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撕心裂肺
走到一排高高的台階之前,我仰頭望去,玄鐵打鑄的大門上,寫著冷冰冰的兩個字。
天牢。
我心下一顫,一絲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一級一級,拾階而上,我都能感覺自己的腿微微打著顫。
我心中逐漸明了,可還是期盼著我是想多了。
天牢陰暗,只有天井一絲光芒灑落,襯得裡面毫無生氣。
遙遙能看見些燭火閃動,走到那兒一拐,我就看見了穩穩坐在裡頭捧著茶盞的井澤。
見我來了,井澤面無表情,站起身走到了我面前。
我有些困惑,井澤卻是牽過我的手,將我拉了過去。
我下意識想掙扎,可是井澤緊緊扣住了我的手腕,不容分說拉著我就走。
一座昏暗的牢籠出現在我面前,井澤點頭,便有人開了門。
我隱約瞧著有個人跪在那兒,心口突然一滯。
井澤牽著我走進去,牢中守衛點了點頭。
那守衛得令,抓住地上跪著那人的頭,一把拽了起來。
忽而一張充滿血污的臉出現在我面前,我幾乎是愣了三秒,才意識到。
是……端王。
我心臟猛地一陣抽搐,伸手便捂住了自己的嘴。
「若凌……」
我下意識想衝上去,卻被身邊的井澤緊緊拽住了胳膊。
端王有些神志不清,可一看到我,還是努力睜著被打得血紅的眼睛,朝我看來。
我渾身劇烈顫抖,眼淚瘋狂地掉落著。
我知道會有這一天,我已經很努力地在搪塞自己,也許,也許,
也許井澤也會有失算的時候。
可是他沒有。
依舊沒有。
「瑤兒……」
端王沙啞的嗓音,幾乎已經說不出話來。
聽到這句瑤兒,我的心像是被一把匕首刺透。
「別……」
端王嘴角的血緩緩溢出,話語極其含糊,我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別……看……」
什麼?我微微皺著眉,沒有聽清他的話。
端王垂著眼眸,眼角也落下淚來。
明明已經有些意識渾濁,可還是努力想和我說什麼。
「對……不起……」
「瑤兒……」
「如果……真的,有來世……」
井澤對端王身邊的守衛點了點頭。
「我……」
端王已經喘不過氣,努力抬起眼來看著我的眼睛。
「我一定……」
「護你……」
周全。
一道白光閃過,鮮血噴涌而出。
撕
心
裂
肺
「不!!!」
我幾乎用盡全力甩開了井澤,衝到了端王面前。
「不要!不要……不要……若凌……」
我捧起他的身子,明明還溫暖的他,為什麼一動不動了。
我的手抖得厲害,怎麼都捂不住他脖子上巨大的口子。
可鮮血還是熱的……
還是熱的啊……
為什麼你不理我,為什麼!你說句話,你說句話……
從未有這樣的絕望湧上心頭,我緊緊抱著他,渾身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著。
熱淚燙手,可手上的鮮血卻是越來越涼。
韓若凌,你,你醒醒……醒醒,好嗎?
我願意用一切去換你回來。
求求你醒醒,
求求你了……
……
不知是什麼時候暈過去的,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靜室了。
我被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躺在床上,望荷正拿著個溫濕的小絹子,入神地在擦我指縫間殘留的血污。
我頭疼得厲害,眼睛也乾澀得很,腫得有些睜不開。
我抽回自己的手,望荷嚇了一跳。
撐起身子,我努力坐了起來。
望了一眼外頭,天還沒有暗。
暈過去前的一幕,像是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印在我的腦中。
一陣心痛襲來,我的手掌彷彿還能感覺到若凌在我懷裡慢慢冷卻的鮮血。
我抬起手,看著掌心。
已經是潔白無瑕的樣子,哪裡還有一絲血跡。
我的手開始微微顫抖,眼淚逐漸模糊了視線。
依舊無法相信。
這如果是一個噩夢,該有多好。
他說,對不起。
他說,如果有來生,一定會護我。
到了這個時候,他怎麼可能不知道,我,不是那個已經死去的魏瑤。
我是魏瑤啊!我就是他愛的那個魏瑤啊!
我究竟做了什麼,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
眼淚奪眶而出,掌心蓋住淚眸,一瞬間哭得撕心裂肺。
明白得太晚了是嗎?
若凌死在我懷裡的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有多痛。
當我質疑他的目的,他的感情,質疑一切的真假,我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對他的愛,從某一刻開始,就是真的。
我為什麼要想這麼多,我為什麼不閉上眼問問自己的心。
其它的重要嗎?
有什麼比我能和自己愛的人好好在一起,更重要的嗎?
我苦笑了一聲,抹了把臉,下床朝著內室一步一步走去。
望荷趕緊上前來扶住我,稚嫩的小手,並沒有安嬤嬤那麼穩重。
「望荷?」
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鼻音濃重得很。
「奴婢在。」望荷低頭小聲答話。
「你多大了?」
望荷愣了愣,老實答道:「奴婢今年十五了。」
「十五,」我神思恍惚地念叨著,「這也太小了。」
到了觀音前,我嘆了口氣跪下,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不一會兒,外頭就有了動靜。
「魏姑娘,該用晚膳了。」
望荷在我邊上小聲喚道。
我沒有理她,依舊閉眼跪著。
飯菜的香氣飄了進來,我竟然一點食慾都沒有。
我依舊閉著眼睛,在觀音面前靜靜跪著,一動不動。
外頭動靜逐漸小去,內室的門被打開。
我聽到望荷小跑著去了外頭,一會兒又回來了。
內室的門被關上,一切重歸安安靜靜。
我在菩薩面前跪著,一遍一遍懺悔自己的罪過。
可我無論怎麼努力,若凌的臉一直在我眼前。
他痛苦,無力,沒有往日一絲一毫的氣宇軒昂。
可就算這樣,他還是想看看我。
若凌,我也很想念你。
真的,真的。
我都不曾想到,自己會這麼想你。
我任由著心痛在自己的身體里擴散,現在無論多少的痛苦,我都覺得是自己應得的。
即便閉著眼睛,眼淚還是止不住。
可我的若凌,已經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再也不能在他懷裡撒嬌耍賴,看他無可奈何的表情,最終什麼都依我。
我再也不能早起時抱著他的腰不撒手,看他又氣又不敢動我這個大肚子,只能陪著我賴床。
我再也不能靜靜地享受他溫柔的吻,落在我的眉間與唇上。
我再也不能陪他看春芽夏雨,秋風冬雪。
我再也不能,和他一起期盼著我們的孩子……降生。
我睜眼朝觀音望去,視線都有些不太清楚。
菩薩,你這般慈悲,為什麼眼睜睜看著我,害死了最愛我的人。
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等等,是啊。
如果我現在也去死,是不是就可以帶著我們孩子一起,趕上還在黃泉路上等我的若凌。
我心尖一顫,只覺得整個人都愣住了。
怎麼會沒有想到。
在若凌死的時候,我就應該和他一起死了才對啊。
我忽爾沖著觀音甜甜一笑,邊上的望荷顯然被我這詭異的笑容嚇了一跳。
望荷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輕聲勸我:「魏姑娘,您還是去吃點兒吧。您如今懷著孩子,正是容易餓的時候。」
我稍感意外,這個望荷顯然與安嬤嬤不太一樣。
「你覺得我的孩子,還能保住?」
聽到我冷靜的反問,望荷也啞然了。
身為井澤的手下,望荷當然知道井澤對我這個肚子的態度。
望荷沒有接話,只默默退了回去。
我繼續閉上眼,默默在觀音面前跪著。
冷靜下來幾分,我逐漸有了個念頭。
我是需要去死,但不是現在。
既然視死如歸,我還有什麼可怕的。
若凌,你如果能聽到,請你給我一點時間,等等我。
……
這幾天,井澤都沒有出現過。
也好。
我需要時間為我的丈夫哭一哭,更需要時間,好好想清楚接下來的路。
第七天,夜晚。
在我身邊伺候的又是望荷。
用完了晚膳,小姑娘小心翼翼扶著我進了內室繼續靜思。
「望荷?」我小聲開口問她,「陛下這幾日去哪兒了,怎麼不曾過來?」
望荷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回答道:「陛下這幾日政事繁忙,已許久不曾進後宮了。」
我想了想,委婉地問道:「那……那日我暈倒的時候,可是陛下送我回來的?」
望荷點了點頭:「是陛下抱您回來的,只是交代了句好好照顧便走了。」
我心裡有了點數。
望荷這個丫頭年紀小,不像安嬤嬤那麼老道,也不像知秋那麼按部就班。
不說套話吧,聊點有的沒的,還是能知道不少。
我裝作靦腆地笑了笑:「陛下政務繁忙,我也不好打攪,有件事不如你幫幫我?」
望荷一愣,行了一禮道:「魏姑娘客氣了,您吩咐就是。」
我很是小心的模樣問她:「我妹妹如今也在燕宮,乃是陛下的魏夫人,你可知道?」
「奴婢知道。」
「我妹妹曾好心勸我,那時我沒有放在心上,」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繼續演著戲,「這幾日我仔細想了想,我對她未免太苛待了些……」
我抬起頭來,對著望荷小心翼翼道:「你能不能幫我與她傳個話,若她能不計前嫌,我想見見她,有些事,想與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