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疑
出了工廠,數量大黑車停擺在眼前,李撒示意賴伯生跟過去,這麼久以來賴伯生記憶里還是第一回坐車,李撒在她眼裡像是換了個人,完全沒了以前的親近。
「第一回坐車緊張了吧?」李撒在她身邊笑著說,當然,賴伯生是無法想到工廠那邊破碎的街還能開進車。
「還行。」
「我聽你聲音覺得有些失落,是在擔心肖書嗎?」李撒臉上帶笑,卻比從前更假,賴伯生搖搖頭又點點頭,也不知道作何反應,說,「我不知道,是,又不是。」
「這怎麼說?」
「又有些擔心他,怕他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但是又覺得不知道下落的話比知道他真的遇險了會要好一點。」
李撒摸摸她頭,只是像從前一樣再正常不過的動作,卻讓賴伯生的心猛地一窒,她甚至害怕這隻手,像是抓住了她的頭顱,讓她動彈不得。
李撒不再說什麼了,賴伯生更是不願多說什麼,她現在擔心很多,擔心肖書的安危又擔心神醫那邊是否安排妥當,他回來要是找不見自己又該如何。賴伯生一路默不作聲,跟著李撒一行人來到了一處深院里,這邊估計離桶樓數十里遠。
「到了,下車吧。」
賴伯生注意到隨行的人似乎與之前那波人又不一樣了,而被捉住的李強以及他的嘍啰們也都消失不見,難道還有其他窩點嗎?
進門的時候,賴伯生才注意到自己的鞋子已經髒得不能看,身上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院子挺隱蔽,四周種滿了樹,如果不是車子停進了門外的小道,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這裡別有洞天。高高的房檐,深廊密密,院里看不到一顆花草,有的只是眼神冰冷的一眾人。
「事情都處理好了嗎?」李撒問。
眾人默不作聲,打了個手勢,李撒才點頭進去。
賴伯生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走得很慢,慢得能看清那些個低頭或抬頭的人的面孔,卻無一不是陌生的。
這讓她想起了之前在大山裡發生的一切,大山裡的人總是來了一波又走一波,總有人無緣無故地來,也有許多會無緣無故地消失。回想發生過的一切,她才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一直以來,她不是為秦餘生賣命,她是在為眼前那拄著拐杖的人賣命。
然而,她一直管那個人叫做奶奶。
現在,李撒終於不用裝無辜了,她可以大大方方帶賴伯生來到她的新窩點,因為她賴伯生現在就是一顆棋子,和秦餘生一樣的棋子。
李撒帶她進了一扇門后,應該算是李撒歇息的地方,這時賴伯生看起來無所適從,李撒示意她坐下,二人隔著桌角對視。
「怎麼?還沒緩過勁來?」李撒把拐杖放到一邊,又抓起了賴伯生的手,「這麼臟乎乎的,多久沒洗澡了?」
賴伯生沒想到她會說這種話,就像隔了一扇門,就換了一個人似的,李撒又恢復了從前的慈和。
「不記得了。」
「等會兒讓人帶你去洗個舒服的澡,再好好睡上一覺。」
賴伯生點頭,靜靜地看著她,看上去很是平靜。
「你什麼都不問我?」李撒笑道。
賴伯生搖頭,「不問,我相信奶奶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
「那我有些話想要問問你。」
「什麼?」
「秦餘生是你殺的嗎?」
賴伯生是怎麼也不會想到李撒會這樣問她,似乎帶著一點點質問的意味,這讓她更加迷惑。
「不是。」她篤定說。
確實不是,因為秦餘生真的只是在她眼前暴斃,回想起當天確實有些疑點。
記得那天,她也是照常去找他問話,可是沒問幾句,他便斷了氣。後來好像是有人秘密給處理了,賴伯生是默認大山裡的留下的秦餘生手下一幫人處理的,只是那時還沒想過這之後會有李撒插手,更沒想到李撒如今會反問這件事。
「當時,他的確是死得很突然,不是我殺的。」賴伯生想用堅定的眼神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是李撒壓根不在乎她的話。
「為什麼要把他關起來?」
賴伯生彷彿記憶混亂,當初能把他關起來審問,難道李撒會不知情?為什麼當初不管,現在要管?
為什麼李撒顯得很在乎秦餘生的樣子?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不過是傀儡和幕後操手罷了,想到這兒,賴伯生心猛地一震,她自己不也是個傀儡嗎?所以傀儡和幕後操手真的會產生感情嗎?比起秦餘生,對於李撒來說,她賴伯生是不是更加不值一提。
她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房間里似乎有些陰冷,賴伯生抱住自己,但是表面上強裝鎮定,面對李撒那不明朗的眼神,她只能撐著,一定要撐到解決這些事。
「只是問問,不要緊張。」李撒的語氣也變得詭異起來,賴伯生有些害怕起來,因為越來越琢磨不透眼前的人,她到底是做什麼的?又做了些什麼?
「一會兒我我讓人帶你先去洗個澡,再好好休息一下,之後再說這些事。」
李撒微笑著出了門,像帶著面具的魔鬼終於撤走,門關上的那一刻,賴伯生終於卸下重量,通身無力,甚至顫抖起來。
門外有人在說話,應該就是李撒和那些手下交待什麼事情,他們一定是要秘密行動什麼,會不會是要去捉肖書?李撒一向看不慣他。
她想不通,李撒當初一開始為什麼要認她當孫女?那座大山究竟還藏著怎樣的秘密?現在外面那些人又在計劃著什麼?
「小姐兒,我來帶你去澡堂子。」這時門外有人敲門,是個女生,說話有些口音,但是賴伯生聽不出是哪兒的。
不出她的意料,開門見到是個年輕又陌生的女孩,個子不太高,長得很普通。女生話挺多,一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這讓她想到了當初在桶樓初識的寧子。
李撒找的人似乎都是一個類型,包括那些面無表情的男的,像極了當初大山裡的步進,賴伯生穿過長廊,能見到偶爾穿行而過的人,像是一個個步進在向她問好,不禁打了個冷顫。
帶她走的女孩心還挺細,見她打了個顫便問:「小姐兒是冷了么?天是有些轉涼了,等會兒去澡堂子可要注意別著了涼。」
「大家都在澡堂子洗嗎?」想到這兒,賴伯生不想再往前走,她有些抗拒在眾人面前脫光了去洗澡,她從來都不喜歡這種感覺。
「南方本來是不興澡堂洗的,不過,也別擔心,和北方的還是有些不同的,你去了就曉得了!」女孩講話活潑得很,笑容也很甜,讓賴伯生稍稍放寬了心。
「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像是很意外賴伯生會突然這樣問,臉上有些羞赧,這讓賴伯生更奇怪,「怎麼了?」
「我沒得名字,都喊我辣子,你也可以這樣喊我。」
這名字確實不怎麼好聽,不過賴伯生在乎的是她竟然沒有名字,這樣想來,她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吧。
賴伯生最終還是來了所謂的澡堂子,好在是分了隔間的,也沒人光溜著走動,而且分了男女,不過,男人那邊的澡堂確實大得多。可以想見,這邊沒多少女人。
辣子把準備好的換洗衣物給了賴伯生,還說一會兒她洗完了就把那些舊衣服給她收拾。
賴伯生幾乎不記得自己上次洗澡是什麼時候了,可能是在道城神醫家裡了吧,一路回來便緊接著經歷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她渾身快發臭了。
「啊!」澡堂里突然有女人尖叫。「救命!救救我!」很痛苦卻又很虛弱的聲音。
叫聲離賴伯生很近,可能就在她的隔間,迅速洗完,穿好衣服就走了出來,只見一個男人拽著一個女人的頭髮把她拖著走,女人掙扎無用,像是一塊浸了髒水的抹布,從這邊被拖到那邊。
理智叫賴伯生別管,應該會有人管,卻發現所有人都只是冷冷地看著,並沒人去幫她。
「小姐兒,你就洗完了啊!」辣子忙著關心她,絲毫沒有在乎那邊的一男一女。
似乎是熟視無睹,那個男的到底是誰?
男人把女人拖到一個水池邊,把她踹進去,用腳踩著她腦袋塞進水裡。見賴伯生還盯著那邊,辣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們走吧?」
賴伯生什麼都沒說,跟著她走,出口正好在男人背後不遠處,經過他們的時候,賴伯生往退了幾步,若無其事地朝人猛踹了一腳,於是男人嘭地落水。
「擦,是誰敢踹老子?」澡堂里看熱鬧的人不少,都無動於衷地光顧著看熱鬧,男人似乎覺得丟了大臉。
男人質問眼前的兩個人,辣子趕緊拉著賴伯生走,可是男人迅速爬了上來,渾身是水的躥了過來。
賴伯生身形矯捷一避,對方撞了空氣,一把栽倒在地。
辣子看呆了,反應過來就立刻攔在賴伯生前面,賴伯生倒是沒想到這女孩居然這麼護著她。
男人氣憤抓地,看清賴伯生的樣子,頓了頓,猥瑣的笑爬上臉,呲出噁心的笑,「哪來的美女?」
他稍有搖晃地朝她走來。
賴伯生睥睨,並不想理他,正想把仍在水中撲騰的女子救起,辣子又拉住她,對那個男子說:「勸你別惹事。」
「又是你這個八婆,欠收拾!」那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大口,提溜著往下墜的褲沿兒往她們走來,「今天要讓你長長教訓!」
這時辣子身形一晃,原來是賴伯生推開了她,順勢朝男人猛踹一腳,男人有了防備,躲開了這一腳,於是更加得意,猛撲過來。
「齊二,你不要胡來!」辣子大喊。
這個叫齊二的男人上了火,像拔了火罐似的要瀉火,「嘿嘿,讓爺爽一爽,就放過你們!」
「哦?是嗎?」賴伯生笑裡藏刀。
她壓根不管那發瘋的齊二,只是又看了一眼水中那奄奄一息的女人,「你若是現在救她起來,我會考慮留你一命,因為我不介意在這兒解決你。」
「呵,口氣不小啊!」齊二摩拳擦掌,又欲撲過來,再次被賴伯生躲了過去。
「看來你有些來頭啊!」齊二冷笑,「你是誰?」
「我不喜歡重複說話,既然你不聽,那就沒辦法了。」賴伯生語氣漸弱,慵懶中帶著一絲孤傲。
「嘭!」一聲槍響響徹整個澡堂,鐵殼子砸在天花板上,碎下一層玻璃。澡堂里頓時鴉雀無聲,有些人悄悄摸摸跑走了,亦有人聞聲過來。
齊二這時才有了些忌憚,更加猜測她的來頭。
「救,還是不救?」賴伯生用槍指著他,她當然不會為了一個陌生人而讓自己的手沾血,這把槍也好久沒用過了,一直隨身帶著,反正這裡是李撒的地盤,後者一天沒和她撕臉,自己還是可以乖乖扮演孫女的角色。
齊二不是第一天肆無忌憚,更是見過了多重血腥事件,他也有槍,可是現在沒帶在身上。
「救,現在就去救!」齊二在賴伯生的要挾下,又進去水中,把那半死不活的女人拎了起來。
「人救了,槍可以放下了嗎?」齊二哼聲道。
辣子說:「小姐兒,咱先走吧?」辣子不能忽視那些看熱鬧的人,第一天就把事情鬧大不好。
「以後但凡讓我看到你再傷害這裡的任何一個人,你都得去死。」
「這可就難了,畢竟這裡就是人間地獄,死是經常有的事,更別提傷不傷害了。」齊二笑她的幼稚想法,更笑她一個新來的不懂門道。
賴伯生收回了槍,面上一如既往的冰冷高傲,嘴上卻說:「你說的不無道理。」
確實,她發現自己是在地獄做著美夢,這裡沒有理想化的生活和秩序。
「呵,你到底是誰?」齊二似乎不氣,反而對她產生了興趣。
辣子對他那渴望的眼神加以鄙視,「她是誰你很快就會知道了,到時候你就知道自己得罪什麼人了。」
賴伯生不語,她自認為自己的身份不值得別人這麼說,她不過也是和他們一樣的棋子罷了。
「聽起來有些厲害,我拭目以待。」齊二暫時罷休,恨恨地看了一眼池水飽腹的柔弱女人,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小姐兒,回去吧?」辣子再次說。
「等等。」賴伯生蹲下來,替癱倒在地的女人擠水,往她胸腔摁了幾下,女人吐了水出來,睜眼看到她就眼淚汪汪。
「謝謝,是你救了我。」她聲音也很柔弱。
賴伯生覺得她長得還挺好看,這也讓她想起了曾經的白羊,一抹愁雲凝上了眉頭。
「我沒救你,我也救不了你。」
她救不了任何人,連自己都救不了,她早就被圈起來了,在被蒙蔽雙眼的時候,在她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已經不知道究竟做了多少錯事了。
「走吧。」賴伯生對辣子說,起身的時候卻被人抓住了腳踝。
「那怎麼才能救我?」女人央求她,企圖抓住最後一絲希望。
辣子看不過這一幕,才說:「別妄想了,雲子,能活著已經算不錯了。」
賴伯生眼裡閃過一絲悲憫,辣子這句話也像是在對她說的,自己能活著就不錯了,還想著救人救己,可是,為什麼就不能想呢?為什麼就不敢去嘗試做一下呢?反正最後都是一死罷了。
她在內心對抗時,辣子突然貼過來小聲說:「小姐兒,雲子早就不幹凈了,還是別管了吧。」
她所說的不幹凈了又是什麼意思?
雲子還死抓著賴伯生的腳踝不放,澡堂里看熱鬧的人都在笑,賴伯生看起來似乎下不了決心。
「鬆開。」賴伯生冷冷開口,雲子仰視她,看到她冷漠的表情才熄滅了最後一星火苗。
她的確救不了任何人,但是眼下更重要的是弄清楚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她不願更多人跳入這個圈套。
「雲子,你好自為之吧。」辣子說。
除了澡堂,熱氣從門窗往外冒,可是方才在澡堂又覺得異常冰冷。
「辣子,你一點都不驚訝我會用槍。」賴伯生說。
辣子看起來對一切都泰然處之,可是關鍵時刻還是護著她,應該是李撒的交代吧。對比起雲子的遭遇,那麼,想必辣子非同一般。
「這沒什麼好驚訝的啊,大家都會用槍,除了少數人。」
賴伯生有些意外,因為齊二都不是隨身帶槍的人,那他們帶槍的人都是做些什麼呢?辣子也做過那些事嗎?
「你說雲子不幹凈了,這句話怎麼理解?」
辣子被她一本正經的問題問笑了,「這能咋理解啊?小姐兒,就是表面意思啊,雲子是這裡的妓。」
「妓?」賴伯生略微吃驚。
辣子覺得她看上去更加純白無瑕,連妓是什麼都不知道。
「這邊沒幾個女的,男的多得是,所以僧多肉少的時候,就會重複使用一些肉。」
辣子說得夠隱晦了,但意思也很明顯,賴伯生只是更好奇,辣子究竟是僧還是其他?
沒等她問,辣子兀自道:「我呢,既不是僧也不是肉。」