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頓操作猛如虎
王捕頭坐在主位,沉著臉,一言不發。
這些天,朱縣令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詢問案情進度,王捕頭給不出有價值的內容,便口吐芬芳。
壓力全由他這個捕頭頂著了,下屬們躲在他這把傘下面遮風擋雨,不但不替他分憂解難,還跟他抬杠!
王捕頭是有理由生氣的。他認為自己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壓力。
得到卷宗的許七安坐在桌邊,凝神細看,周遭一圈都是同僚,沉默的交換眼神。
許七安的想法很研究,哄好老王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案子破了。
實在不成,就請老王去桃花源洞耍耍嘛,大家認識這麼多年,友誼的小船還是很穩的。
況且,許七安阻礙摸魚,不僅僅是三觀不接受,也存了為老王分憂解難的心思。
【死者叫張有瑞,今年51歲,是住在康平街的狗大戶,長樂縣郊良田十幾頃,京城有三家鋪子,分別賣綢緞、胭脂、雜貨。
髮妻早亡,續弦了一位比自己小二十歲的良家。張有瑞有一個獨子,亡妻留下的,此外再無子嗣。】
差了二十歲.....許七安心裡吐槽了一句。
這就是所謂的,只要努力賺錢,你將來的妻子還在上幼兒園?
【四天前,張有瑞下鄉收租,寅時左右趕回家中。屋中沉睡的妻子忽然聽見一聲慘叫,出門查看,張有瑞已死在院內。妻子看見一道黑影翻牆而去....】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當許七安看到仵作的驗屍報告后,又察覺出了一個疑點。
耐著性子繼續看,翻看完死者家人和僕人的供詞,他閉上眼睛,梳理著思路。
王捕頭冷哼一聲,揶揄道:「請問許捕快,兇手是何人,在何處?」
「別急,頭兒。」許七安睜開眼:「我在卷宗中看到,張宅外牆上留了腳印是嗎,你藉此推斷,賊人翻牆逃走,那小婦人所言不假。」
王捕頭「嗯」了一聲。
「腳印是朝外的,所以是逃離時留下的。」許七安說。
「有什麼問題?」王捕頭皺眉。
「為什麼會留下腳印。」
「因為腳底有泥。」
「為什麼會有泥。」
「因為牆邊是花圃。」
許七安點點頭:「那麼,卷宗上為什麼沒有進入院子的腳印?」
王捕頭愣住了。
沉默中,其餘捕快覺得他落了面子,替他補充:「許是賊人進來的時候,注意到了這一點,沒有留下痕迹。」
又一人說:「但殺人後,急於逃脫,匆忙間留下了腳印。」
許七安掃了他們一眼:「是有這個可能,那麼,牆下便是花圃,花圃里有潛入時的腳印嗎?按道理說,如果賊人能在牆外縱身躍起,越過花圃不留腳印。這份輕功.....那麼他逃走時,根本沒必要一腳踏在牆上借力。」
眾人面面相覷,回答不上來。
不需要他們回答,許七安就知道答案了,不是『有』或『沒有』,而是不知道。
捕快們沒有去查這個。
「寧宴,這個有什麼好爭的。」有人不服。
許七安沒有回答,看向皺眉沉思的王捕頭,繼續道:「死者是被鈍器重創後腦而死,對吧。」
王捕頭點頭:「當場死亡。」
許七安道:「我有個疑問,為什麼是鈍器,兇手干著這種勾當,身上自然是帶了武器的。刀劍殺人豈不更加乾脆利索?」
偏廳內靜了靜,顯然,大家都意識到這個問題了。小李猜測道:「或許賊人最初並不想殺人?」
「不對!」
這回,不是許七安反駁,而是王捕頭,他站了起來,眼睛微微瞪大:「鈍器擊中後腦,一擊斃命,是起了殺心的。」
他坐回椅子,喃喃道:「是啊,為什麼是用鈍器,為什麼不用利器?」
「除非兇手當時沒有趁手的武器。」許七安道。
王捕頭眼睛驀地一亮,像是捕捉到了什麼,但還沒悟通透。
「還有最後一點,也是我比較在意的。」許七安看了眼卷宗:「死者家人帶回縣衙問審時,張楊氏因為久跪,忽然昏厥,大夫診斷後,發現她懷孕了。」
「是遺腹子。」
「真是可憐,孩子沒出生就沒了父親。」
吃瓜群眾令人討厭,你一下我一下的插嘴。
「張楊氏嫁給死者有小十年了吧,怎麼獨獨在這個時候懷孕了?」許七安等他們結束,才有開口的機會,
「也許孩子根本不是死者的呢?」
男女身體健康正常的話,不可能十年不生孩子,除非刻意避子。
其中一方必定身體有問題,所以難以孕育子嗣。而以古代治療不孕不育的技術,雖不是完全不可能,但成功率肯定很低。
王捕頭呼吸聲一下子粗重起來了,「寧宴,你說清楚,說清楚....」
許七安喝了口茶潤喉,「也許這不是入宅偷盜案,而是偷情殺人案。張楊氏背著丈夫偷漢子,姦夫要麼是外面的漢子,要麼是死者的兒子。兩人趁著死者外出收租,雙方秘密幽會。誰料到死者竟然提前歸來,當場捉姦,雙方起了衝突,於是姦夫一怒之下,抓起花瓶或者其他鈍器,打死了死者。」
「張楊氏和姦夫匆忙處理了現場,並將死者拖到院中,偽裝成賊人入宅偷盜。」
「姦夫既然要幽會,所以提前踩過點,摸清了夜巡士卒的規律,這才沒有被御刀衛的士卒遇見。如果賊人真的是求財的話,就絕不會選在那天晚上動手,而是會等死者把收租來的銀子兌換成銀票,揣入兜里就能帶走。」
「張楊氏給出的說辭,正好是借了收租的東風,把你們的想法往『求財』這個方向帶。」
滿屋子的捕快,瞠目結舌。
「這,這....單憑看了卷宗,就能判斷出兇手?」
「寧宴,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別瞎說啊。」
「可是,不覺得很有道理嗎。」
許七安的這番操作,給他們的感覺就四個字:不明覺厲。
「我只是根據案件的細節,大膽猜測,這未必是真相,需要去驗證。」許七安回應吃驚的同僚們。
破案的過程就是收集線索,然後推理分析,最後去驗證;收集證據。
賊人瞞過了夜巡的士卒.....入宅偷盜的時間不對....用鈍器殺人而非利器....張楊氏懷孕.....經過許七安的推敲,這些看似無關緊要的細節,匯成了附和邏輯的線索。
王捕頭感覺自己的職業生涯打開了全新的大門,深吸一口氣,平復激蕩的情緒,細品之後,發現許七安說的話里,有一點讓自己疑惑不解:「你為什麼會覺得姦夫是死者的兒子?」
「我懷疑他的理由有兩點,」許七安慢悠悠的喝口茶,在王捕頭和眾同僚急切的眼神里,徐徐道:
「死者兒子張獻在供詞上說,當晚他在書房看賬目,沒有和妻子一起睡。既然他是醒著的,又怎麼會聽不到院子里的動靜?」
「張楊氏被慘叫聲驚醒,說明動靜極大,而他一個醒著的人,卻沒有聽見半點動靜,合理嗎?」
「第二點,如果找不到賊人潛入時在花圃留下的痕迹,那麼這個所謂的賊人很有可能是不存在的。以此推測,死者兒子的嫌疑就很大。」
醍醐灌頂。
王捕頭問道:「所以,那牆上的腳印,很有可能是故意留下來迷惑我們的。」
許七安猜測:「是的,對了,直接去對比一下死者兒子的靴子。」
「肯定不會留自己的腳印吧。」王捕頭說。
許七安滿臉佩服,一記彩虹屁拍過去:「頭兒果然英明神武,一點就通。真乃大奉神捕也。」
許七安剛長篇大論的拋出驚人之語,樹立形象,然後扭頭就是三百五十度無死角的舔,這就很舒服....王捕頭黝黑老農般的臉上綻開笑容。
感覺自己的形象也拔高不少。
「我立刻去找朱大人,你們幾個準備好,隨我再去一趟張宅。」王捕頭那張老農般的黝黑臉龐,露出了激動難耐的神色。
手指頭點了點許七安,發出兩聲拖拉機般的笑聲,火急火燎的奔出休息室,到後堂找縣令老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