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相思積歲月(10)
或許是江景燁早有謀划,竟然早早地就定了江城有名的武藏壽司店。這家壽司店以環境優雅味道好著稱,但是因為採取預約制,所以通常得提前半個月才能預約上。
當然,價格也不是一般的貴。
壽司店坐落城北,遠離市中心,佔地頗廣,但是林木頗多,設計得很有層次,頗有曲徑通幽的意境。陸勝男坐在榻榻米上,木質窗戶半開,屋檐下正中間掛著日式風鈴,晚風輕輕一吹,便傳來風鈴叮噹的清脆之聲。園中燈光幽暗,磨砂的燈泡散發出淡淡燈光,逐鹿潺潺的水聲清脆悠遠,讓陸勝男內心的躁動不安有了些許緩解。
是了,在她上車的那一刻,陸勝男就後悔了,江景白是她的軟肋,她很清楚明白。可是,這並不意味著她願意以此來被人利用。尤其是在知道了用餐地點是這家壽司店的時候,那樣的情緒就更強烈了些。
往事不可追,她有些討厭這樣沉湎過去不願脫身的自己。就算江景燁說的是真的,可以離江景白更近一些,那又怎樣?
陸勝男覺得自己越發的活得回去了。
江景燁打發走了司機進屋的時候,就看到了一臉糾結懊惱的陸勝男。只是眨眼間,他就明白了她為何如此,不禁覺得好笑,更多的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澀然。
他也曾有過這樣的情緒……
「怎麼,這麼快就後悔了?」
陸勝男尤其頹喪地點頭,十分老實地說:「我總有一種被你窺破心事無法反擊的挫敗感。」
似乎沒有料到她會這麼乾脆利落地承認,江景燁微微錯愕,隨即又淡淡一笑:「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若是有一天,無人看破你笑容下的心事,那時候你的感覺會更糟糕。」
就好比現在的他,高處不勝寒,便是這樣吧?
壽司店特製的大麥茶十分好聞,茶味喝起來也甘美清香。陸勝男喝了一小杯,覺得心裡好受些,想著既來之則安之吧,認真聽著江景燁說話,頗為認同地點頭。
等到上餐的時候,看著廚師和服務員抬著金槍魚就在他們面前片生魚片,陸勝男覺得自己果然不應該跟著江景燁來吃飯。
「怎麼?不喜歡吃壽司?」江景燁斯斯文文地吃著生魚片,一副紳士的模樣。
「我還是比較喜歡吃熟食。」陸勝男想,自己果然天生不是富貴命,面對這樣一桌豐盛的刺身大餐竟然覺得無從下口。
「生活總要嘗試些新鮮的東西才有趣。」江景燁慢條斯理地回了句。
陸勝男默然,挑揀了些她能下口的東西慢慢吃著。一時間房間里沉寂下來,只余院子里逐鹿流水的聲音。
後來,陸勝男總是會想,若是那天她沒有被江景燁的話蠱惑,沒有被心裡蠢蠢欲動的妄想指引,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大概不會的吧,世人總說,無巧不成書,又或者,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陸勝男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所見的場景。她只是覺得獨自面對江景燁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所以想要在院子里逛一逛。她很喜歡日本的逐鹿,小小的一節青竹,利用槓桿原理,將潺潺水流營造出一種「高山流水」的高雅來。
石桌上擺著新鮮盛開的花,白色滿天星和紅紅綠綠的鮮花插瓶,甚是得宜。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兒從屋裡飛奔而出,陸勝男坐在小小的石凳上,托著下巴看著那個小人兒歡笑著從院子里跑過,對著光影下緩步而來的男人笑得如同這桌上的滿天星,聲音清脆愉悅,他伸出胖胖的小手去擁抱高大的男人,陸勝男看著,心裡也覺得愉悅。
她聽見他糯糯的聲音透著歡愉:「爸爸。」
陸勝男想起了安安,還來不及悵然,逆光而來的男人從陰影里走出來,院子里昏暗的光線卻依舊照亮了他的面容。所有的情緒在看清他的臉時,都煙消雲散。
向恆!
彷彿有萬千頭野獸從心裡奔騰而過,陸勝男「噌」地一下站了起來,片刻驚慌后卻明白過來自己這樣有多不合適。又頹然地坐了下去。
好在她坐在角落裡,光線昏暗,草木叢叢,並不打眼。陸勝男僵硬地轉了個身子,將後背面向來人,盯著插瓶里的白色滿天星愣神。
「爸爸,媽媽在裡面等你。我等不及,就出來接你啦!」
「乖兒子,想爸爸沒有?」
「可想可想了,爸爸你怎麼這麼久才來看我啊?」
「爸爸最近有事,明天帶你去遊樂園好不好?」
……
他們從她身邊走過,談話漸漸不可聞。陸勝男深吸一口氣,抓著桌子邊緣,用儘力氣才不讓自己心裡的邪火噴薄而出。
她認得他,記得他的聲音,卻從未聽過向恆如此溫柔的語氣。
那一刻,她心裡除了憤怒,更多的卻是替向暖和她媽媽周阿姨感到濃濃的悲涼。
是姓周吧?陸勝男幾乎都忘記了,向暖媽媽的姓氏。那樣溫柔堅強的女人,每次去向暖家的時候,總是笑盈盈地讓自己叫她向媽媽,或者向阿姨。古人有女子嫁人後冠夫姓的風俗,陸勝男幾乎都忘記了,為什麼總是叫她向阿姨。
陸勝男嘆口氣,再無心留在這裡,回了屋,卻總有些心神不寧。
撞破這樣大的事情,她要不要告訴向暖,要如何開口?向暖那樣火爆的脾氣……
「這是怎麼了?你皺眉的樣子可真是難看。」接完電話回到餐桌上的江景燁毫不客氣。
陸勝男抬頭看著他:「你是故意的吧?」
她和向暖認識這麼些年,從沒有聽向暖說過她爸和她媽吵架、感情不和之類的話,反而總是惆悵自己找不到像她爸媽那樣情投意合的伴侶。她一直以為,不,應該說,是他們都一直以為,向恆和阿姨,感情牢不可破。
是向恆掩飾得太好,還是向暖太粗心?陸勝男心思飄忽不定,百轉千回地想了又想,卻覺得讓她來撞破一切,怎麼看都像是江景燁的手筆。
江景燁不明所以:「你在說什麼?什麼故意的,我怎麼聽不懂?」
陸勝男從心底不信他,卻又怕他真的不知道,說破了反而不好。畢竟,向恆不是別人,是江城公安局局長。若是今晚的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向恆這樣大的一個把柄,落在江景燁手裡……
原諒她把他看得這樣卑劣不擇手段,畢竟,江景燁的風評向來不怎麼好。
陸勝男搖搖頭:「沒什麼。我有點兒累了,今晚就這樣吧,我回家。」
她得回家好好想想,要怎麼處理這件事。一個不好,向暖……
所以說,她很討厭知曉別人的秘密。
江景燁眼神古怪的盯著陸勝男:「我都安排好了,你這就打退堂鼓,不合適吧?」
「我是真的累了,你知道的,我還算得上是個病人。」
江景燁嗤笑一聲:「陸勝男,向恆那點兒破事,比起江景白來,可真是小巫見大巫。」
已經拎包準備走人的陸勝男忽地轉頭盯著江景燁看,錯牙恨恨地道:「我就知道是你!你……」
「我只是看你和向暖日子過得太平淡了些,想讓你們的生活過得更豐富多彩,不用太感謝我!」江景燁看著怒目圓瞪的陸勝男,心情忽然好了不少,喝了茶,慢條斯理又理直氣壯地說道。
「江景燁!」陸勝男從榻榻米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幾乎是從牙齒里蹦出他的名字,「你到底要幹什麼?」
「你這話說得可真有意思!」江景燁眯著眼看她,「你應該問問向局長,他要幹什麼。這麼多年了你一無所覺就算了,向暖和她媽都不知道,蠢得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才好心幫一幫……」
「誰要你幫……」
「陸勝男,你不會以為,你們不知道,這些事,就沒有發生吧?我怎麼不知道你也那麼蠢!」
只這樣一句話,滿腔怒火的陸勝男就跟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再沒有氣勢可言。
是啊,江景燁有什麼錯?看剛剛那個男孩兒的年歲,也得六七歲了,向恆在外面養女人,至少也得七八年了。陸勝男頹然地坐了下來,掩耳盜鈴自欺欺人說的就是自己吧?並不是她看不見不知道,這些事就沒有發生過。
也只是她們看不見知不道而已。
「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陸勝男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半晌才啞著嗓子開口詢問。
江景燁知道,陸勝男向來理智而剋制,卻也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能冷靜下來。
「為什麼?大概,是因為向恆欠了我一些東西,而我不方便討回來吧。」
「所以,你是想要向家鬧得雞犬不寧?」
「粉飾太平的是向恆又不是我,我想怎樣不重要,關鍵是,他想怎樣。」江景燁似笑非笑,「陸勝男,我可以挑著時機讓你知道,也就可以挑著日子讓向暖偶遇,到時候……」
「你這是威脅我?」陸勝男錯牙,她就知道,江景燁這個人,肚子里全是壞水。
「你說,若是有人舉報向恆,會怎樣?又或者,今晚撞見的人是向暖,不是你,會怎樣?」
會怎樣?陸勝男看著江景燁泛著光的金屬鏡框,忽然覺得寒意陣陣。
向暖不是她,若是她撞見,今晚這壽司餐廳,鬧個天翻地覆吧?
陸勝男忽然覺得無話可說。
「我能不能問一句,向恆欠了你什麼?」
值得他這樣煞費苦心地折騰,這是要鈍刀子割肉地為難向恆么?
良久的沉默后,她才聽見他幽幽地說:「人命。」
陸勝男聽了卻不說話,看著茶杯里冒著的縷縷煙氣不知道在想什麼。
江景燁眨著眼睛,調侃道:「有時候覺得和你說話很愉快,因為你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可是有時候又覺得你這個女人實在無趣,好似對什麼都沒有興趣,什麼樣的話題都繼續不下去。」
陸勝男白了他一眼,卻覺得這樣的場景實在意興闌珊。能說什麼?
「我既不是美女,也做不來解語花的活兒。」
江景燁輕輕笑了笑,抬手看了看錶:「差不多了,說好的今天要給你一個驚喜。」
驚喜?有驚無喜,或者驚嚇還差不多!
「江景燁,你到底想做什麼?」如果向恆的事都算不上他口裡說的「驚喜」,陸勝男不敢深想,還有什麼樣的事比這件事更「驚喜」。
「我說了,」江景燁起身,修長的腿伸了伸,臉上波瀾不驚,「有些事,我看錯了很多年。而你,還來得及。」
他的聲音那樣低沉,彷彿低到塵埃里,帶著陸勝男聽不懂的情緒。
「你會這樣好心?」
「好心不好心的,那是你的判斷。而我只想做我想做的。」
陸勝男依舊坐著,內心的空洞和惶恐,如同潮水席捲而來。她膽怯,對於未知充滿恐懼,可是,正如江景燁所說,很多事,並不是她看不見就不會發生。
江景燁雙手插進褲袋裡,看著陸勝男雙目無神地坐著,並不催她。
內心的掙扎並沒有持續太久,陸勝男站了起來,或許,她更討厭坐以待斃。
「走吧。」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