秋得罪的也是受天子寵愛的萬貴妃,不結黨又愚忠,脾氣臭沒幾個位高權重的朋友,否則陳靖柳也不會走投無路跑來求他。
念及此處他頗為頭疼。不過是個脾氣臭的倔老頭罷了,沒犯事沒貪污就罵了萬貴妃一句,他無聲無息把人弄死,豈不就真成了京都太歲。
還好沒定下時間,思前想後決定施展『拖』子決,等個幾天風聲過去,看皇宮裡那位能不能消氣,說不定過十天半月把陳清秋忘了,這事就過去了。
只可惜,他還是高估了後宮娘娘的心胸,每天在深宮陪伴天子的女人被人揭短,和天塌下來沒有區別,後宮佳麗三千,一旦失寵便是萬劫不復,豈會讓事情隨便揭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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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小雨未停,楊樓街依舊華燈璀璨,文人士子豪門權貴扎堆,絲竹之聲不絕。
安排好了工匠裝修屋子,把寒兒找來的工具搬到鋪子里,順便來到石泉巷,在水渠中用木棍翻了半天,才找到那塊價值不菲的獨山玉原石。
這算是意外之財,收好放進懷裡,便往武安府行去。抵達時,發現門口停了一輛馬車。
兩個老僕人等在府門外,身著羅衫的陳靖柳坐在門口,身旁放著一個小箱子,在侯府燈籠下不知坐了多久,神色落寞,眼淚似乎都流幹了。
至於來意,不用想也能猜到。
將喬裝打扮除去,他咳嗽一聲,面容平靜走向門口。
家僕發現后,連忙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陳靖柳一個哆嗦,站起身瞧見那惡人,卻再無往日的貞烈,屈膝便要跪下。
「免禮。」
曹華隨意抬手:「陳姑娘,你回去吧。」
他真不是不想放人,而是無能為力,可這些話又那能當著外人說。
陳靖柳憋了許久,才低頭道:「曹公子,家父如今被提到典魁司,他身子骨不好,希望..希望您能照拂一二。」
陳清秋進了典魁司,天子不開口誰也撈不出來。
典魁司手段人盡皆知,陳靖柳吃了無數閉門羹后,也打聽到了得罪萬貴妃的事情。她已經不奢望父親能安安穩穩官復原職,只希望能在典魁司中少受些折磨,活著出來,哪怕是躺著也好過被折磨致死。
可陳靖柳根本不清楚,他老爹到底幹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曹華微微蹙眉,只能點了點頭:「知道了。」
「大人。」
見他如此敷衍,陳靖柳跪在了地上,眼淚滾落下來:「是我不懂事,不該忤逆大人的話,只要我爹能安然無恙,我做牛做馬也..」
「起來起來。」
他連忙抬手:「聖上不發話,我也不能隨便放人,你回去等著,有消息我通知你。」
「大人。」
陳靖柳跪在地上,拉住了他的衣角,嗚咽道:「我求你了,我爹為官數十載,兩袖清風兢兢業業,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不求他安然無恙,只求您..您..讓他少受些苦。」
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陳靖柳微微顫抖,取來旁邊的盒子遞給他。
「我只有這些,大人若是不滿意,要什麼都可以。」
木盒裡,放著幾張銀票和女兒家首飾,有隻簪子上次還戴在頭上用來刺過他,這次全躺在盒子里。
陳清秋脾氣倔無大才不假,官品卻十分不錯,當了幾十年官不貪污不受賄,也就攢下這點家當。
要什麼都可以。
走投無路,把一個性格貞烈的女人逼成這樣,也不知心裡藏了多少不甘。
可他又能如何,他不可能光明正大的說保證他爹沒事,他是京都太歲,不是大宋天子。
「你回去吧。」
他說完,便抽出衣角進了府門。
「大人..大人..」
陳靖柳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看著遠去的背影滿眼絕望。
街巷拐角,一個手持長槍的男子,猶猶豫豫走到跟前。
見女子泣不成聲,開口勸慰:
「靖柳,我...」
「你滾!」
陳靖柳轉頭怒罵:「我爹待你不薄,身為禁軍教頭自稱有萬夫不當之勇,此時卻畏首畏尾連句好話都不敢說,你還有什麼用?」
男子握緊長槍,沉默許久,卻沒能說出話來。
這個好話,不是誰都可以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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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
曹華坐在書桌后,靠在椅背上揉著額頭,許久也沒有說話。
剛回府時,寒兒已經準備好毒藥送來,還有宮裡傳出來的紙條,薛九全書寫,簡簡單單兩個字:
速決!
顯然,宮裡那位娘娘輾轉難眠和薛九全打了招呼,讓陳清秋早點出『意外』人間蒸發。
拉肚子、噎住甚至睡覺從床上摔下來都是意外,哪怕所有人心知肚明,也不會有人敢去驗屍細查,天子那邊也根本不會在意一個榆木腦袋的生死。
能留個全屍,還算是開恩的好結局。
他手指輕敲桌案,眉頭緊鎖。
他又不是閻王,怎麼把半隻腳踏進鬼門關的人拉回來。要讓陳清秋不死,得讓當朝天子消了殺心,或者不好殺不能殺。要做到這一點很難,最簡單的是百官為其求情。可先不說那沓作死的摺子,陳清秋無才無能只有一個倔脾氣,總的來說就是個沒能力又不討喜歡的人,根本沒人為他求情。
閉目良久也沒有半點頭緒,便拍了拍手。
房門推開,綠珠小心翼翼進入房中,眼神低垂柔聲道:「公子有何吩咐?」
「把陳清秋相關的案卷全拿過來,然後早點去休息。」
「是。」
綠珠誠惶誠恐,卻也不敢多說,退了下去。
當夜。
曹華在厚厚一沓資料中翻看,燈火一直亮到天明。直到看見曾在江西擔任知縣,才有了些許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